第9章 施彪
荒废的园子，在两人席地而坐的时候，突然有了些别样的生机。 吴研儿原本想离阳不韦远些，却也不知道怎的，偏偏屈腿坐在了阳不韦的对面。 自从拜了‘稽山书院’的丽水先生为师，吴研儿心里就痒得不行，师傅是江南道有名的大儒，可是三年来她偏偏不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甚至连自己在干些什么也不能告诉老爹。 师傅留下的《五经正义》快要被她快翻烂，所授的‘望气术’她也练到了瓶颈，再这么下去，吴研儿迟早要憋不住。 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结束。 偏巧了，她忍得难受之极时，居然还有人不长眼要来攀亲。如果是个说理的人家，她倒好推托，但乌程县令的那公子哥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鸟，无非借着官家的声威吃定了吴家而已，若不是师父交待不能泄露身份，她非得逮个机会将那浑蛋痛打一顿才能解气。 当我吴研儿是什么人？！ 不过今天老天开眼，却是遇上方圆几十里地唯一的妖，这可是个不能错过的逗乐机会。 又或许将这妖捉了，让那县令公子知道自己的厉害，自动退缩，岂不是一举两得？ 然而她渐渐觉得面前这个青年妖并不太坏，也没有半点凶恶的俗相，生得白净且不说，言谈之间还有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文采。比起前些日子上门造访的雷公脸道士，这个白脸子妖不知要讨喜多少倍。 且忍一下，看这小白脸说些什么。 “你可有名字？” “阳不韦。” 阳不韦闲散地坐着，他不知道吴研儿在想些什么。荒园的草香，与吴研儿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新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他说不出的愉快。 这或许是阳不韦入了大唐以来，最为轻松而惬意的一刻。 这小妮子，没拿妖当回事！也好，与美貌少女促膝长谈，这不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人生么？ “这名字听上去不雅，但名字用来叫的，我觉着好记……其实一直都在地底，生活很无聊的……”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吴家小姐的长腿，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述说。 “这名字是有点怪……”吴研儿想了一会儿，突然间便红了脸，努力将长腿收了起来，狠狠瞪着近在咫尺的阳不韦。 阳不韦耸耸肩，不以为意：“窈窕淑女……” “你再乱看，我就捉了你去！你不信？我告诉过你，我的儒术很厉害的哦。” 吴研儿尽管有些羞，却依然心情大好，这妖居然还知道‘窈窕淑女’，可比县令家的公子哥儿强上许多！ 看来妖也并非全无是处。 阳不韦轻笑，阳光照在他脸上，分外的白，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吴研儿的罗裙之上，盯着臀部曲线道：“那我就不看了。” 吴研儿的脸更红。 “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妖呢？” “哦，你是问这个啊，我……是鼠妖……” 吴研儿就这样一点一点挤着阳不韦的话头，听着他老实交待那些她从未听说过的隐秘世界。 渐渐地，她把捉妖的事情忘到了一边。她甚至生出跟着阳不韦到莲池下的洞xue里好好看一看的念头。 ………… ………… 在墙的另一侧，老员外吴玉卿咬牙坚持。 然而他又不敢冒失出头，墙那一边的凶妖他已经见识过，然而自家的丫头却不知身处险境，反而与那妖相谈甚欢。 这该是吴家有难？ 荒草间的一男一女，却丝毫不懂吴玉卿的苦，他们的交谈如同夏日的阳光，无忌无讳热烈着。 时间飞快，转瞬便过了一个时辰。 就在吴玉卿在麻木的边缘徘徊时，一位青年走进了他的视线。青年头戴着浅青色硬翅幞子，身上圆领白袍拾掇得十分齐整，一副标标准准的公子哥儿打扮。不过细看的话，这青年牛眼虎颔，胸前腰间筋rou横生，将袍子绷得紧紧的，满身彪悍。 