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阴云(节四)
“代替我,幸福。” 杨阳垂下眼,没有说话。 忘掉神官,是不可能的。她也没有勇气捡起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再‘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 空之月十六日,杨阳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秀丽的笔迹和神官一样,写着:今天是那家伙的生日。 眼前一黑,杨阳险些晕过去。 缓过气后,她伏在桌上,紧紧咬着手肘,无声地恸哭。 神官他……大概连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吧。 无父无母,以为自己是王室的‘私’生子,结果是个无良祖先的分身。 银发圣职者开朗的笑靥,和他生活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几乎令她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走进厨房,做了个蛋糕。代替那个人,一口一口吃完。 蛋糕什么味道她根本吃不出来,只尝到自己眼泪的滋味:咸咸的,涩涩的。 然后她在房里燃起火盆,撕下日记,一页一页烧掉。 明知那人已经不存在,烧掉也看不见,还是想传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对面是无垠的黑‘色’大海,一不小心就会溺毙。 可是死了又怎么样?也见不到他。何况这个身体,已经死不掉了。 凝视空空如也的双手,杨阳突然体会到父亲的心情:无法回首,也看不到未来,只能像个行尸走‘rou’般,一天天‘混’日子。 ※※※ “你又发什么疯?” “啊?” 放下咖啡杯,中城城主指着对座的少‘女’:“眼睛肿得像核桃,别告诉我你天生就是兔子眼。” 杨阳反‘射’‘性’地一‘摸’,并没有浮肿,这才想起自己的魔族体质:“骗人!” “哼。”诺因别过头,满脸无趣地搅拌杯里的液体。即使外表正常,那副要哭不哭,死样活气的德‘性’,瞎子才看不出有问题。 更别说史列兰昨晚冲进他的房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经过。 他没去碰一鼻子灰,‘侍’‘女’也报告:房‘门’是锁上的。 锁上的‘门’,就像她的心。 郁闷。手上的动作变得粗暴,诺因一口喝干最喜欢的冰咖啡,感觉这是他生平喝过最难喝的一杯,苦得发酸。看出他神情有异,杨阳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诺因?你也心情不好?” “是不太好。”诺因随手拨了拨鬓发,长度似乎有所增加,这很罕见。自从他的头发长过耳,就几乎不再长了,他朝思慕想的胡子也是,这是不是个美好的征兆? 心情瞬间‘阴’转晴。 “对了,你是低血压,早上起来是……你在干嘛?” “照镜子。”诺因趴在穿衣镜上虎视耽耽,半晌,肩膀垮下来,“可恶,没有……算了,明天一定会长出来。” “什么东西长出来?”杨阳奇道。诺因用热切的口‘吻’道:“胡子!”彻底沉默了两秒钟后,杨阳无力地道:“我无法想象你长胡子的模样。”那么美丽纤细的脸。 “我可以告诉你,非常的雄壮威武!”诺因已经在脑子里构绘了无数遍。 ……是别扭得要命吧。 史列兰凑趣:“我也要长!我也要变威武!”杨阳咬牙:“你更不适合!” 扣上领子,整装‘挺’身,诺因朝镜中的自己绽开‘精’神的笑靥:“好!上班!一起去吧,到城墙上看日出?”杨阳一怔,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好啊。” 之后,她养成了每天早上照镜子、微笑的习惯。 笑是过一天,哭也是过一天。 和诺因在一起,会觉得生活很简单,很愉快。 半边天空染成瑰丽的金红‘色’,地平线清晰可辨,像一条炽白的光线,渐渐变粗变深,突然,火红的‘波’动喷涌而出,万物都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下,深蓝‘色’的氤氲一扫而空,四周一下子亮起来。 杨阳陶醉在壮阔的自然景象中,深深叹息。诺因也一霎不霎地眺望,‘唇’畔挂着笑。 