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满愿石在线阅读 - 第一章 开启的往事(节六)

第一章 开启的往事(节六)

    因为担心意外结识的小女孩,一连三天,肖恩都带着菲莉西亚和安迪去看杂技。幸好,可能是吃饱的关系,接下来的表演玛丽薇莎没有再出岔子。

    赚了个盘满钵满的杂技团先行上路,临走前,玛丽薇莎特地跑来旅馆找肖恩,感谢他这些天的照顾。

    “别客气啦。”揉揉她扎了两根麻花辫的红发,肖恩关怀地叮咛,“在野地里千万别乱跑,要跟紧大伙,现在外面到处是魔兽和盗贼。还有,我上次教你的草药样子记住了吗?下次再吃那种难啃的饼,就用这个泡。直接喝也可以,对身体很好。”这次他倒没有骂杂技团的团长,他看出那家伙不过是嘴巴坏加吝啬了点而已,本性不坏,不然第一天玛丽失误时,就会将她痛打一顿了。

    “嗯。”玛丽薇莎强忍不舍,连连点头。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三天,她已经由衷喜欢上这个温柔赤诚的青年。

    “对了,这个给你,辉水晶护符,戴在脖子上可以防止物理伤害。还有,黑金石做的手镯,可以治疗外伤,也可以减轻病痛。”

    “这…这么珍贵的礼物……”

    “拿着拿着,只是我随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别放在心上。”肖恩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给她。心知这份礼绝对不轻,玛丽薇莎感激地握紧:“谢谢。”她会记住曾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永远永远。

    看着她纯净的湖蓝色眼眸,肖恩神情转柔,在她前额印下一吻:“希望你平安,玛丽。”

    他没有向神祷告,从他偷听到那则预言起,就不曾。

    众神一手安排了那样的命运,向他们祈祷,会有用吗?

    这个世上的人们日也求夜也求,在魔兽的爪下哭喊,在盗贼的刀下乞怜,在瘟疫的折磨下呼唤,神明可有回应?

    他不信神。

    “保重。”安迪也诚恳地祝福。菲莉西亚拉起玛丽薇莎的手摇了摇:“路上小心。”

    “嗯,你们也保重。”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玛丽薇莎转身离开。目送她的背影,肖恩叹了口长气。为了让他摆脱失落的情绪,安迪刻意开朗地道:“肖恩师父,我刚刚买了橘子,待会儿我做橘子蛋糕好不好?”果然肖恩一脸垂涎地转向他:“好~~~”

    “莉想吃葡萄。”菲莉西亚嘟起小嘴:她讨厌酸酸的橘子啦。肖恩斜睨她:“这个季节没有葡萄。”对比坚强耐苦的玛丽,他发现这个女儿最近真是有点娇纵,都怪安迪把她宠坏了。长得漂亮也使她一贯的讨喜吃香,从来没受过挫折。

    察觉他的不悦,菲莉西亚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抓着他的袖子哀求:“肖恩师父不要生气,我不吃葡萄了。”惊讶她的反应之大,肖恩连忙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我没生气,等夏天就买给你吃。”

    转忧为喜,菲莉西亚绽开如花的笑靥。肖恩看得欣慰不已:这孩子终究是贴心的。

    “肖恩师父,接下来我们要乘船吗?”

    端着烤好的蛋糕回到房间,见师父在地图上圈圈划划,安迪随口一问。菲莉西亚振臂欢呼:“耶——乘船咯!”

    “不乘船,渡海就是联军的势力范围,被发现的可能性太高了。我想穿过奥斯曼,最近这个国家的政局很乱,加上雷之幽鬼那么一闹,正好混水摸鱼。”浇了女儿一盆冷水,肖恩结合时情做出判断。将盘装的蛋糕递给失望的师姐,安迪好奇地问道:“奥斯曼的王室出了什么问题?”他好歹是贵族出生,对这类事比较关心。

    “嗯……好象是王位之争。大皇子和四皇子内斗,老皇帝又想找到失踪的六皇子,让他继承王位,所以搞得一塌糊涂。”说着,肖恩不禁叹息,“本来奥斯曼的王族最淡泊了,因为他们有精灵的血统,没想到才几代,就变成这样。”菲莉西亚叼着调羹愣住:“精灵?是和莉一样的精灵吗?”

