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四回 魔渊海

    一座气势磅礴的古城，矗立在黑色大地的边缘。古城之内，各种高大的建筑仿佛密林一般耸立，似乎是一座繁华至极。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建筑大多已经破旧残缺、积满灰尘，显是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只有在那一条从南到北，贯穿了整座大城的道路上行走的商队，才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古城，增添了一点生机。

    这一个凡人商队，约莫有一百二三人，拥着二十余辆大车。这些人有一大半都是挂刀佩剑的彪形大汉，剩余的则是伙夫、轿夫和两个老妈子。这样一个队伍在行进，本来是很难保持安静，但是偏偏眼前这一队人除了略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大车传出的‘吱呀’声外，几乎就再没有别的动静。原来他们不仅在大车的车轮和马蹄上包了破布，连拉车的马，嘴巴里都塞了短木棒，和嚼子绑在一起，防止它们发声叫唤。

    突然，在马队前方十几里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符文光阵，光阵之中还隐约有个人影。这个符文光阵是如此明显。即使是离了十几里远的凡人商队，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符文光阵只是闪了几闪，便飞快黯淡了下去，但是见到这一幕的商队众人却面色大变，纷纷停下脚步，不敢再向前迈进。

    符文光阵中的人影，当然就是墨冲。墨冲看到眼前的景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扑哧’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半跪在了地上。这固然是因为墨冲身受重伤的缘故，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此间的空气。他刚刚呼吸了一口空气，立刻感觉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头晕目眩。此处的天地间，除了五行灵气，竟然还参杂了淡淡的魔气。这让墨冲一个一直呼吸吐纳五行灵气的修士如何受得了，何况他已身受重伤？

    “沙沙，沙沙。”

    好不容易暂时压住胸中翻腾的气血，墨冲耳边便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之声。墨冲抬头一看，立刻发现远处有一名身手敏捷的彪形大汉正朝这边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此人的身上并没有法力气息，但是眼下的墨冲，经脉受损甚重，就算是一个普通凡人，也随时可以要他的命。墨冲暗暗苦笑了一下，伸手在腰间一扯，将灵兽袋和储物袋悄悄抛到一旁的乱石堆中。

    墨冲心里很明白，如今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带着属于修仙者的灵兽袋和储物袋，只会招惹杀身之祸。反正自己现在已经法力全失，不如假装成凡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他只是有些后悔，怎么之前就忘了趁着法力外泄时，把灵兽袋打开。他既无能再保护小药王蛇，本该打开灵兽袋，让它自由。现在，却只能等它自己冲破灵兽袋出来了。它能不能做得到？

    彪形大汉眼力显然无法和修为曾达到筑基期的墨冲相比，一直到了离墨冲百多丈远的地方，这才看清楚了墨冲的面容。看见墨冲是个人类，彪形大汉微松一口气的同时，立刻压低声音道：“喂！你是谁？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刚才的光芒是怎么回事？”

    墨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体内经脉的阵痛突然又剧烈了起来，墨冲面色一白，接着就‘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在临倒地前，墨冲隐约看到彪形大汉猛然抽出了腰间的大刀。可惜此时的墨冲，除了在心中苦笑一下外，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冲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而他一恢复知觉，立刻就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女子话语声：“……福伯伯，你说这个人是不是修仙者呀？”

    “应该不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很快接口：“老夫也曾给仙师大人们医治过伤势。仙师大人们不管受伤多重，经脉都比我们凡人健旺得多。但是此人的经脉薄弱得很，几乎已到了命悬一线的程度。如果不是他还能呼吸，我都要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女子轻叹一声，道：“唉，原来不是呀。那我走了。救回来了一个可能是修仙者的人，很好奇，还想自己过来瞧瞧呢。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她。”

    苍老声音道：“恩。老夫也出去了。唉。此人伤势如此之重，此处可用药材又不多，过不过得今晚，还是两说的事。你回去之后乱说话，省得吓着了小姐。”随着苍老声音这声话语，接着就是‘吱呀’一声轻响，仿佛是拉开车门的声音，接着又是‘砰’地一声，车门再次关上。

    二人一走，墨冲睁开了眼。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黑褐色的车顶，然后是黑褐色的车窗、黑褐色的车门。他现在正躺在一辆大马车内。墨冲慢慢抬起手，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此时他身上的青衣已经被刀子划开，上半身接近**，胸前伤口处缠着几圈纱布，随之传来的，还有一阵浓郁刺鼻的药味传出。