带队路过的肖恩丝毫不理解他们的感动,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嗯,颜‘色’很漂亮,像军营对面粥店的海兰婆婆亲手腌的咸鸭蛋黄。 幸好杨阳和诺因不知道他的感想,不然会联手暴扁他一顿。 棕发的军团长有着将大部分东西联想成食物的特异功能,在他看来,生活也是很简单很愉快的。 所以作为他的友人,魔界宰相免不了被他拎着成天到处晃,重整消极的人生观,最后不得不逃回西城,因为实在受不了所谓强身健体的锻炼,他可是一把年纪了。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的欢乐中度过,一点一滴地冲刷了悲哀的余痕。 远方,战云密布。 ※※※ 25日,雷南郡易主的最新情报传到西境,杨阳疑‘惑’了一会儿。 “攻城战有时间这么短的吗?是不是有内‘jian’?” “不,据说是直接轰了城墙。”诺因驳回她的猜测。 “那城墙是纸糊的啊?”昭霆大叫,火气十足。这些天她被‘cao’得脱层皮,感觉好象又回到神殿的日子。而且‘精’兵团清一‘色’是魔法战士,她还要学法术。幸好她天赋惊人,如今已有小成。 “当然不是,但是用龙焰就能轰开。”诺因说得像真有其事,“一定是罗兰福斯让黑龙王乔装成法师,然后……” “大错特错,殿下。”雷瑟克没好气地打断,敲敲手中的文件,“请你以后认真看报告,是雷南郡的城墙本来就有个大‘洞’,因为城防官调动颇繁疏于整修,被东城的骑兵侵入。”诺因啐舌:“啧,多此一举,叫黑龙王喷喷火不就行了。”雷瑟克额冒青筋:“别告诉我你将来就会派那几头红龙去喷火。” “是啊,多方便。” “……战争不是这么打的,殿下。”雷瑟克非常无力。这样即使成功了,得到的也只会是一片焦土。 事实上,罗兰后来之所以栽了个跟头,就是因为诺因实在太没有常识了。他也不在乎牺牲和后遗症,只追求一样东西——胜利。 “没错,诺因。”杨阳也很无奈,她甚至考虑是不是把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背给这个朋友听,“打仗是为了得到超过消耗值的最大利益,不是龙族那种打架。”诺因不以为然:“是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吧。” “对啊,包括在里面。而且前提是尽量保存我方。你那样做,结果肯定是互喷火,大家都死光光。” “如果罗兰福斯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再打也没意义了。” “这个,话是这么说……”杨阳无言以对,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雷瑟克一字一字道:“不要闹了,殿下。如果你真的做出那种不计后果的事,罗兰城主也不会跟我们客气,然后你就在灰烬里找书看吧。”诺因终于被吓到:“啊——不要!” 果然用这一招才有用。杨阳好笑地侧目,涌出奇妙的联想:就像地球的核弹一样,真的很危险呢。一定要看牢这家伙,不能让他按下开关。 “蓝龙骑士团也被灭了,这下埃特拉等于是罗兰城主的囊中之物。”雷瑟克叹道。诺因一脸唾弃:“那帮笨蛋,居然选在平原上用俯冲攻击,存心找死。”昭霆突然想起一件事:“啊!北城被吞了的话,邱玲怎么办?会不会被杀啊?”杨阳惊讶地起身:“对哦!” “应该不会,她是神使,杀她会遭来北城人民的不满,十有八九会拿她做傀儡。”希莉丝提出异议。莎莉耶人小鬼大地补充:“也有可能赶来我们这儿,作为出兵的借口。”希莉丝用力拍桌:“对!” “偷渡可不容易,万一老妖婆不收呢?我看罗兰福斯会宰了她,而且是叫兰冰宿宰,诬陷她是伪神使,这样两城的政治偶像就能统一了。”诺因说出自己的见解。由于冰宿在魔武大会上的表现,他和拉克西丝都重点关注她。至于邱玲,连长相也记不起来。 “这不就糟了!”昭霆尖叫,急得团团转,“罗兰城主不会这么狠吧!冰宿和邱玲可是同学耶!” “他才不管什么同学不同学。” “不,冰宿和罗兰城主似乎有特别的感情。”杨阳沉静地否定,‘露’出回忆之情,“冰宿就不说了,她在魔武大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站在罗兰城主这边。而罗兰城主也曾经帮她买土产和礼物,言谈间很…不一样。”昭霆咋舌:“竟然搞婚外恋,冰宿这家伙!”杨阳徐徐喝了口茶:“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莎莉耶托着颊叹息:“好‘浪’漫。”