    “不,他们是月精灵的后代,你是木精灵的后代。”

    “有什么不同?”

    肖恩敲敲脑袋,露出头痛的表情:“具体是没什么区别啦,好象就发色和眼睛的颜色有差。还有,木精灵比较亲近大自然,月精灵最擅长音乐。听说他们在这方面的天赋,足以和亚利安族齐名。”

    “亚利安族又是什么?”

    “……”

    于是当天下午,就在菲莉西亚层出不穷的问题中度过。次日清晨,轻装的三人踏上旅程。

    一路只见焦痕处处,触目尽是火灾肆虐后的惨状。被烧成白地的森林遗址,干涸的河床,化为废墟的小村……四强国之一奥斯曼本是个依水环树的美丽国度,如今却变得仿佛炼狱。

    “真惨。”安迪忍不住感叹,再次执笔画下这样的景象。而武艺他也没有荒废,趁停下休息和露营的空挡锻炼,进步神速。傍晚时分,地平线尽头出现一片绿意。

    “是树林!”菲莉西亚高兴地叫道。肖恩也喜出望外:“嗯,看来没有被雷劈到。”

    不用商量,师徒三人立刻选定那里作为夜宿的地点。不料,走了没多久,一块修罗屠场跃入视野。

    空地上,到处是凌乱的尸体。大多数面朝外,显然是在逃跑途中被杀。从背上的刀痕和切得过于平整的首级,可以看出不是魔兽干的,而是盗贼的杰作。鲜血染红了青翠的草坪。

    反射性地遮住菲莉西亚的眼睛,安迪不忍地别过头。肖恩扫视了一圈后,脸色大变。

    “玛丽!玛丽!”

    听到他喊出的名字,菲莉西亚和安迪大惊失色,这才认出这些是杂技团的人。折断的旗杆,零零碎碎的道具散了一地。肖恩没有费心寻找,因为几乎是同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肖恩先生……”

    “玛丽!”惊喜地冲过去,棕发青年的神情又黯淡下来。红发女孩跪在一具尸体旁边,将黑金石手镯贴着他胸口的伤,泫然欲泣地看着他:“求求你,救救老板!我用手镯给他治,没用!套也套不进去!”

    “……不是你的错。”只一眼,肖恩就看出那人已回天乏术,“他的伤太重了。”

    怔怔地,眼泪掉了下来。

    转头确认菲莉西亚和安迪有跟上,肖恩走向她:“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玛丽薇莎摇头,凄然道:“没有,老板救了我,本来我以为他不会管我这个丑丫头。”

    “……”

    “应该是我保护他的,我有你送的护符,为什么没想起来?”

    “那种情况,你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蹲在她面前,肖恩柔声劝慰,心疼她强忍痛楚的模样。这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在目睹那样的惨剧后,还能不崩溃?

    大手抚上红发,带着坚定:“玛丽,跟我们走吧。”

    晶莹的泪水再一次沿着脸颊滚落。

    “莉是老大,安迪是老二,玛丽是老三。”

    “哦。”

    “以后要叫我大师姐,叫安迪二师……呜!”得意忘形的发言被一拳头打断。

    “叫她小调皮蛋。”深感丢脸的父亲一字一字道。菲莉西亚嘟起小嘴,捂着脑门瞪他。玛丽薇莎轻笑:“我叫你莉,好吗?”

