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夜话
并不如何喧嚣的宴会已经结束了。 而已经回到家中的飞厉，现在的心情不怎么好————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仿佛宝剑蒙尘，那目光失去了洒脱和锐气。现在的飞厉，看上去不再是那个超脱于尘世的武神，而是一个有着各种各样烦恼的普通人。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是神灵，也有着数不清的烦恼……若是别人说这种话，还可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对于经常和神灵打交道的飞厉来说，这确是实话。 坐在自家走廊上，他似乎是在看着天上的月亮，不过，也只是似乎。 「有事吗？母亲？」 连头也未会，他便可以知道，靠近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天上天下举世无双的贤者，八意永琳。 也是他的母亲。 对于飞厉来说，后者尤为重要。 「要说的话……也的确是没有什么事，我只是……」 说着，她走到了飞厉的身旁。 从外表上来看，她早就已经过了少女的年纪，但是，绝不会有人否定的是，她是个美人。 看到她，也多少能够明白……飞厉的确是她的儿子了。 仅仅是从外表上，就能一眼的看出二人的关系，他们就是这么的相似。 可是，事实上，如此具有母子相的二人，彼此之间却毫无血缘关系，这就不能不让人惊叹了————最起码，八意永琳是这么说的，而飞厉对自己母亲的话也是深信不疑，所以也没有人去特别较真的探寻这件事了。 「你的心情并不好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并未用什么“看上去”和“似乎”之类的形容词，八意永琳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儿子心情就是不好。 作为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孩子排忧解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可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哦，母亲。」 月之头脑轻轻的笑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这不是那种低俗的笑声，但却也代表着对飞厉话语的否定。 「不论多大，孩子在母亲的心中只会是孩子……这句话你就好好记住吧，阿飞。」 孩子……这种称呼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飞厉已经记不太清楚。 “孩子”这种称谓，放在他身上无疑极不合适，而事实上，他的自尊也不允许被这样称呼。 ————可今时今日，他只能无言以对的苦笑。 若是世界上有什么人能够对飞厉这样说话，那只能是他的母亲，八意永琳。 不过，就算如此，也别指望他会乖乖束手就擒，那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您说的一点错也没有，不过，请您也别忘了，在成年之后，母亲的义务就不再是孩子分担什么，反过来，孩子则有着赡养母亲的义务。」 「……一直没有察觉，但看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言辞变的犀利了不少啊。难道是有按照我的建议去学习辩论学吗？」 以一种新奇的目光，永琳打量着飞厉————话虽如此，也就是“认识的人换了发型”的那种程度的惊讶。 「哼，和八云紫这种家伙打交道，词锋不犀利可不行，那家伙的唇舌功夫可不是盖的。」 从容不迫的揭示了改变的原因，可是，这答案却让月之头脑挑起了眉毛。 ————飞厉的改变，是受到一个地上妖怪的影响。认识到这一点的八意永琳微感不悦。 不过，最后，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也就是这种程度的改变，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就像是人会进步一样，飞厉的这种变化也算得上是一种进步。 「看到你在这方面有进步，我也感到很欣慰……不过，现在就先把这个放在一边，来和mama说是什么让你这么困扰？」 「所谓杀敌一万，自损三千。」 再没拒绝自己母亲的关心，用平静的语调诉说着。 「我去参加宴会，是为了让八云紫不爽……」 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这份感想并没有被说出口，这一刻，化身为最好听众的月之头脑什么也没有说。 「没错……我刻意接近博丽巫女的举动，的确是成功的恶心到了那个女人，但是，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来自天上的仙酒，的确是能够让人忘却烦恼————但是，当酒力过去之后，那些堆积在心中的一切忧思和心结就又会回来。 