肖恩兴高采烈:“那我马上就要有徒孙媳了。”希莉丝扁了他一拳,沉‘吟’道:“这倒是个意外的发展。”诺因还是坚持己见:“哪怕兰冰宿是罗兰福斯的亲娘,他也不会为她改变自己的作风!” -啃--书-——小--说--网---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啃--书--网-小--说--这是华丽的分割-- “但是这个法子并不可行。”雷瑟克反驳,“埃特拉人没什么信仰,如果没有真正的神迹,宣扬兰冰宿是唯一的真神也没用。”诺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疏漏。 “还有赛因先生。”耶拉姆冷冷‘插’口,眼神寒洌如冰,“如果罗兰福斯连赛因先生也杀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杨阳和昭霆打了个哆嗦。肖恩郁郁垂首。诺因毫不动摇:“你说北之贤者?他应该不会有事,他的名声比那小丫头好用多了。”耶拉姆微微缓和神‘色’。两个少‘女’松了口长气。 雷瑟克有些犹豫,若赛雷尔宁死不屈,下场实在堪忧,最好也是被囚禁。杨阳也考虑到这一点,道:“诺因,用空浮舟突袭,能不能救出赛因先生和邱玲?”罗兰要并吞北城她不管,但她关心的人们必须无恙。 “做梦。战时空浮舟站一律关闭,用权势和武力威‘逼’开放是可以,但只要把守住对面的站台,一下船就完蛋。人数和航班也是固定,根本施展不开。” “这样啊。”杨阳食指关节抵‘唇’,这是她思考的小动作,“那骑龙呢?直接把结界轰开。”诺因瞪目:“你疯了!”刚刚还教训他,这会儿反而比谁都火暴。 “不行的啦,一靠近就被发现了。”希莉丝也反对。杨阳挥手:“可以用隐形术嘛,破坏结界后马上潜入,也不会被抓到。而且上界现在不是有序的状态。”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这法子固然粗暴,却不是没有可行‘性’。 “何况,还有史列兰保护我。” “你去!?”诺因提高嗓‘门’,一副吃人的表情。杨阳回他一个奇怪的眼‘色’:“萨姆他们只肯让我骑,史列兰还可以商量一下。”被点名的人用力点头:“嗯!我会保护杨阳!” “不行不行决不行!” “安啦。潜行、营救这种事,我都有经验。只要给我张地图,一定没问题的。就算失败了,也可以逃嘛。”杨阳温和地分析。诺因临时找出条理由:“补给呢?别忘了那帮家伙胃口多大!”杨阳早有腹案:“问维烈讨个空间包就行了。” 拗不过她,诺因只得对分身耳提面命,‘交’代这场危险的旅行需要注意的事项。 ※※※ 再次换回冒险家的装束,杨阳感到很怀念。 弓箭,护‘胸’,银短剑,‘药’草包,长靴和斗篷,及腰的黑发高高扎成一束,整个人英姿飒爽,俨然又有了几分男‘性’的帅气。史列兰也把长发打成辫子,换上一身轻便的剑士服,但看起来还是像个优雅的远行贵族。 为了得到外出的机会,红龙们打了一架,最后是最老成实力也最强的萨姆胜出。有两位超强保镖,本身又是不死的魔族,同伴们也不再担心。 虽然有过一次骑龙的经验,但白天的感受完全不同。从城主府前面的广场升空后,惊呼感叹的市民和成排的建筑都渐渐成为缩小的风景。劲风吹拂,云朵飞快地掠过身侧,脚下铺展开的壮阔画卷令杨阳叹息出声。 “真‘棒’。”定了定神,她对身后的人道,“史列兰,抓紧哦。”黑发神祗依言加重手劲,环住她的腰。萨姆用跃跃‘欲’试的口‘吻’道:“就直接去北城?不到其他地方逛逛?”他只是相对比较沉稳,而好动暴力是每头红龙的天‘性’。 “嗯…我想去‘迷’雾森林看看。”这是杨阳涉险的隐藏目的,在村子的时候她就有这个打算。不过当时是为了调查神官的身世,如今是为了一睹他的出身地,以及帕西斯的过去。 “没问题!哪个方向?”萨姆兴致高昂。杨阳摊开地图略一扫视,算出距离:“往东南约一百二十公里。” 骤然加快的速度险些将她抛出去。 不到半天,一蓊郁的绿‘色’就跃入眼帘。‘迷’雾森林千年来被划为禁地,进去的人都有来无回。因此周围空‘荡’‘荡’的,降落的二人一骑没有引起任何‘sao’动。 从外观上看,‘迷’雾森林和一般的树林没什么区别。时值初夏,清脆的鸟鸣、聒噪的蝉叫和间歇的兽嚎组成热闹的‘交’响乐,气氛也不‘阴’森诡异。唯一的特别,是经年累月缭绕不散的浓雾,像一团引人探究的谜。 这就是神官出生的地方。杨阳眼底浮起感伤和遐想,没有试图去找心上人被抱养的地点,因为找也不可能找到。 “萨姆,你在外面等我们还是……”语尾自动消散,红龙已幻化成一个二十岁后半的青年。线条‘挺’拔的俊颜,高挑结实的身材,前发在角的位置有一抹挑染的金‘色’——和所有的龙族一样,这位变身后也是美男子。 “我想去狩猎,这林子有不少强悍的大家伙。”萨姆盯着白雾深处,满脸好勇斗狠的神情。杨阳宽容地笑笑:“随你的意吧,别搞出森林火灾就行。” “放心!” 剩下两名成员并肩走进狭长的入口,松软的泥地踩起来很舒服,拂过衣角的长草沾满了‘露’珠,空气‘潮’湿而清新。树干在淡白的雾气间若隐若现,不时有条小溪蜿蜒流过,还有野‘花’摇曳,景‘色’清幽而雅致。 “漂亮是漂亮,可是看了一千年,也会腻吧。”杨阳一边环顾一边感叹,专注下疏忽了警戒,一脚踩空,被史列兰眼明手快地抱住。 “好怪的坑。” “是陷阱。”一眼认出底部削尖的木桩不是自然形成,杨阳踏回平地,向同伴道谢。史列兰好奇地问道:“就和那个夹住我‘腿’的大夹子一样?”想起两人共患难的经历,杨阳绽开温馨的笑容:“是啊。” “那这个会不会也害我睡觉?” “不会。嗯…我也不确定,可能涂了‘药’。” 打起‘精’神,杨阳小心翼翼地前进,还是三次差点被藏在树叶里的木箭‘射’中,四次绊倒,一次掉进网兜,不禁埋怨帕西斯干嘛设这么多害人机关,某个东西了她的误会。 那是一缕宛如月光的淡金‘色’长发。 原来……罗兰城主和索贝克曾经一起在这里生活。那些陷阱,是为了捕兽吧。 “杨阳,前面有结界,是贺加斯的气息。”史列兰报告。 果然。杨阳毫不意外地抬首:“你可以打破吗?”史列兰点点头:“可以。” 森林很大,接近结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幸好今晚的星月都很明亮,道道银芒从叶缝洒落,澄净如水;树‘精’也点起夜光草,淡蓝的光芒像一盏盏小灯,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 史列兰突然举起右手,白皙的掌心泛开一圈圈涟漪状的黑气。杨阳只觉‘胸’口一闷,眼前银光暴‘射’,原本密密麻麻的树木消失,视野豁然开朗。 一‘波’如缎似绸的墨蓝水‘色’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荡’漾着粼粼‘波’光,在薄雾的掩映下更显得烟‘波’浩淼。群星如同镶嵌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闪耀着幽幽银辉。湖心的古迹被月光披上清冷的纱衣,朦胧了沧桑的痕迹。 夜风吹过,岸边盛开的‘花’朵摇曳出醉人的‘波’涛,沙沙的声响如轻柔的呓语。洁白晶莹的‘花’瓣似雪飞扬,伴随着星星点点的橘光。 “灵灯‘花’……”杨阳深深吸气,沉浸在令人屏息的美景中。史列兰清澈的黑眸浮起怀念的‘波’澜:“好像神域。” 七彩的光球从水面涌出,与温暖的‘花’灯‘交’织出纤细的身影。半透明的舞衣与淡金的发丝,‘挺’直的背脊散发出凛然的魄力,和银发碧眼的青年遥遥相对。一转眼,是换了猎装的金发男孩将睡眼惺忪的师父从房里拖出来,扔下湖的光景。 生动的笑脸,清脆的喝骂,偶尔会出现大胃口的黑发龙王和爱撒娇的小独角兽,片断的画面汇聚成光的洪流,拍击着两人。最后是背着行囊的少年恭敬拜别,头也不回走来的情景。冰蓝的瞳凝聚着心痛和眷恋,更多的却是一往无前的坚定,绷紧的身躯直直穿越呆立的少‘女’,如雾清凉。 杨阳一惊回神。 风已停止,碎瓣和光粒纷纷扬扬洒了一地,碧‘波’微‘荡’的翠湖静谧深邃,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幻觉。 “那…那是……” “是湖‘精’和‘花’‘精’的记忆。” 不是做梦。清俊的脸庞漾开复杂的情‘潮’,杨阳凝视湖中央的遗迹,道:“史列兰,我们上去。” 高出水面的阳台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两个靠背椅。推‘门’走进,里面是一间卧室。被褥凌‘乱’,家具‘蒙’了一层灰。隔壁蓝‘色’系的小房间却有打扫过的痕迹,显然某无良师父‘挺’重视徒弟。客厅被改造成书房,堆满了分‘门’别类的古籍;简易的书架上却清一‘色’是文稿。史列兰制止伸手想拿的杨阳,破除了保密魔法,才示意她看。 翻开第一页,潦草的古代语抓住她的视线。 大陆历4603年,我来到这个鬼森林。 具体日期不详,我不知道我被封印了多久,姑且当它是空之月1日吧。 这是……日记?索贝克的日记?