    “好~~”菲莉西亚立刻欢欢喜喜地扑向她,蹭了蹭,公布自己的发现,“玛丽的身体比安迪软。”

    “……真是抱歉。”少年汗颜。

    “但是比安迪瘦,我要把你养胖。”重重拍打新朋友的肩,菲莉西亚定下目标。对她实则体贴的话语,玛丽薇莎回以柔和的微笑。

    做梦也没想到能和他们一起旅行,尽管经历了那样的事,她还是觉得很庆幸。菲莉西亚更开心,肖恩和安迪宠她归宠她,毕竟是男的,有些女孩儿家的心事不方便说,她早就想有个同性朋友了,玛丽出现的正是时候,人又温柔成熟。只聊了一次,她就转移撒娇的对象,开始腻着她。

    为了让新徒弟尽快走出悲伤,肖恩当晚就给她做属性测试,想让她忙得没空胡思乱想。

    “是生命系。”不无意外地打量散发出乳白色光晕的水晶球,肖恩用庆贺的口吻道,“适合学白魔法。”

    菲莉西亚比当事人更兴奋:“太好了!这样莉就不用学白魔法了!”她实在受够了,好怀念一手持剑,一手扔火球的日子。

    “呃,请问,什么是白魔法?”玛丽薇莎为自己的无知羞愧。肖恩拍拍她的头:“就是治病救人的魔法。”

    “治病救人……”想起倒在血泊里的团长,红发女孩的眼中浮现决心,“我要学。”

    “别难过,玛丽,他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平安到冥界。”虽然不信众神,但肖恩知道有冥界存在,因为他会死灵魔法,“再过几十年,我们也去了,所以这不过是短暂的分离而已。”一席话驱散玛丽薇莎心底的阴云,绽开泪湿的笑靥:“嗯。”

    没有辜负天赋和努力,玛丽薇莎在白魔法上的进步飞快,看得安迪惊叹,菲莉西亚羡慕。肖恩却有点不放心——白魔法不能拿来自保,除非学到高段,才有几个攻击魔法。但也是咒文老长,根本不实用的法术。于是这天,一狼吞虎咽吃完晚饭,他就询问代替安迪负责料理的新徒弟:“玛丽,你喜欢什么武器?”

    “武器?”玛丽薇莎吓了一跳,心下微惧,这也是盗贼留给她的一个后遗症,“我…我没想过。”

    “你不是甩过鞭子吗?”菲莉西亚幸福地喝着暖乎乎的野菜汤,紫眸娇憨地半眯,“叫那头大猫跳火圈的时候。”肖恩弹了个响指:“对了,你的身体很柔软,确实适合用鞭。”听到是熟悉的“工具”,玛丽薇莎放下提得半天高的心,怯怯地笑道:“嗯,我想我可以试试。”

    安迪却皱起眉头,完全无法想象温柔可人的玛丽拿着长鞭甩啊甩的模样,莉倒是百分之百合适。等她再大点,就更有女王的架势了。

    时光匆匆,又是近半年过去。

    战局因为龙族的加入而稳定下来,而师徒四人也过得非常平静。不但没碰上追兵,三个小辈之间也从来没有打打闹闹的情况出现,感情日益深厚。

    班提沙是所谓的流动市集之一。这个时代,固定的建筑常常会成为魔族破坏的目标,人们不得已采取野外交易的方式。在特定的时间把商品运到事先商量好的地点,结束后再一轰而散。这天,肖恩一行就凑巧地赶上这样一场贸易活动。

    补充了装备和民生必需品,菲莉西亚拉着手帕交来到面向女性的摊头。玛丽薇莎以前从来没钱买这些装饰品,加上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卑,很不自在,也不敢选购。肖恩特地帮她买了几根精美的发带;菲莉西亚拿起裙子比画;安迪打气,让她不至于窘得连手也没地方放。

    “很漂亮哦。”绑了两个可爱的包包,肖恩由衷地赞美。他的jiejie洁西卡也不是美人,但是她坚强的根骨,与生俱来的气势和外表难以想象的温柔,都是那么震撼心灵,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最敬爱的人。

    听出他的真诚,玛丽薇莎的心稍微塌实了些,红着脸偷瞄他。这时,响起一声粗吼:

    “你这半精灵,滚出这里!”

    肖恩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脸上有疤的壮汉挥舞醋钵大的拳头,作势威吓眼前的一老一少。那少年有一头羽绒般轻软的月白色短发,水青色的眸子沉静地半阖,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那老者却气愤地举起拐杖,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什么半精灵,我孙子是人类!人类!”

