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侍卫头领
后濑山城下町中的酒屋和宿屋,大多是为了来往的小商人和浪人而准备,几乎全都是大通铺,找个地方安静饮酒谈话竟然让一行人找了许久。眼下几人正坐在町中一个叫做青叶屋的酒屋二层一个安静的角落中,推开身边的窗户,能远远的看到后濑山城一座小小的天守。 被岛清兴拒绝之后,少年没有再提起出仕之事,反而是拉着他和大源新三郎提议找地方喝两杯。大源新三郎自是受宠若惊,岛清兴也没有拒绝。 “您不问问我不愿意出仕于您的原因?”酒过三巡之后,岛清兴大概已有些醉意,那双明亮的眼睛也仿佛罩上了一层云雾。眼前的这位武田家小少主明明想要招揽自己,却在被自己拒绝之后再也没有提起此事,他感到十分好奇。 “实言相告,我本来也没认为岛大人会同意。”少年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现在的我既没有权利,也没有实力,更还没有机会展现出能力,拿什么来打动岛大人的心呢?更何况岛大人心中已有武田晴信公,至少十年内我是无法望其项背的。” “哦?这么说您认为十年后您就能和武田晴信公一较高下?” “岛大人一定会觉得我很狂妄吧?但是我坚信只要十年之内我不死,十年后我一定能重振国力,让武田家成为近畿谁都不可小视的大大名。”少年只觉得脸上如火烧一般,但他还是一字一字的把这番话讲了出来。 完全无视了眼前另外三个武田家臣的满脸振奋之情,岛清兴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表情:“您凭借什么这么说?未来十年若狭的实权控制者恐怕将会是您父亲义统大人吧?不然就是握有重兵的地方派。就算您在平民间有人望,就算您有中兴之心,就算您也有中兴之策,然而空口白谈,能改变什么?” “岛大人认为眼下我武田家情况如何?”被岛清兴猛烈的攻击着的少年反而镇定下来,脸上火烧一般的感觉也消失了。 “不出半年,必有大乱,届时将民不聊生。若我在此所见所闻不错,****结束之时,武田本家必将实力大损,无以维持,到时候若狭就算还姓武田,却也不是武田家的若狭了。” “胡说!” “放肆!” “找死!” 彦三郎、九兵卫和大源新三郎三人在旁边早就听得满腔怒火,这时再也按捺不住,拍桌大喝而起,大源新三郎更是额头青筋突起,满脸赤红,比起早前与岛清兴动手之时更加暴怒。 “都坐下,干什么?听不得真话么?” 少年站起身,两手按在坐在自己左右的彦三郎和九兵卫的肩膀上,把他们两人按了下去,这两个侍从贴身追随少年已有月余时间,这样的言论已经听了太多,只是出于对本家的忠诚才拍案而起。 大源新三郎却不同,他从元服以来一直是武田本家的臣子,虽然家中****不断,然而身为武士就该接受这命运安排的一切。眼前这个男子竟然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公然诅咒武田本家的未来,让他一股热血上脑,只想当场砍下此人的脑袋。 “大源新三郎,坐下,不得无礼。”少年看着双目赤红的大汉,脸色一沉,用命令的口气逼着这个血性的汉子坐回了原位。 “小少主,这个人实在是太狂妄了,请您允许我斩了他!”大源新三郎依然不依不饶。 “岛大人狂妄?他说的可全是事实。”少年安抚住大汉,“这一个月来我也是一直这么跟九兵卫和彦三郎说的,如果不加以制止,或者是不插足其中进行干涉,确实是会发生这样的后果也说不定。” “哦?这么说您已经有准备了?”岛清兴仿佛第一次对少年提起了兴趣。 “我有我的计划,就像我父亲有他的计划一样。” “哦?这实在太有趣了。就让我在这若狭国一直看到那一天的来临吧。”岛清兴仰头喝尽碗中的酒站了起来,“如果您真是个能在这贫瘠的国家变出奇迹的人,清兴我就算一生追随又何妨?” 说完便向少年行礼,大步走向楼梯,下楼而去。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少年却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的目的达到了。在这个乱世,想要生存下去,有什么比能够得到未来的名将相青睐更棒的事情呢? 走在后濑山城前蜿蜒向上的山道上,看着两旁尽情沐浴在春日阳光中显得绿油油的山树,听到周围山鸟清脆的叫声,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只有眼前的后濑山城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破旧的城墙爬满了青苔,天守上的木制栏杆漆皮也掉了一小半——这座城建在半山腰,离城下町还有一点距离,主要是为了防御的目的而建,也正代表了若狭国经久不停的战事。 告别了大源新三郎,少年带着两名侍从在午后晒得让人慵懒的阳光中走向后濑山城,休养了这么久,是时候进入这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战场了。 像后濑山这种城,人们看到它就只会想到战争,总有一天一定要废弃掉,做一个更贴近平民的城出来才好。少年默默的在心里想着。 随着一行人慢慢接近城门,城楼上站岗的足轻也发现了几人,几声呼喝过后,三个骑着马的武士从城门里奔了出来。 三骑奔到少年跟前,勒住马匹,纷纷下马跪伏在地。 “在下熊谷统直,恭候小少主已久。根据大殿命令,从今天开始作为小少主的侍卫头护卫小少主安全。