两手不自觉地发抖,杨阳发出一颗光球,照亮昏暗的室内,在沙发上坐下,专心阅览。史列兰乖巧地不打扰,百无聊赖地晃了一会儿,跑进罗兰的卧室睡觉。 幸好我知道怎么提炼植物的茎液做墨水,地下室也不缺纸。这里似乎是传说中的隐之神殿,也许我该庆幸那个冒充肖恩师父的‘混’蛋没把我丢到沙漠里去——我xx的!肖恩师父、菲莉西亚、我的小公主、诺因、索玛、还有‘露’西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却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自称世界之钥的神圣器说,因为魔族扭曲了这个世界的进程,修正命盘是迫在眉睫的事,而我的存在会干涉平衡,只好委屈我待在他的结界里——我管这些鸟事!又不是我自愿被神明附体!他不理我,沉到湖底当缩头乌龟。我试了三次,身体爆炸又重组的感觉太恶心,不得不放弃。 时限是千年。千年后,我就能解脱。呵呵,也许我应该庆祝,我居然能活上一千年。 杨阳的手一紧,调整好心态后,才能继续看下去。 空之月2日天气:晴。 搞错了,我得先保住我的意识,再来谈自由。不经主人允许随便附身的家伙叫贺加斯,今天跟他打了一场,大家都昏过去,算是两败俱伤吧。他也想出去,救他老弟。不过很抱歉,自己走着去可以,用我的身体免谈。 真难看啊……我居然吓得哭了。被一点点侵蚀的感觉太可怕,现在我的手还在抖。呵呵,还没老就得风瘫了。万一老成树皮的样子,不知肖恩师父认不认得出,菲莉西亚会不会嫌弃。 冷静,我必须冷静。 坚持下去,我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不是懦夫。 我想祈祷,祈祷大家平安无事,可是如今的我要向谁祈祷?何况神这种东西,我也领教过了。 空之月3日天气:晴。 早上我和贺加斯商量休战,难兄难弟应该互相扶持,别窝里反。谈判破裂。倒不是他不合作,是。要么他退让,任我在这里待一千年;要么把身体完全给他,才能打破世界之钥的结界。不存在齐心协力突破困境的可能。然后我们又打了一架,我怀疑这家伙有恋弟情结。 该死!为什么是一个榆木脑袋的男人附到我身上,而不是温柔美丽的‘女’神? 抱怨的时候,我感到耳朵被菲莉西亚拧了一下。 菲莉西亚,亲爱的,你倒霉的老公手抖到连情歌也弹不动了,希望你的情况比我好。别厚此薄彼,先把我的小公主喂饱,诺因那臭小子就丢一边吧。他老是吃你豆腐,不要让他变成小。 索玛有‘露’西照顾,应该不会有事,只怕…… 远视魔法一概不能用,闯也闯不出去。哼,这贼老天存心要我担心得发狂。其实只要大家平安,我消失也无所谓,但是不亲眼确认,我死不瞑目。 空之月4日天气:雨。 三天了,我没喝一口水也没吃一口饭,还是活蹦‘乱’跳,果然身体不对劲。饥饿干渴的感觉还有,唯一的安慰。和贺加斯搭话,没声音。 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直到月亮出来才回过神——居然发了一天的呆!这样下去不行,会疯的,我得找点事做。 空之月5日天气:晴。 连睡觉的权利也被剥夺了,那瘟神还有几分‘阴’险,趁我神智不清时抢身体。跟他折腾到凌晨,差点昏过去,跳进冷水里泡了一上午才清醒过来。也许他想让我没痛苦地死,很抱歉我不领情。 这不是长久之策,他可以不睡觉我却不行,意志一削弱,胜算也小,索‘性’孤注一掷,拼了! 魔法无效,武艺无效,去跟世界之钥那老乌龟‘交’涉,再次三连败。血淋淋地上岸,湖水都染成红的。这破铜烂铁一定是变态!结界把人弹开也罢了,还粉身碎骨! 没办法,只好削了根木剑准备着,犯困就刺自己,没想到我也有自虐的一天。 空之月6日天气:‘阴’。 救救我,肖恩师父,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几滴水渍在纸面化开,抹了把脸,杨阳重新施放照明术,调息半晌,才鼓起勇气往下看。 空之月7日天气:大雨。 唾弃一下昨天的自己,居然连一个礼拜也没坚持到,懦夫!没胆!肖恩师父还等着我去救他呢!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站在外面淋雨,让头脑冷静。 试着用水系魔法,成功了!我不会水系魔法,是学着‘露’西念,居然有效。别的元素魔法也能用,除了暗系,还只要启动语就能发动。虽然打在结界上连点火‘花’都没弹出来。 应该是瘟神的缘故,而且他晚上闹得没前两天凶狠。