    “爷爷。”轻轻拍打他的背,少年的表情冷漠到接近僵硬,语气和动作却极为温柔细致,“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当心气坏身子。来,我扶您到那边坐坐。”

    “露西,你怎么每次都任由这帮家伙骂!”老者还是气不过。

    “……不要叫我小名啦。”随着尴尬的要求,一缕明显的红晕浮上雪白的脸颊,更增丽色。菲莉西亚面露陶醉:“那个哥哥好漂亮。”安迪颔首赞同:“嗯,我差点以为是女孩子。”玛丽薇莎却摇了摇头:“我觉得很男孩子气啊。”

    “呵,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肖恩一边啃番茄一边含糊不清地夸奖,顺便朝那个还不罢休的大汉弹去一粒石子,让他痛得哀哀叫,没空再sao扰。正扶祖父离去的白发少年愣了愣,直接看向他所站的方向,只是不确定位置。

    哎呀,竟然能听出破空声,这孩子的身手不弱啊。

    吃不准是谁弹的石头,肖恩等人的眼神也让少年迷惑了一下。白眼冷眼他看多了,但善意的,除了他的生母和身边的祖父,他还从来没见过。

    “露西?”不解孙子的停步,老者抬起头。少年近乎哀求地看着他:“爷爷~~~”

    “呵呵,不是很可爱的小名吗?你mama就是这么叫你的,你长的也很像她。”

    “我就气她这一点,其他什么都好。”

    依依不舍地目送两人,肖恩憧憬地道:“那孩子的头发好像兔毛,好想摸摸。”菲莉西亚等人无力地垂下头。

    无论相处时间,他们已经从外到内了解这个师父。他不但有恋童癖,还多少有点恋发癖。成天喜欢摸人家的头发,不揉得乱七八糟决不罢手。那么稀罕的发色,难怪他垂涎。

    一向心直口快的肖恩还不知道,因为他随口一句比喻,害得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被他两个师弟——华尔特和帕西斯起了个“小白兔”的绰号,每次都气得七窍生烟。帕西斯也罢了,至少他来了以后,他得以逃过师父的魔掌,华尔特是叫一次被他殴一次。

    老人脚程慢,当肖恩一行买完东西离开市集,还远远望见祖孙俩的背影。突然其中一个佝偻的身躯摇晃起来,被个子高挑的少年扶坐到路旁的树桩上。

    “爷爷,你怎么样?”担心地蹲下,鲁西克习惯性地帮他捶打双腿。

    “唉,爷爷老啦,不中用了。”擦了擦汗,老者苦笑,“如果我能走这段路,你也不用出来被人指指点点。”鲁西克淡淡地道:“我是有精灵血统,他们说的没错。”

    “但你是人啊!而且他们也不是讨厌精灵,纯粹是不想惹祸上身!”

    “人嘛,都是这样的。”

    注视淡漠的孙子,老者的神情有忧心:“露西,我一直想跟你说……”

    “他这是常年的风湿,光敲没用,挤艾凡的根融水泡脚,会很有疗效哦。”一个明朗的男性嗓音打断了他的话。对这番亲切的建议,鲁西克抱以充满敌意的视线。肖恩看得一怔:这孩子,戒心超重呢。不过这么一来就更像兔子了,可惜眼睛是绿的,是红的多好。

    幸好鲁西克不会读心术,不然一定会当场暴走。

    “你们有什么事?”

    “露西,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你们也是来赶集的吗?”

    “是啊,我们是旅行者。”肖恩发挥无敌的亲和力,一会儿就和老人聊得热络至极。鲁西克观察了一阵,稍稍降低警戒。但是专注之下,他手上不免放松。玛丽薇莎第一个看出老人的不适,从肖恩背后探出头,怯生生地道:“那个,我会一点按摩,可以让我试试吗?”

    “你?”没等鲁西克看清,她又缩了回去。不是怕生,而是面对如此貌美的异性,使她更加自惭形秽。

    “莉也来!”菲莉西亚不甘寂寞地举手,引来老人疼爱的注目:“好可爱的孩子,今年几岁啊?”