青年隔得老远，便瞧见了吴玉卿，一脸狂喜地遥遥施礼。 吴玉卿心里一惊，这是要坏事。 来人正是乌程县令的公子，宝贝女儿十分不喜欢的施彪。 从大户人家的眼光看来，能与官宦人家结亲，是脸面上光彩的好事，然而吴玉卿心里却清楚，这位公子哥儿平日里不知干过多少桩欺男霸女的恶事，论名声，这厮恐怕在整个吴兴郡都是大大的臭。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事儿的时机，如果让他吵吵起来，墙外自家丫头的安全怎么办？ 于是吴玉卿连连摇手，手指压在唇上，急急地向墙外指点，示意施彪噤声。 施彪一怔，疑色顿起，足尖轻点竟如一只大鸟飘过数丈，轻盈落到吴玉卿身侧。 “伯父……为何如此？”施彪的牛眼骨碌地转着。 吴玉卿连忙压低了声音，心肝乱颤：“施公子小声，研儿在墙外，有妖！” 说罢，吴玉卿也顾不得太多，伸手便拽住了施彪的腰带，他深知这恶少的脾性劣极，如果任其打出墙去，今天不好收拾！ 任你公子哥儿长得再粗壮些，也绝不可能是妖的对手！ 此时阳不韦的声音正好传来：“时辰不早，这么多的话儿，一下子哪说得完？不如小娘子你先回，咱们明天再聊……” 吴研儿不依嗔道：“不行，你还没说昨晚的事儿！” 施彪听到这儿，眼神登时不善：“原来如此，伯父……不，岳父稍安，一切包在小婿身上。” 说罢施彪轻轻一挣便脱了吴玉卿的手，吴玉卿连忙去拉，却哪里来得及？ 这位施家大少早已抡圆了腿，啪地一脚踢出。 轰！ 砖石崩裂，厚实的园墙居然被他一脚破开了一个大洞。 施彪利索地猫腰，由破洞中钻出，看也不看便劈头大吼：“何方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然而吼到一半的施彪，生生停住。 墙这边的吴研儿居然扯着阳不韦衣袖不放，而被她拉住的白脸小哥儿，虽然眉清目秀，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施彪的怒火顿时轰地炸开：“大胆妖孽，竟然勾引良家女子！” 吴研儿回头，这才松手放开阳不韦，但她只是看了一眼施彪，便又扭过头来，眉宇间隐隐现出一丝厌恶。 阳不韦耸耸肩，注视着吴研儿，语气有些冷：“昨夜，也有人称我为妖孽，我不喜欢这种称呼。” 吴研儿微怔，她的‘望气术’已经有些根底，一眼便看出阳不韦的怒意一点点升了起来。 施彪箭步上前，就要来拉吴研儿，却不料被吴研儿闪开。 施彪的手僵在空中，脸色微变：“研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研儿倒也干脆，冷笑了一声：“别研儿研儿的，难道县令的公子就能以势压人？你唬弄我爹倒也罢了，想要骗我跟你成亲，门都没有！” 施彪怔住。 阳不韦淡淡一步，恰巧拦在吴研儿身前，阳光下他的脸色变得更白：“原来你这是逼婚……不过你说错了，我只是妖而非孽，再说妖孽又关你什么事？你随随便便毁人宅院，跟妖孽有什么区别？” 吴研儿听得这语气里，有了更多的怒火。 “好，好，好！原来研儿是被你这妖孽迷惑。” 施彪额头的青筋跳动，单指一点阳不韦：“你给我听好了，我施彪乃大唐江南道越州府兵第六队队正，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 府兵，队正？ 怪不得这厮有些蛮力，原来是大唐的府兵。 唐时的府兵，阳不韦先一世已有所知，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算有了最直观的认识。如果整个大唐十二卫的府兵，个个都如施彪这般拳大如钵、力能破墙，那么大唐军队天下无敌的盛名，确实不是吹出来的。 大唐既然是阳不韦向往的盛世，大唐的府兵自然也是值得他尊敬的，于是他的怒火稍稍淡了几分。 见阳不韦犹豫，施彪有些得意。 原来这妖也是个软货，一听是大唐的府兵，便已怕了几分。 “研儿是我未过门的老婆！你敢勾引我的女人，便是死期到了！” 施彪说完，缓步逼上前来。 话音未落，吴研儿便跳了出来：“施彪！谁是你未过门的老婆？想娶我？你这是做春秋大梦！” “你！” 施彪两眼凶光又盛，随即压低了声音：“吴研儿，你就不为你爹想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