我猜想力量的消耗也会影响他的意志,又一口气‘射’了十来枚水箭。可惜我专‘精’死灵系,元素魔法只晓得初级咒文,急需恶补。 在第一层发现藏书库,感谢冥王! 有了一个希望,总算好受了点。 空之月8日天气:晴。 我学不进去,静不下心,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混’蛋还不知会用肖恩师父的身体做出什么事来。他了玛丽,如果再对菲莉西亚……该死! 无用的废物,身为丈夫,却连老婆也保护不了。 还有诺因和莉莉安娜,那‘混’蛋说要拿他们当实验品,天晓得是动什么龌龊的脑筋!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想亲菲莉西亚,想抱小公主,想捏诺因那臭小子嫩嫩的脸蛋,想看到肖恩师父的笑容,想念‘露’西、安迪、华尔特、玛丽。 这里太安静了。 空之月9日天气:多云。 终于知道诺因和莉莉安娜这两个名字的意义,是降神术的祭品。 该死!该死!! 我都变成这样了,诺因那小子不被吞得一干二净才有鬼!虽然他很不可爱,老是哇哇哭、咬我、对我扁嘴瞪眼睛、趴在菲莉西亚‘胸’脯上吃豆腐,他也是我的儿子! 投胎不好,下次要选个有本事的老爸。 对了,你已经没有灵魂了。 还有莉莉安娜。 空之月10日天气:小雨。 我想了一晚上,对贺加斯提条件:我可以把身体给他,但他必须宰了那‘混’蛋,救出所有人,安顿好他们。贺加斯很老实地回答我: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如果已经和世界树融合,他不能救;诺因被他老弟附体的话,和我一样无法分离,除非时限过去。而且他会杀了他和莉莉安娜,不允许这种亵渎的事发生。 ! 哪怕只剩下空壳,那也是我儿子‘女’儿的空壳,他居然当着老爸的面要砍要杀! 我主动把他往死里扁,‘弄’得虚脱,写字像蜗牛爬。想得深些,再过几十年,‘露’西他们也去了,我自由了又有什么用? 但是我不能退让,因为肖恩师父,因为菲莉西亚。如果那个时候诺因和莉莉安娜的身体还在,我也要亲手把他们埋在土里,不给这些该死的神糟蹋。 空之月11日天气:‘阴’。 我承认我的头发很漂亮,但太长也碍事,还长过脚。那瘟神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他开始不跟我明里斗,用暗中蚕食。 咔嚓一声剪到腰,不到半分钟又长出来。我再剪,它再长,一场拉锯战持续到傍晚。 无聊,枯燥,可笑,就像这场无望的挣扎,看不到尽头。 ………… 越来越沉重的文字令人不忍卒睹,杨阳好几次停下,闭目叹息。当史列兰在灿烂的晨光里醒来,打着呵欠走进客厅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杨阳,你还在看?” “看不下去了。”黑发少‘女’深深苦笑,盖上手中的卷宗,犹豫片刻,道,“史列兰,帮我个忙。” 她把日记照顺序堆起,用绳子捆紧,放进次元空间。虽然让肖恩看这些太残酷,但帕西斯千年来的心情,必须传达给他,以及那个和父亲别苗头的儿子。 在底楼,她找到神官诞生的法阵,默默伫立了良久。 察觉同伴的情绪很低落,史列兰一路上都不敢说话,突然转了个方向。杨阳神思不属地跟着他走,约莫半刻钟后,瞪大眼:“麻将桌!怎么会有麻将桌!?” 绿草如茵的空地上,赫然摆放着三张堆有“长城”的桌子,地面也零碎散落着纸牌、骰子、转轮、棋盘和棋子等玩乐设施,俨然一座‘露’天赌场。 是索贝克闷时自己玩吗?不对,后来罗兰城主来了,那是两个人,可为什么三张桌子? 茅塞顿开,她击了下掌:是希‘露’菲尔他们!史列兰的自言自语证实了她的猜测:“奇怪,我感到普路托和一些熟悉的气息。” “这里应该是众神的游乐场吧。”杨阳笑了笑,心境略微开朗。 走出‘迷’雾森林,唤回乐不思蜀的萨姆,一人一神重新上路。杨阳低下头,只见午后的阳光照耀在苍翠的绿荫上,焕发出浅浅的金‘色’,一如月舞者闪耀的长发。 对索贝克而言,罗兰城主是千年来唯一的光,难怪他那么重视他,甚至不惜和后代子孙敌对。 但是……这还是太悲哀了,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 “杨阳,我想跟你睡,昨晚睡不好,一直做噩梦。” “好啊。”对同伴的撒娇,杨阳回以纵容的态度。萨姆暗叹这家伙真不像个神明。 到埃特拉上界预定要三天,以目前的情况,应该快马加鞭、时刻不停才对。但冒失不是杨阳的‘性’格,也不想让萨姆因消化不良导致脾气暴躁,这天就趁他自个儿烤‘rou’时,和史列兰进城打探消息。 