    “八岁。”

    趁师姐引开老人全部的注意力,玛丽薇莎偷偷溜到他面前,帮他轻柔地按摩,却忽略了一道始终盯着她的目光。

    比起菲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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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亚水分满满,有一下没一下的动作,玛丽薇莎一看就知道是真心实意,只是……鲁西克干脆托起她深埋的小脸:她干嘛老低着头?

    玛丽薇莎吓得魂飞魄散,近看那张精灵特征明显的俊容更为耀眼,差点戳瞎她的眼。而鲁西克是满心困惑: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耳朵也在,一样没少,又不是残疾人士,她怕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啊…玛、玛丽。”没看到预计的嫌恶,玛丽薇莎灵魂归窍,吐了口长气。完美的唇线微微上扬,清浅的笑意融化了冷洌的气质带给人的压迫感:“你好,玛丽,我叫鲁西克。”

    “呃,不是露西吗?”

    “露西是小名!!”

    发现这两个蹲在一边说悄悄话,其他人不禁莞尔。肖恩看看天色,道:“你们住哪儿?老人家脚不方便,要不我背你回去。”老者呵呵笑道:“我们住在桑提拉城附近。”

    “哦,那正好顺路。来,我背你。”

    这家伙,未免太殷勤了吧。少年微凝的神色透出怀疑。一只手搭上他的臂膀,伴随着诚恳的低语:“那个,肖恩师父是好人。”鲁西克只是看了她一眼,默默将她扶起来。

    桑提拉是奥斯曼南部最大的都市,以丰富的地下水脉和发达的林业闻名。祖孙俩却住在郊外的偏僻山谷里,左右无人,一副与世隔绝的姿态。远远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肖恩忍不住担忧地发问:“这样你们的生活会不会很不方便?为什么不去城里住?”鲁西克漠然道:“去了也会被用石头打出来。”

    ……太过分了。虽然实际体验过人心堕落到什么地步,师徒四人还是听得愤然。

    “你!”肖恩突然提高嗓门,态度十分认真,“绝对不能因此就将头发剪掉哦!那么漂亮的头发!”菲莉西亚等人掩面呻吟:肖恩师父~~~~

    鲁西克哑然,半晌才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当然不会。”闻言,肖恩笑得像个得到宝贝的孩子。

    “?”奇怪的男人。

    皎洁的月光穿过木制窗棂,在墨色的水面上晕开银白的光痕。拨了拨湿透的发,鲁西克看向一旁装着清水的脸盆,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白如羽毛,细腻柔软的发丝。

    ……还是不行。

    没有很失望,他拿起肩上的毛巾擦拭已经染了n次的头发,吞下叹息。对于自己的精灵血统,他并不排斥。那不是他能做主的东西,也就不是他的错。只是……他不想连累爷爷。

    卧室里传出压抑的咳嗽声,他连忙倒了杯水,快步走进:“爷爷,醒了么?”

    “哦,露西。”老人正靠着床头柜摸索,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皱起眉头,“你又染发了?”

    “唔。”

    “真是难为你了。”老人叹道。鲁西克喂他喝完水,拍拍腰间的猎刀,再指指背上的长弓:“没什么难为的,就算不染发、不出去,我也能养活您,只是染着好玩罢了。”因为某个特殊原因,就连睡觉他也不卸下这两样装备,时刻保持警惕。

    “但你总不见得一辈子不出去吧!”

    少年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犹带稚气的绝美容颜浮着一抹清冷,那是多历忧患,看透世情的苍凉。

    暗暗心酸的老人仿佛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道:“对了,露西啊,白天那些人,你觉得怎么样?”犹豫了一会儿,鲁西克吐出三个字:“还不错。”

    老人高兴地笑了,因为生性冷僻的孙子对人从来只有两种感想:一是“没感觉”,二是“烂透了”。“还不错”已经是目前为止最高的评价。

    “那…那你偶尔去拜访拜访他们,多交几个朋友。像那个叫安迪的孩子就不错,和你差不多年纪,应该会谈得来。”

    “爷爷,我看得出来,他们是有麻烦在身的人。”鲁西克冷冷拒绝。老人一呆:“呃……是这样吗?”

