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袒左
在刘宏曾经的少年时代，有一句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过后来，这句话说的人少了，原因可能是世界变化太快，志向，理想在一代又一代的新人那里，已经变成了奢侈的遥远之物了，比如刘宏自己，曾经大大方方的在课本扉页上写上“好男儿志在四方”七个楷体大字，藉以勉励自己，未几年后也只是老老实实的做他很有前途图书馆管理员了。 刘宏生活的那个年代，很幸运的，同时又是十分不幸的，并不需要刘宏以一个普通人身份去为国家为人民抛头颅洒热血，奉献生命，所以刘宏只能心安理得的，又不十分情愿的，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过到汉末三国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杰出青年曹cao，与当年的刘宏截然的不同，曹cao目视着这汉室江山一天天沦丧颓坏，社会秩序一天天的走向崩溃的边缘，曹cao的志向在何方？ 这还用说吗！ 然而曹cao与皇帝陛下却只是正经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交浅而言深？ “中兴汉室，还天下生民一个朗朗乾坤”这样的话，皇帝陛下说得，身为臣子的曹cao，却说不得，除非他想造反！ 造反的人不必中兴汉室，同样的，他可以有还天下生民一个朗朗乾坤的强烈愿望，这个愿望甚至可以比皇帝本人还要强烈。 此时的曹cao无疑还没有造反的心思，纵然几十年后，曹cao已经位极人臣，晋位魏王，杀皇后鸩皇子毫无心理压力，曹cao也依然对“造反”这两个字讳莫如深。 于是迟疑着，曹cao躬身下拜：“臣惟愿攀龙附凤，为陛下戬灭屑小，百年之后，青史之上有人为臣作一篇：曹公讳cao，汉故贤臣！” “不是汉故征西将军么？”刘宏大笑，几日来第一次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下来，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凉州屑小，臣必为陛下讨平！”曹cao大声应道，却是想歪了。 “陛下，老奴，老奴不明白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张让终于绷不住了，紧走两步拦到刘宏面前，眼泪刷的流了下来，扑通跪倒，不住的哀求：“陛下要办大事，不管陛下说什么，老奴一定，一定照着办！” “张侯的忠诚，朕还是信得过了。”刘宏笑道，怎么说呢，这几日相处下来，张让精明强干，心思缜密，让刘宏产生了一种离不开他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无关于往昔的依赖感情，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真真实实的体会。 张让是不是忠臣，不好说，能臣却是肯定的。 “有陛下这一句话，老奴死也放心了！” 张让哭泣着，重重的磕了个头，刘宏却绕过了他，来到卢植面前：“卢尚书！” 卢植躬身一拜，正色道：“陛下将欲中兴汉室，首要之重，无过于亲贤臣，远小人！” 张让打了个哆嗦，低头不敢说话。刘宏却摇头：“卢尚书所言，太过笼统了，国家若此，岂是区区‘亲贤臣，远小人’六个字能定的？卢尚书海内学宗，于国家百姓必有可教于我，择日可请卢尚书为我书之于纸上，你我再作详谈！现在我只想问卢尚书一句，洛阳城中，百官之间，何人可用？” 以前的皇帝是两眼一抹黑，现在么，知道了卢植皇甫嵩曹cao等几个人，都是青史留名的顶尖人物，其他流水帐人物他也记不住，可就这几个人，别说洒到整个大汉十三部州，就是放在洛阳城内，也是顾头不顾腚，根本不够分的。 “光禄大夫周忠，太仆袁隗，前司空袁逢，廷尉崔烈，此臣所知，陛下将要中兴汉室，请问司徒杨赐，司空张济，前太尉刘宽！”卢植躬身一揖，正色道。 周忠，刘宏以前没印象的，史书上似乎是没留名的，记忆中，这人是故太尉周景的儿子，周景因为在迎立汉灵帝的过程中起过作用，书面语叫“策立功”，被封为安阳乡侯，早已逝世多年了，刘宏倒是知道，周景有个族孙叫周瑜，字公瑾的那个。 至于袁逢袁隗兄弟，刘宏所排斥的，袁术都才刚罢免呢，崔烈，印象中好像是半价买官的大名士，嗯，现在崔烈还没买官，那个属于未发生事件。既然自己主动询问，卢植也坦然进言，没有理由不接受他的建议不是，反正自己现在手中没人不是？ 刘宏回头向正脸色惨白张让吩咐道：“张侯，照卢尚书所说的，宣这几人进宫来。” 张让强打精神，躬身应命。 正此时，皇甫嵩一马当先，领着数百虎贲侍卫荷戟持戈，快速向这边奔跑过来，离了东观大殿百十步远，皇甫嵩滚鞍下马，大声高呼：“虎贲侍卫，奉诏见驾！” 数百虎贲侍卫快速站定，整齐排列，齐声高呼：“吾皇万岁，汉军威武！” 几声高呼，皇甫嵩大手一挥，众虎贲侍卫齐齐收声。 其他方面不好说，但就这队列齐整，口号森严，显示这支队伍训练有素，有着极强的军事素质，不愧“虎贲”二字。 刘宏赤着脚，向着一众虎贲侍卫走了过来，曹cao与卢植一左一右，拥卫着刘宏，张让则退居二线了，汗如雨下，不敢跟得太紧。 不一会，徐荣领着余下虎贲侍卫也赶了过来，列队于后。 汉朝皇家侍卫大都是从六郡良家子中择选，别的不说，但有一条，身家清白，有家有业便足以在相当程度保证了他们对皇帝的忠诚，尤其此时皇帝还有余威，军中并无强人存在的情况下，效忠皇帝便是六郡良家子惟一的正确选择。 刘宏看着满意，向张让吩咐搬来一个几案，爬了上去，正对一众虎贲侍卫，戟戈如林，甲光鳞鳞，壮士如虎，刘宏大声喊道：“汉家的侍卫们，朕让你们诛贼，你们奉诏否？” 刘宏的训话特别的与众不同，一众虎贲侍卫愣了愣神，皇甫嵩攘臂大声应道：“奉诏！” “奉诏！” “奉诏！” 一众虎贲侍卫反应过来，一千多人齐声高呼，直着脖子喊，也不知有几分真感情，伴着金戈击地之声却是不缺气冲云宵之势，这叫以前从来没有在超过五十个以上的人面前演讲过的刘宏差点儿把持不住场面，脸上一阵潮红，热血上头，眼前这可是一千多个精壮汉子，拿着兵刃，随时要饮血的！ 刘宏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来，从曹cao怀抱中拔出中兴剑二号，在众目睽睽之下，剑尖顺着自己胳膊伸了进去，用力划过衣袖，唰的一声，布绸裂开，露出一条白花花的胳膊，幸亏以前汉灵帝也有练过几天剑的，这一把中兴剑二号也还锋剑，不愧御制之名，划开几块衣袖还算顺利，没有叫刘宏出丑，刘宏举剑向天，大声高呼：“朕的虎贲侍卫，奉朕诏令以诛不臣者，请袒左，传声下去，宫中侍卫，但有奉诏听命者，皆袒左！” “袒左！” “袒左！” “袒左”，熟知汉家典故的人都知道，这是汉初太尉周勃号召北军将士诛吕拥刘时喊出的口号，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众虎贲侍卫，皇甫嵩以下，纷纷倒持兵刃割开自己的袖袍，更有人直接将整个袖子扯了下来。 刘宏舞剑向天，厉声高呼：“朕要你们诛杀鲜卑奴檀石槐！” “诛杀鲜卑奴檀石槐！” 一千多人齐齐高呼。 “朕要你们出兵凉州，斩尽作乱羌贼！” “斩尽作乱羌贼！” 又是千人共一呼。 刘宏收手回来，狠狠抹了一把额头热汗，俯视众虎贲侍卫，剑指东南：“今日虎贲侍卫，每人赏一万钱，你们敢为国家挺身赴死否？” 人群“哗”了一声作响，每人赏一万钱？嗡嗡的交头结耳，一万钱，这可是一户中产之家十年积蓄！ “为国效死！” 皇甫嵩大声高呼，一举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声。 “为国效死！” “为国效死！” 众虎贲侍卫一时回过神来，嘶声裂肺，齐齐欢呼着，回声嘹亮，响彻洛阳宫宇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