去年帕西斯曾发泄‘性’质地,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恢复元气。杨阳不明原委,见举目萧条,暗暗质疑诺因的统治能力。更让她头痛的是同伴的招摇。虽然史列兰把帽檐拉得低低的,那身出尘的气质却隐藏不了,何况‘露’出来的半边脸依然美得冒泡。 不知为何,幻术无法对他起作用。这张倾世的容颜,就像一样。 “哇——”一阵嘹亮的啼哭吸引了黑发神祗的注意力,转过头,望见一座红砖砌成的农舍,‘门’口坐着几个闲聊的主‘妇’,不远处有个摇篮,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 “杨阳,那是什么?”好奇宝宝发问,悦耳不似凡人的嗓音听傻了周围的人。 “哦,是小婴儿啦。”杨阳笑着回答。另一头,孩子的母亲麻利地换好‘尿’布,又坐回去东拉西扯。史列兰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奇特的小生物。红红的脸蛋,全身粉团也似,说不出的可爱逗人。 “喂,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瞥见他的动静,‘妇’人大喝。 “啊,我……”史列兰吓了一跳,抬起的眼眸无辜而纯净,“我想看看他。”三姑六婆们呆若木‘鸡’,被他超乎想象的美貌眩‘花’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杨阳急忙抢上,娴熟地调解,“我这个朋友很喜欢孩子,他没有恶意的。”谦和的笑容让人油然升起好感,回过神的‘妇’人左看右看,算是默许了。 长指试探‘性’地轻戳,传来的温度触动了史列兰的记忆,当婴儿感到他的动作,一把握住时,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刹时传到心底,泛开难以言喻的涟漪。杨阳也兴致勃勃地摇着摇篮,笑道:“呵呵,真的很可爱呢。”长舌‘妇’们一边观察一边‘交’头接耳,猜测这两人一个清雅一个绝美,究竟是什么来头。 “啊,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感到四周光线转暗,杨阳收敛泛滥的母‘性’,拉扯同伴的袖子,“要塞也有婴儿,到时让你看个够。”史列兰依依不舍地‘抽’手,跟在她后面:“那个婴儿,也是人类吗?” “当然啦!” “那怎么和诺因、杨阳不一样?” “哈哈,我们小时侯也是这样,长大了自然不一样。”杨阳忍俊不禁,牵起他的手。史列兰还是不甚理解:“长大?小时侯?”杨阳有所领会:“啊,史列兰是天生就这个样子吧,但我们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有生、老、病、死的过程。从那么小的一点,慢慢长高,变成我和诺因这样的男人‘女’人,再慢慢变老、死亡、回归大地——这是个自然的循环。” “可是,你和诺因不是……” “嘘!”杨阳打断,附耳道,“我们只是不会变老,其他地方,和人类是一样的。”史列兰一震,眼底突然涌出一股海‘潮’般的悲凉:“那…那,人类也和你们一样,会哭、会笑、会痛、会难受……有感情?” “当然啦。”因为天‘色’和兜帽的遮挡,杨阳没看出他神‘色’不对,只觉语气有异,以为是接受新知识的关系,没有放在心上,直奔镇上的神殿。 拿着报纸返回萨姆栖身的小山坡,杨阳忙着扎营。史列兰始终默默蜷成一团,不说话也不帮忙。 习惯了他的懒散,杨阳也没在意,然而煮好晚饭,回头却不见人。 “史列兰?”爬进帐篷,借着油灯的光芒,她看清一双惊慌无助的眸,这才惊觉他的反常,“怎么了?” “杨阳……”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压抑的情感。杨阳更加担心,靠过去量体温:“你是不是不舒服?”意外,神也会生病。 仿佛抓浮木般握紧她的手,史列兰慌‘乱’地道:“杨阳,我杀过人,杀过很多很多!”杨阳沉默了一瞬,在心里痛扁把半身当凶器的友人,平静地抚慰:“没关系,那是诺因的错,你不必自责。” “不是的!”史列兰‘激’动起来,黑眸在黯淡的光线里灿亮如星,炯炯燃烧着绝望,像悲泣的兽,“是我毁灭的,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星球,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因为贺加斯说他们触犯了禁忌,必须制裁!” 