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之孤月 下
很久以前，天地初开之时。诸神降临于世界。 以超越性的身姿凌驾于地上其他所有生灵的神灵们统率着世界。理所当然一般，理应端坐于天之御座的他们的权威无可置疑。 可是，是因为厌倦了地上的风景吗？在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后，留下了无数壮丽的传说后，众神渐渐消失了。 那就是被称之为诸神黄昏的，一个时代的结束。 无论如何，众生从神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却是不争的事实。 然后，妖怪的时代来临了。 拥有和人类同等智能，拥有比人类，比任何飞禽走兽都更加强大的躯体的妖怪，有什么理由不成为众神离开之后的第二个世界主宰呢？ 相比于人，妖所拥有的种类远远超乎想象。他们以多种多样的姿态加入到生死轮回中，在漫长的时间中，他们以不变的身姿存在着，并顺着时间长河向尽头漫步而去。 就是这样。 就像是曾经的众神一样，与人类文明的发展壮大所不相称的妖怪也已经快要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终将到来的时代已经迎来了它的黎明————对于人类来说那是充满可能性的明天，对于妖怪来说却已是充满暮气的最后一丝余晖。 在几乎所有妖怪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时代的脚步已然加快，降临迟早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就算是大妖怪的伟力也没有办法避免的结局。 就算是这样，如果在谁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也能够带着笑容，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愚蠢中快乐的逝去吧。 可是，妖怪已经逐渐陷入灭亡深渊的情况，还是被某个聪慧的大妖怪发现了。 那是个隙间的妖怪。 「紫。」 「……什么事？萃香。」 听到一声耳熟的叫唤，八云紫收回了自己凝视着月亮的目光。扭头看向了旁边的友人。 如十岁女童般娇小的身躯，还有与身躯极不相称的巨大的双角，根本不存在看错的可能性。 「要说什么事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好奇而已。你在想什么呢？」 鬼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悠闲，但八云紫并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因为这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伊吹萃香。 今天的月光十分瑰丽，有着幻惑人心的魅力，让置身于庭院中的二人，产生了一种身处梦幻般的错觉。 身处于妖怪山用来招待客人的庭院中，随意坐在过道上的八云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她的意思十分明显。 伊吹萃香嘿嘿一笑，也从善如流的坐到了她的身旁。 「我吗……只是想起了早上的会议而已。」 「虽然过程曲折了一点，不过最后不还是达到了你的目的了吗？为何要摆出那种表情了？」 那种虚幻的表情……虽然绝对称不上悲伤，但对于初步实现了伟业，本应意气风发的人来说却太过平淡，从中感觉不到任何的激昂或志满得意。 「还是说，你后悔了吗？」 带着轻率的表情，她直言不讳的问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只要是懂得正常人际交往的家伙绝对不会说出口了问题，似乎完全不值一提一样从萃香的嘴中跑了出来。 也对，大概只有蠢货会认为她懂得正常人际交往了。 「后悔？」 呵呵————八云紫不禁轻笑起来。 带着嘲讽的微笑，今夜只有这个笑容才与萃香印象中的八云紫相符。 仿佛被这句话触动到了心底的某个开关，境界妖怪一扫刚才的平静，空漠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深不可测。 「大概会死很多妖怪吧……」 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同样，妖怪的消逝也是必然的————那样的事情，自然明白。 可就算是明白……难道就能够安然的等待着灭亡到来了吗？ 笑着迎来悲伤的结局，那种事情八云紫做不到。说是太过年轻也好，少不经事也好，总而言之，她没有那种看透世事的达观态度。 想要扭转这个结局，八云紫却力不从心。精通术数，能够从现有情报推算出最具可能性未来的她，所看到的未来无一例外、全是以妖怪在逐渐在世界上失去容身之所而告终。 这到底是全体灵长类的意志呢？还是这个星球的意志呢？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打算让妖怪延续下去的打算。 那么，被世界所遗弃的妖怪们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在某一天，八云紫终于得到了答案。却是无比个无比愚蠢，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答案。 若是地上再无妖怪的容身之所、那就向着月亮进发吧。 正是因为这个想法，才有了今天早上的会议。经由八云紫阐述利害，已然知晓妖怪本身已经快要到了穷途末路的鬼族们，以极东岛国上所有妖怪的盟主之身份发出的邀请。 讨论有关月面战争的会议————率领着妖怪们向着月亮上的古老住民发动进攻，对于即将失去居身之所来说，是可以得到新的住所的行为。 「出乎我意料的是，反对的人数还不少呢。」 反对这个的人数占了将近三分之一，如果算上态度**不清的家伙的话，还要更多。不过，最后八云紫还是晓以利害，再加上鬼族的威信，和自身的出色口才说服了大多数反对者。 至于为何是大多数————有两个家伙，直到最后明知反对也无用，哪怕是在大势所趋的状态下依然固执的不肯改变自己的决定。 两个都是天狗的大妖怪，名字是…… 「那智武流，还有凑斗景明……」 听到这两个名字，伊吹萃香用轻松的声音说道。只是和平时相比、她的话语中更多出了感慨的意味。 「那两个家伙啊，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想法了。他们都是出色的武士————但也都是品德高尚的家伙。」 「品德高尚吗……听起来不错，但是，所谓的仁义礼智信，也不过是人类文明中所衍生出来的概念罢了。」 虽然语气尚算平常，但八云紫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尊重，有的只是对于那二人的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那二人只是没有大局观，沉浸在局限的个人正义中的狭隘者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了，毕竟战争是要死人的……对于在幼年时就奔赴战场的他们来说，肯定是想要极力避免战争的吧。」 面对紫刻薄的话语，哪怕是向来吊儿郎当的伊吹萃香也不由的露出了苦笑。 「在这一点上，你不也是一样吗？」 八云紫用余光看向了身旁娇小的鬼，在那年幼的外表下存在着一个历经八百余年时光的灵魂。和那智武流统一年代的她，相比有着同样类似的经历吧。 「哎呀呀……话不能这么说。」 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轻叹，鬼用游离的眼神看向了天空中的明月。 「对于我们来说，死在战场上并不是一件残酷的事情。这是种族观念的不同吧。可别拿这个相提并论。」 「我知道了。」 说着的同时。八云紫的左手轻轻的抚上了萃香的头顶，透过栗色的秀发，手掌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鬼的体温。 奇怪。 八云紫在内心暗暗惊讶。明明萃香的脑袋手感并不好，可自己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摸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呢？ 「喂！你这家伙……」 如同外表一样稚嫩的声音却少见的带上了怒气，八云紫转头一看，只见伊吹萃香正一脸厌恶的盯着自己。 「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吧？」 「不不，那怎么可能呢。」 境界妖怪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用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正经口气否认道。 「胡说八道！亏我还怕你因自己的决定迷惘，现在看来我是白担心啦！」 「唉呀，别生气吗，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迷惘？ 这种情绪不可能出现在现在的八云紫身上。 现在存在于她心中的，是那种仿佛烈焰燃烧一样的使命感。 她也知道月面战争会死掉许多妖怪，但那不过是必须的阵痛，一切都是为了种族的延续。她的心中不存在任何的迷惘，她坚信自己是为了大义，只要义之所向，八云紫就绝不会动摇。 只是…… 月光下，境界妖怪和鬼无意义的争吵还在继续着。说不定这就是她们独特的交流方式。 现在的八云紫还无法知晓、自己那早已注定的失败。 在她所前进的方向上，有着某个男人的存在————如果要说月面战争的败因的话、就是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