    “不过,即使他们是良家百姓,我也没有结交的意思。”帮他拢了拢被子,竖起枕头,让他靠坐得更舒服,少年的神态却是与言行相反的冷漠,“我无法不提防人,也不想用这样的心情和人交往,所以干脆不要往来最好。”

    “露西,他们是好人啊!”老人试图说服孙子。鲁西克回以无奈的一叹:“我知道他们是好人。”

    爷爷始终不明白,好人坏人这种名词,对他根本没意义,因为他不相信人性!

    他看得太多了。在那个污秽的宫廷,被权利腐化,被贪婪扭曲的嘴脸。不管原本多么纯洁的人,一旦跳进那个染缸,统统都是一个样,连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他那少根筋的母亲,他不得不磨出一身的刺,用有色眼光看待每一个人,筑起一道又一道心防。这样的他,在离开那个鬼地方后,又要怎么去融入人群?

    那些人是很好,但他还看过更好的。像小白花一样纯真娇弱的女孩,如何一天天染黑,让嫉妒和贪欲占据了心灵,做出种种丑恶的行径。若不是他的母亲太神经大条,只怕也会变成那副德性。

    不过……说到神经大条,那个叫肖恩的青年好象也有这个趋势。

    见他的神情略有松动,老人再接再励:“既然你也知道他们是好人,就去结交看看啊,说不定还能拐个小新娘回来,比如那个叫莉的孩子。”鲁西克不屑地甩头:“我对娇纵的小女孩没兴趣。”他的理想是温柔含蓄,尊长爱幼的传统女性。美不美无所谓,美人他看太多了,光是自己的脸,就让他看得麻木。

    “莉不娇纵啊,她是个活泼的好孩子。不过相比之下,是玛丽比较温柔。”

    玛丽……少年的心微微一动,清晰地回忆起一张普通却温情脉脉的小脸。这波情绪立刻反映在他脸上,化为一大片红晕。

    狼狈地掩面,不去看祖父窃笑的脸,鲁西克切齿不已:他最恨的,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薄脸皮!连后天修炼的扑克脸也没法挡住,可恶啊可恶!

    “爷爷,别笑了啦!”鲁西克大声澄清,“玛丽还小耶!我才不会对小女孩出手!”起码要等到十年后——他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在计划未来蓝图了。

    “是是。”体谅孙子的腼腆,老人顺着他的话附和,随即,浮起带着欣慰的落寞之情,握住他的手,“露西,只要你幸福,爷爷就放心了。”鲁西克双眉微蹙,浮动的神情顿时沉淀下来:“爷爷,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呵呵,爷爷只是随口说说,你紧张啥。好啦,天晚了,你也该睡了。”

    “您先睡。”

    服侍他躺下,少年没有离去,而是在床边站了很久。

    按照每到一个大城市的传统,肖恩点了一桌营养大餐给弟子们滋补。幸好菲莉西亚等人的肠胃都很坚强,才经得起他这样的搞法。

    饭后,肖恩上街找打工告示。又多了一张嘴巴,他不拼命实在不行。其实他很想去考冒险家,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那里肯定有东方学舍的眼线。突然,他停下脚步,冒出个点子。

    他可以去考炼金术士啊!

    有了这个执照,以后他做了什么小玩意儿,就不怕卖不出去。主意一定,他兴冲冲地跑向目的地,而他三个徒弟也在努力。菲莉西亚早就见识过肖恩工作有多么辛苦,安迪希望早日独当一面,玛丽薇莎非常懂事。

    因为他们的这种想法,不知不觉间,肖恩的当家人地位已经开始松动。鲁西克加入后,下滑的倾向更加明显。当最小的弟子帕西斯接过钱包、算盘和平底锅的一刻,他彻底沦为废物。成天就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徒弟们娇宠的生活,抗议无效。

    放水考上中级炼金术师,他蹦蹦跳跳地回去炫耀,半途买了几瓶烈酒。当然,以“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为理由,这些酒最后统统进了他的肚子。

    黎明时分,肖恩头痛欲裂地醒来,吵醒他的是剧烈的敲门声。从桌子上爬起,他跌跌冲冲地跑去开门:“谁啊?”