    伤口，已经没有什么疼痛之感，墨冲的神智，也清醒异常。他受伤这么重，本不应该这么快就清醒。但是墨冲却瞬间就想明白了，是回光返照。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奇怪的是，对此，墨冲并没有感到害怕或者恐惧，反而隐隐有一种轻松和解脱之感。许多过往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般，自动在在墨冲眼前飞快掠过。

    自小被叶家之人收留、在叶家城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叶家城被围攻，自己假冒少城主被人护送出城的情形；黎管事临时叛变，二人争夺叶家宝库的钥匙；拼死救他的谭彪、后来的玉衡宫、教会他武功的凡人师傅李白眉……

    是啊！师傅李白眉……自己还有一个师傅李白眉。但是，自从自己加入万剑宗之后，几乎就没再想起过这个师傅。以自己修仙者的手段，给李白眉这个老人弄些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灵药本来轻而易举，他却从来没有去想过。原来，自己是一个这么薄情寡义的人啊……

    墨冲继续回忆，很快想起初时遇见了赵雪凝的情形。想到赵雪凝，墨冲嘴角先是浮现起了一丝柔和的笑意，接着，笑意转化成苦涩。自己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心爱的女子了。她会不会为自己伤心？为为自己难过？会不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或者寂静无声的夜晚，偶尔想起自己呢？

    ‘无论如何，她还好好地活着，我也没有死在那些人的手里。’墨冲用力摇了摇头，将负面情绪甩出脑海。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不愿再花时间去悲伤。可惜，有些事情，越是不想，越是浮上心头。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墨冲脸颊流下：“凝儿……”他很后悔。到了最后，自己还是没有对她用过这个亲昵的称呼。

    “小子，儿女情长就到此为止吧，如果你不想真的就此陨落的话。”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在墨冲脑海中想起。带着三分疲惫，三分不屑，三分嘲笑，还有一分的无奈和愤怒。

    一听到这个声音，墨冲神情蓦然一变，心中的柔情瞬间烟消云散。脸色阴沉道：“哼！你还没死！？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男子道：“喂喂，小家伙。本尊可是魔尊。就是上界那些老家伙见到本尊，也只能恭恭敬敬称一声魔尊大人。你小子竟然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墨冲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哼。你要真这么厉害，怎么会被封印？而且还厚着脸皮，跟我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争夺rou身？”

    “你……哼！若不是紫微星君那个老家伙设下埋伏……哼，枉称星君，居然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

    “得了，得了。我反正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你要怎么吹，自然也是随你。”墨冲不等男子说完，立刻开口打断。接着缓缓闭起了双眼，慢慢又道：“小爷时间不多了，要用仅剩的时间想想妹子，你没事就给我洗洗睡吧。”

    男子听闻墨冲的话，顿了一顿，显是愣住了，接着就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小子倒比之前的那几十位宿主有趣得多了。放心吧，有本尊在，你死不了。当然，如果你自己想死，那就没法子了。”

    墨冲闻言，面容一肃，立刻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之前对方就是以力量为诱饵，**自己放开防备，这才让魔气入侵身体。但是墨冲很快就苦笑了起来。自己体内现在别说丝毫法力不剩，连经脉也都已经支离破碎，对方若有什么手段，自己也没办法抵御了。想到这，墨冲有些疲惫，道：“不用多嘴多舌了。我这rou身已经破破烂烂。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小爷自己看着也挺厌的。”

    “哧。哈哈哈哈。”男子又笑了起来，似乎很畅快：“你小子看来倒很开明，不想以前那些家伙那么死板难说话。老实说，你这rou身本尊现在也嫌弃得很。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本尊现在救你一回，你替本尊做一件事，怎么样？”

    “不行。”墨冲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事实上，他也懒得想。和一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怪物斗心机，那绝对是白搭，最明智的法子是不沾染。

    男子显然想不到墨冲会拒绝这么快，愣了一下才道：“怎么，你小子难道不想活了？这么年轻就看不开？”

    墨冲撇了撇嘴，道：“老子早就活腻了。你要是诚心诚意呢，赶紧把我救了。要是花花肠子，就闭嘴吧，老子没空。无论谁，现在都没老子时间紧。”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男子第三次大笑。笑声中，似乎有了一分柔和的味道。这一次不用墨冲再说什么，男子已经自己解释了起来：“你体内经脉、丹田都已经破损，老实说，如果不是被驱赶出你身体之前，替你护住了一丝生命本源，你早就死了。不过，现在我也已经护不住。好在你身上还有一件宝物，能够救你的命。只要你将它取出来……”

    “停，停！我身上有宝物我能不知道？但是东西都在乾坤纳里。我现在一丁点法力都没有，你叫我怎么把东西取出来？跟我说这些废话，浪费时间！”墨冲不等男子说完就鄙夷地打断。他现在确实很鄙夷，都什么关头了，还说这种废话。