而且是一口气涌上心头。 那滋味绝不好受，尤其是对于像飞厉这种活了很久的家伙。 活的久了，故事就会变多，而故事多了，后悔的事也难免变多。 他的师兄，银麟剑圣加奥，暗兽神拳铁军，凶雷斩神天泣的死…… 与八云紫的恩怨，与霍青娥的恶缘，与初代博丽巫女的相遇…… 让他耿耿于怀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出自大罗天的仙酒，其作用可不仅仅只是供仙人品尝，更有着磨砺心灵，使其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 在佛教本就有着“烦恼即菩提”的说法，只要能够突破烦恼，获得自在，就能够修成正果。 飞厉不知晓，那些和他一同喝酒的家伙，是否已经因此而达到了开悟的境界；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他离那种境界，仍然有着不远的距离。 「现在回顾我过往的人生……后悔的事情有很多。」 为何后悔？ 因为有错，因为有愧。 他不是那种可以堂堂正正说出“我一生无怨无悔”的家伙，对于他来说，在跨越万年长度的生命中，需要后悔的事实在太多了。 他可以无怨，因为最起码每一个选择都是依自己的意志所决定的，但他却不能无悔……做错了事情的话，后悔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谁没有后悔的事……但你的正直的性格让你后悔的事格外的多。」 听到自己儿子那失去了往日飞扬而显得沉痛的声音，八意永琳用仿佛什么都理解的口吻说话了，她试图去安抚飞厉。 ————可事实上，她并不理解。 后悔的事，八意永琳也并不是没有，可却没有能够成为她心中阴影，让她耿耿于怀的存在。 身为母子的二者，虽然外表相似，但内里的差距，却比想象中更大。飞厉和他的母亲，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若要打个比方的话，八意永琳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而飞厉则是堂堂正正注重信义的英雄。 前者因为没有多余的自我设限而得以随心所欲，后者则是为了所谓的英雄气概常常陷于困境————有的时候，八意永琳真的是不太理解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 明明有更好更省力的办法，为什么还要赌上性命独自与敌人战斗？ 为了荣誉，信念，还是别的什么吗？既然最后的结果都是把对方杀死，那么过程的不同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英雄大多数都没能得到与自己身份相称的下场，大概也是拜这种在她看来不知所谓的精神所赐吧。 八意永琳是这么认为的。 可飞厉毕竟是她的儿子，如果他要犯傻的话，她会阻止他，可飞厉的行为并不是犯傻……说句难听的，他早就已经是一个“聪明人”眼中的“傻子”了。 每每想起这个，八意永琳就会相当懊悔……如果，她当年不让飞厉跟着他那三个师兄一起学武的话，那么她的儿子是否就不会这样，在战场上也仍旧追寻着道义与光辉呢？ 八意永琳不得而知，哪怕是月之贤者也做不出后悔药啊。 这件事，大概是少数几件屈指可数，让八意永琳后悔至今的事了。 「您不用说什么……虽然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但老实说，我没兴趣在那些不那么愉快的往事中挣扎。」 飞厉站了起来，转头俯视着自己的母亲，这样说道。 直视着那深灰色的瞳孔，除了温柔和慈爱之外，飞厉所能看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倒影。 他不由一笑。 虽然不是往日那种洒脱的笑容，不过与刚才那沉重的表情相比，无疑已经好了很多。 「让您担心了，mama。不过不用这样，我并不会执着于过去……让我在意的只有现在和未来。现在的我————只是心情稍微有一些郁闷罢了。」 听到这句话，八意永琳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探寻的视线投向了飞厉。 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那仿佛经由无双匠人所雕刻而成的英俊脸孔此时就好像真的变成了石雕一般，毫无变化。 虽然是个正直的人，但这绝不代表飞厉就是个单纯的家伙。万年的时光冲刷下，哪怕身体依旧年轻，心灵却很难闪烁如初。 永琳无奈的叹了口气，就像是对闹别扭的孩子感到束手无策一般，那神态让飞厉不禁有了一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再追问了————虽然在父母心中儿女永远是孩子，不过到底也还是有长大的一天啊。」 伸出右手，月之头脑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脸庞。 「不过，既然你的心情不好，那么……我就想办法来让你变的快乐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