    “求求你,救救我爷爷!”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他的衣襟,带着焦虑和隐隐的惊恐,“你是医师吧?救救他!”

    “露西!?”看清来人,肖恩吃了一惊,敲敲还在作痛的脑袋,转头划了个符文,设下结界,运气喊道,“安迪!”

    “呃…啊?”裹着毛毯睡在角落,因为喝了点残酒而宿醉的少年被震醒,迷迷糊糊地应道。

    “我出去一趟,莉和玛丽就交给你了。”肖恩又朝他扔了个。发觉事态严重,安迪立刻振作精神,握紧手边的长枪,重重点头:“是!”

    这才放心,肖恩一把拉起鲁西克,奔出旅馆,直接用飞向祖孙俩所住的山谷。

    一回到小木屋,少年几乎脱力地跪倒在地。他不是没预料到这一天,只是……太快了!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的。”检视过老人的情况,肖恩拍拍他的肩,“他这是常见的老年病,不会有生命危险,快去打水,还有毛巾。”

    “是!”鲁西克大喜过望。

    用白魔法配合对症的药物,肖恩很快控制住病情,神色却不见开朗,略一犹豫,他对正帮祖父换毛巾的鲁西克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线条优美的背脊一僵。

    “我刚刚发现,他中了剧毒,而且不是最近的事。我不想过问你们的过去,只是,不知道名称,我没法配解药。”

    “是。”沉默片刻,鲁西克抬首,眼神幽暗而深沉,“你能配吗?”肖恩眨眨眼:青魈?那不是奥斯曼王室的专门毒药吗?

    “嗯…我没研究过,不过我可以做出来,应该会有效。”

    “万灵丹!?是在炼金术中被称为梦幻药剂的万灵丹?”鲁西克这一惊非同小可,第一次发现眼前的男子并非如外表那么浅薄。肖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这个,就算是我,也要花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寻常的炼金术师起码要一年啊!不是最高段花一辈子也未必炼得出来!越听越震惊,少年的冷脸都有崩溃的趋势。

    “还有,万灵丹也治不好他,只能压制住毒性而已。加上他年纪大了,身体又受损得太厉害,顶多再拖载。”基于医者的责任,肖恩不得已说出真相。鲁西克正要开口,一只颤巍巍的手拉住他的袖子:“不用麻烦了,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爷爷!”

    “老人家,你要不要紧?”肖恩施放了一个减轻病痛的,再倒了杯水。老人感激地注视他:“谢谢你,肖恩先生。”

    “别客气啦,我很喜欢露西的。”尤其喜欢他的头发。

    “喜欢吗?”老人欣慰一笑,改为抓住他,“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鲁西克大叫:“爷爷!”

    “露西,我对不起你。当年……我是个情报贩子,陛下派人雇佣我,要我找到你们母子。因为事关重大,我服了毒,也收了定金。但是,你mama是那么好,我实在不忍心再把她推进火坑。而且我查出来,那个委托不是来自陛下,而是一个想害她的妃子,我当然更不能把你们交出去!可是我毕竟是不怀好意地接近你们,又背叛了我的雇主,这是我应得的下场。”

    “……我知道。”漫长的沉寂后,鲁西克合上眼,轻叹了口气,“母亲是滥好人,大笨蛋,我可不糊涂。”老人吃惊地瞪视他:“你、你知道?”