    男子被墨冲打断，倒也不生气，等墨冲说完了，这才笑道：“你放心。那东西不在乾坤纳，你贴身收着呢。”

    听到男子这么一说，墨冲心中一动，立刻想起自己确实贴身藏了一件东西，当即吃力地伸出手，在身下一阵摸索，一面比巴掌小一圈的小铜镜被墨冲摸了出来。小铜镜镜面看似光可鉴人，却照不出任何的东西。背面雕刻着一幅图画，画上是一团熊熊烈焰，一只凤凰正火焰中飞出。是当初在大平城扫荡魔火门修士老巢得到的东西。

    “这个是替身宝物。简单说，就是能够替死。无论你受到怎样必死的攻击，都能替你挡下。不过等级有些低，只能救救你们这些连元婴都没有的小修士。当然，它不能制止你自杀。所以，之前你自己自残式的攻击，这宝物就没有发挥作用。现在，你按照我说方法，激活它。首先，蘸些鲜血……”

    能够不死，当然是件好事。而且现在已经将死，墨冲也懒得去想对方此举是不是在算计他。立刻就按照对方所说的方法行动起来。在墨冲按照脑中男子的声音，用鲜血在铜镜上画下一行扭曲古怪，意义不明的符文。等到符文最后一笔完成，小铜镜突然光芒一闪，一只浑身包裹在火焰中，只有两三寸大小的迷你凤凰从铜镜中飞出，一下扑进了墨冲的身体。

    墨冲只感觉身体一暖，接着，他甚至能自己感觉到体内丹田、经脉在飞快地重组愈合、胸口以及各处所受的伤，也飞快地收口，墨冲用手撕开了自己胸前的纱布，剥掉敷在上面的药草。他的动作无疑有些慢，此时胸口处的创伤已经完全收口，只剩下一个巴掌形状的白色伤痕，伤痕周围，一圈淡淡的红光，慢慢朝中心推进。红光过处，本来白色的伤痕立刻就恢复到了没受伤前的淡黄肤色。这一切就在墨冲眼皮子底下发生，几个呼吸的功夫之后，胸口处的伤痕彻底消失，红光也随之不见。

    ‘这么神！？’墨冲呆了一呆，随即就想起了造成这奇迹的小铜镜，立刻低头一看。此时的小铜镜已经黯淡了许多，本来光可鉴人的镜面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上面还有斑斑锈迹。

    ‘还好，还好，没有直接消失，虽然样子憔悴了些，应该还能用个一两回吧？’墨冲心中侥幸的同时，伸出手，想将小铜镜抓起来再仔细看看，但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小铜镜的瞬间，小铜镜突然‘扑哧’一声，化作一堆粉末。

    “怎么样，没骗你吧。现在不是好了？”男子的声音，再次在墨冲脑中悠悠响起。

    墨冲沉默了一下，道：“我的修为呢？为什么我体内还是丝毫法力没有？如果是替身宝物，本该是让修士恢复到没受伤前的全盛时期才对。该不会你做了什么手脚吧？”

    “你还好说？替身宝物又不管你自杀。刚才那个只是复原，将你的身体修复。你写下符文的时候，身体本就没有丝毫法力，替身宝物怎么去给你弄一身法力出来！？”男子的语气里，显得有几分不痛快。这也是情理之中。换谁尽心尽力做了一件事，还要被人怀疑，心里都不会痛快。

    “好吧，谢谢你了。你若没什么要说，我先睡了。”墨冲对于怀疑男子这件事，仿佛丝毫内疚都没有。

    “哼。”男子显然更加地不痛快，口中冷冷道：“小子，我要沉睡去了，三五十年不会再出现了。现在命都帮你救回来了，你别半路死了。老子好不容易从那地牢里出来，可不想再被什么人拿去封印。”

    墨冲心中一动，道：“我还有事想问，你究竟是谁？”

    “呵……下次，下次再说吧……”男子似乎笑了笑，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再听不见了。墨冲捋起了衣袖。本来从青铜护腕一直延伸到心脏部位的黑线，此时只剩下到手肘的短短一截了。

    ‘好机会啊！要是像以前，修为精进，黑线就倒退，我只需要努力修炼，就可以把黑线逼回青铜护腕，到时候是不是可以摆脱这个祸胎呢？’

    墨冲心念急转，但是很快就一声苦笑。此地天地灵气稀薄得要命，还参杂了魔气，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这这种地方想要修为急进，似乎不太可能。而且他不觉得，那个魔族会放下这么一个大好机会给自己，多半他、青铜护腕和魔族之间还有什么关联，可惜刚才没机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