身后两人是我的家臣勘九郎和甚兵卫,今天起也将作为小少主的侍卫守卫小少主左右。” 虽然早知道被投毒前自己的师父(日本战国时期,身为大名家后裔的元服前孩童都会有一名家督选定的傅役,由家中重臣担任,基本可说是人生都与这位孩童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谷小屋城城主寺井源左卫门已经来到后濑山城中等他,却没想到现任家督武田信丰还特意为自己加派了侍卫,也许是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儿子即将展开的叛乱而把宝都压在了一个还未元服的少年身上? “熊谷大人快起来,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子,以后也得靠熊谷大人多多帮助,多多指点才是。” 熊谷统直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的络腮胡浓密而杂乱,从右眼角到右嘴角有一道痕迹明显的刀疤,让他的一双细眼显得更加凶狠。但是此刻他看向少年的眼神一片清澈,本来凶恶的面容却让少年感到非常安心。 “小少主何出此言,小少主是我武田家中兴之希望,我等都衷心的盼望能够跟随在您左右,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熊谷大人,若有一天大殿想要我的命,你会为了我以死相争么?” 熊谷统直浑身猛地一震,张着大嘴看着面前笑的很无奈的少年:“小少主,您这是说的什么?大殿怎么可能会……” “熊谷大人,如今的武田家,什么事情不会发生?近亲相残还少嘛?如果你没有这样的觉悟的话,也就不必做我的侍卫了,关于这件事情我会自己去和大殿讲的。” 少年对身后的几人点点头,从仍旧跪伏在地的三名武士之间慢慢穿了过去,熊谷统直身后的两名家臣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他们的命运在他们被熊谷统直提拔做武士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决定了——就算他们自己想要跟随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经被各种传说笼罩的小少主,他们也不能违抗熊谷统直的命令,他们的性命与熊谷统直连在一起,无法分割。
熊谷统直的目光随着少年的身影相后转去,直到他的脖子再也转动不了分毫,他知道这将是一个决定他命运的时刻。 他认识的孙次郎,绝不是一个能说出这种话的少年。他认识的孙次郎,是那个只会小心翼翼围着足利氏讨这位后母欢心的孩子,是那个见了生人就面红耳赤躲在角落的孩子,是那个连在弟弟面前说话都要察言观色的孩子。 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战战兢兢生活在夹缝里的柔弱怕生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思维敏锐、浑身都透着一股神秘气息的自信少年? 若说这不是神迹,这世上恐怕也就没有神迹了! “小少主!” “熊谷大人?” 熊谷统直发出的声音微弱的就像是马上要断气的山猪,但是却一字一字的传到了少年的耳中:“我熊谷统直这条命,今天开始就是小少主的。” 在熊谷统直背后的两名家臣,整个身体都软了下去。 后濑山城作为若狭武田氏的居城,本是具有一定规模的,但是长年的内乱让城中的武士和足轻数量大大减少。少年一路走来,除了把守着要害地段的懒洋洋站岗的足轻,甚至连一队巡逻的足轻都没看到,可见本家的实力已经衰弱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就算是这样也无法阻挡人和人之间争权夺利的斗争,人的贪欲真是可怕的东西——或者也可以说,武田义统到底是有多蠢? “熊谷大人,现在城中还有多少兵力?” “回小少主,现在城中约有40骑,足轻大约260多人。” “唔……一骑六足嘛?马匹的数量是不是有些少了?” “小少主,若狭境内本就是山地居多,良田较少。再加上近几年战乱不断,有些钱权的地方派又不听本家命令,本家能维持这样的数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熊谷统直作为原武田信丰的马廻众,对于本家的境况还是很了解的,自从他认定自己跟随的这位小少主一定是得了神明青睐之后,对这位少年提出的种种问题都毫不奇怪,一一作答。 “你说的地方派,是三方郡粟屋大人,大饭郡逸见大人吧?” “何止这两个老狐狸,还有现在在宫川自己筑城的信方大人,他已经掌握了远敷郡的大部分领地,现在大殿和义统殿下都在拉拢他。” “照你这么说,现在真正本家能掌握的,只有小滨这一带了?” “没错,本家其实已经被架空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如果要拿地方派开刀的话,先对付谁?” 熊谷统直的喉结上下晃动了两下,明显是咽了好几口口水:“小少主非要我说的话,武田信方。” 和我想的一样——少年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他看到不远处的天守里有一名武士快速的向他们跑来。 “孙次郎殿下!大殿传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