    一抹淡淡的讽笑浮现在冷漠的俊颜上:“你的演技很好,我开始还没发现,但我这人就是不可爱,老盯着你总会看出破绽的。而且……你看mama的眼神,是年轻人对年轻人的爱情。”

    肖恩听得瞠目结舌,大气也不敢喘。

    “露西……”是他对不起这孩子,害他变得更加不相信人。

    “够了,爷爷,不必自责,你也得到报应了。”表情重新恢复漠然,鲁西克帮他盖好被子,动作一如往常的温柔。老人的眼角沁出泪花:报应吗?确实是报应啊。

    虽然他的脸是化妆的,但是脱下面具,只怕也和这个身体没有两样。

    毒药不但剥夺了他的健康,也使他提前老化。

    有谁看得出他才四十八岁?

    西尔达-凯兹莉,有着一头乳白色长发,蜜金色眼眸的绝世佳人。一个用丢钱币决定方向的大路痴;烤香草饼却会烤出一朵蘑菇云的天才;乐善好施结果弄得自己身无分文,蹲在地上哀哀叫的傻瓜;抱着发高烧的儿子狂奔十几里路,一边跑一边哇哇哭的好mama——这就是他倾心恋慕的女人,也是在相遇的瞬间就注定了不可能的对象。

    一声,划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原谅我,露西。”老人握住孙子的手,全身因激动而颤抖,“我想去见她。”只有死亡,才让他有说出真相的勇气。静默半晌,少年反握住他,用淡漠的口吻道:“你去吧。”

    良久,确定那只手已经凉透,他才转向房里另一个生者,自嘲一笑。

    “会不会觉得很丑恶?”这出互相欺骗,互相隐瞒的亲子戏。

    “啊?”回答他的,是一脸茫然,和一双泪湿的琥珀色眸子,“不是…不是很难过吗?你,还有他。”

    少年眼底,寒冰初融。

    天空蓝得像透明的水晶,秋天的风吹过环绕山谷的松柏林,班驳的阳光洒进枯草丛,一座新坟被清澈的酒液淋得晶莹透亮,伴随着淡如轻风的话语:

    “你不用把爷爷的拜托放在心上。”

    “为什么?”肖恩不解。

    果然是傻瓜。鲁西克暗暗叹气,转过头:“难道你听了那番话,还猜不出我是什么身份?”肖恩恍然大悟地击了下掌:“啊,没关系,我也被圣域追杀。所以我们是彼此彼此,我还要请你多多指教呢。”

    鲁西克目瞪口呆:“你得罪了圣域?”这家伙疯了,圣域的势力是所有国家的总和耶!

    “还有东方学舍。”

    “再见。”聪明的少年立刻选择走人。肖恩拉着他哭天抢地:“露西,你不可以抛弃我啦!”

    什么抛弃啊!鲁西克瞪目,现在他百分之百肯定:这个人和他母亲是相同的类型,都是少根筋、滥好心、做事不瞻前顾后的大笨蛋!

    肖恩用让人联想起小狗的眼神瞅着他,声音也无比可怜巴巴:“哪,露西,你爷爷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定要负责的。你不想被我连累我知道,但是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国家的人欺负你,也不让圣域的追兵伤到你一根毫毛。”

    “……”这种天真的话,照理鲁西克应该冷冷一嗤鼻,当场甩袖离去,然而,他却从那并不可靠的语气中感到一股深沉而坚定的力量,进而迟疑了,以全新的眼光打量面前的人,想到一个可能,“莫非,你是肖恩-普多尔卡雷?”

    “哎,你知道我?”

    “……我曾经很崇拜你。”

    “啊,是吗?哈哈哈,真不好意思,不过……为什么是‘曾经’啊?”

    你去照照镜子就明白了!压抑大吼的冲动,鲁西克无力地扶着头:“算了,冲着这个招牌,我信你。”至少这家伙是有实力的,其他的……他当没看见。

    “耶——”肖恩振臂欢呼,忙不迭地献宝,“露西,露西,拜我为师好不好?我会把一身的本领倾囊相授。武艺也好,魔法也好,炼金术也好,你喜欢什么我教你什么。”鲁西克斜睨他:“你都不懂藏私吗?”肖恩回他纯然困惑的神情:“为什么要藏私?师父教徒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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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这一次,是连心也被打动,鲁西克看了坟墓一眼,叹道:“好吧,我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