杨阳的手微微颤抖,初次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孩子,而是主掌毁灭的神祗。 ‘混’‘乱’神,兰修斯。 余音沉淀下来后,她竭力挤出破碎的话语:“没关系,是贺加斯……为什么是贺加斯?”为什么是主掌创造的神祗要求毁灭?史列兰‘露’出困‘惑’之情:“不知道,贺加斯说这是我的职责,那些生命没有感情,我就…我就没有多想。” “你自己不能判断吗?”重话冲口而出,杨阳惊悔地捂住嘴。那张秀逸的脸在她面前变白,连同他眼里的光。 “史列兰!”杨阳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说出来,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经历了这么剧烈的变故,一时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史列兰哽咽着摇头,“我是重生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我的世界……只有贺加斯。” “重生体!?你死过?” “嗯,重生以前的事我想不起来,可是贺加斯有时候会用很悲伤的眼神看我,我想过去的我可能很坏。他就教我种‘花’,待在神殿里,很少回来,回来一般都是要我毁灭某个触犯禁忌的世界。”史列兰断断续续地倾诉。杨阳渐渐镇定下来:“所谓的禁忌是?” “不知道。我问过贺加斯,他不肯说。” 那么问题就是出在贺加斯身上了。杨阳抿了抿‘唇’,俯视怀里的人。他的眼,清澄明亮,瞳仁里有一抹细微的天堂蓝。 讽刺啊,这个纯洁无暇的神,却是世人眼中的邪神,属‘性’黑暗的神祗。 “杨阳,你讨厌我了吗?”感应到她的情绪,史列兰紧紧抓住她,泪珠成串落下,“我好后悔,我不应该相信贺加斯,那些人里也许有你和诺因这样的人,有疼爱他们的mama和姑姑,有朋友……” “别想了,史列兰。”杨阳叹息着拥紧他,“过去无法弥补,重要的是未来。”何况如果是他的职责的话,是非也难说。 想到这里,她脑中灵光一闪:“史列兰,在遇见我和诺因之前,你没有接触过人类?” “啊,不,我还有个朋友,叫米尔希,好象是诺因的祖先。” “我是说,在被席恩封印以前,你还是神明的时候。” “没有。” 果然如此。杨阳下意识地加重手劲,逸出一声轻叹。贺加斯想必也是一番苦心,不想他对人类产生感情,进而下不了手。 重生以后的兰修斯,不适合杀戮。 在‘迷’雾森林看帕西斯的日记时,杨阳对贺加斯非常气愤,这时倒有点体谅他。 只是……他判断的基准是什么呢?而且这种做法,还是不对。 “杨阳,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哭了一会儿,史列兰抬起头,怯怯地问。杨阳的眼神柔和下来,在他眉心印下一‘吻’:“没这回事,只要你是你,我就永远不会讨厌你。”如释重负的暗黑神埋进她的怀抱,很快昏昏睡去。 杨阳抱着他,久久不动,脸上浮着深思。 旁听的萨姆打了个大哈欠,摇摇头:这家伙,真是一点不像神。 ※※※ 清晨的风吹散最后一缕夜雾,低矮的野草抖落透明的‘露’珠,黛青‘色’的天空闪烁着一颗启明星,遥远的山脊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史列兰‘揉’着眼睛爬出帐篷,早已坐在篝火边的杨阳微笑回首:“醒啦,洗洗脸洗洗手,过来吃饭。”和平常毫无二致的笑容抹平了残留的不安,史列兰绽开欣喜的笑靥,召唤水元素洗漱。 “杨阳,我再也不杀人了。” 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他坚定地保证。杨阳只是轻抚他乌黑亮丽的秀发,默然不语,眼里隐含忧虑。 “杨阳小姐,我们出发吗?”萨姆一连解决两头魔兽,打了个饱嗝,满足地问。 “不,不去埃特拉了。”杨阳更改行程,解释道,“东城已经攻克北城首府和上界,现在去救人,会引起政治问题。”唉,手脚太慢。史列兰歪着头:“那你的朋友们怎么办?” “赛因先生据说释放了,受伤疗养中。邱玲被蓝龙骑士绑架,下落不明,估计会来这里请求军事援助,所以我们去东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