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人难做
2010年10月14日，何欢进入西城大学，整整一个月。他是一个很勤奋很执着的人，几乎每一天，都在对自己进行着“励志教育”。 “从今天起，改变自己！改变习惯，改变性格，做人诚恳，做事勤奋，不找任何借口！我的成功可以复制……何欢加油！你一定行的！一，二，三！……数到第十就起床……十一，十二……” 勇敢地天人交战了老半天，何欢突然意识到：今天不是周日嘛？没课！我了个去，浪费表情！没法，努力学习的计划，只能从明天开始了。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战他个三百回合……至于真到了明日，他会不会再次挂出免战牌，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道咋的，提起上课，他的心情往往比上坟还难受…… “何欢，能不能早一点起床？”何欢正准备蒙头继续自己休养生息的大业，耳边却传来了周小虎略带歉意的请求声。 周小虎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十八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走出大山，骨子里透着最简单的质朴，也有对山外陌生世界的忐忑和畏缩。表现出来就是不善于交流，有难事也轻易不出口，总怕麻烦到别人，而且潜意识里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自卑和自闭。进校一个月，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就连在这个寝室里，也很少说话。 倒是何欢同学这种没心没肺，跟谁都能扯上几句的风格，能让他有一些放松的感觉。对他而言，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只有这个无厘头的家伙，算得上是唯一的朋友。 周小虎难得地发出了请求，何欢也就难得地起身了。一边将那件穿了三天，皱巴巴的耐克运动衫套上，一边顺便打了个意犹未尽的呵欠，说道：“叫我欢哥！说了多少次了，江湖儿女，要懂规矩。” 他倒不是无聊到如此高处不胜寒的境界，而是刻意让周小虎感受到彼此之间的无拘无束。越是一本正经的客气，越容易触发那颗自卑而敏感的心。 “欢哥，我刚在楼下看到了招聘启事，有几个勤工俭学的名额，想参加的可以去学生会报名。”周小虎犹豫了片刻，面带难色地说道：“欢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填资料的时候，我也好留你的电话号码。” “哎，去吧去吧，就怕我跟你一起去，人家把我选上了。”何欢风sao地扭了扭腰，叹道：“我必须再低调点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周小虎忍不住噗嗤一笑，心里的紧张感缓解了大半。实际上，请求何欢陪他去，一方面是他没有联系方式，但最主要的，还是他的自闭。一想到要独自面对一大堆陌生人，双腿都忍不住有发颤的倾向。 …… “说什么谢谢？我了个去，难道你不知道学雷锋做好事是从来不留名的么？记在日记本里就行了……” “还说谢谢？这不是在损害哥助人为乐不求回报的光辉形象么？让哥情何以堪……” “不行，这是原则问题！……什么是原则……想当年，哥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给了警察叔叔，这就是哥的原则！” 下了楼，一路上，何欢都在向周小虎灌输他“助人为乐”的光荣传统，说得周小虎一愣一愣的，仿佛一个鲜活的圣人形象，赫然矗立在眼前…… “咦，那是什么？好像谁掉东西了……”经过连接教学楼与宿舍区的林荫小道时，周小虎不经意瞥见，在路边的草坪中央，有一块物件，亮晶晶发射着阳光，颇为耀眼。 丝毫不顾“我是小草，请爱护我”的牌子，何欢像打了兴奋剂一般，以百米运动员的速度，冲进草坪里，将东西捡了起来。 发达了！ 一部挂着七彩坠饰的崭新IPHONE4时尚手机，9.3毫米超薄机身，3.5英寸超大触摸屏，主频为1GHZ的处理器，高清录制，支持多任务，视频通话……功能神马的，对何欢而言都是浮云，他只关心一点，这玩意，贼贵！ 贵就罢了，花钱都还不一定买得到！排队的人，都等到明年去了…… 何欢摩挲着机身，那手感，啧啧……某人脸上那笑容啊，已经很难单单用一个叫做“猥琐”的词语来形容了…… 周小虎凑上前来，虎头虎脑地来了一句：“谁掉了手机了？现在该多着急啊，我们赶紧找一下吧。” 何欢顿感当头一棒，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虾米？还手机？搞错没有，难道丢手机的人，你认识？” 周小虎摇了摇头。何欢接着说道：“不认识的人，凭什么还啊？你不是缺一部手机么，正好啊！要是你觉得这部太显眼，我们可以卖了换部便宜的。一来一去，几大千就到手了哦……” “不行，我再穷也不能做这种事。”周小虎展现出他简单质朴的一面，坚定不移地说道：“欢哥，你不是也说，拾金不昧是原则么？” 何欢一脸严肃，大义凛然地说道：“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当然是原则问题，但要是十块钱，那就超出原则的范围了！” 拾金不昧，助人为乐……开什么国际玩笑？飞来的横福，不偷不抢，失主也不是朋友不是熟人，我凭什么要发扬风格？还了是人情，不还是常理。这年头，因为做好人好事惹上一身sao的事迹，难道还见得少了？ 至于小时候的那一分钱，那是哥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拾金不昧的经历，最关键的还是，那是一分钱。不是一块，也不是十块…… “颉一朵菊花，随他起舞晶莹无暇……”正在这时，手机的铃声徐徐飘荡，何欢直接按下结束通话。这铃声口味太重，又是菊花又是起舞的，回头改一个河蟹点的：“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片刻的功夫，手机来来回回响了好几次，何欢正想一劳永逸地关机，周小虎终于忍不住一把抢了过去，接通了电话： “我们到食堂门口来……恩恩，我们马上就去……放心，我们一定会去…...肯定不会走……” 周小虎通完电话，这才注意到，何欢正将双手插在那皱巴巴的耐克衫口袋里，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自己，赶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说道：“对不起啊欢哥，要是不把手机还回去，我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的。要不这样好了，我请你吃饭当做补偿......” 别人的东西，你还回去了，还要你来补偿？何欢很是无语地摇了摇头：这个刚从大山里出来的孩子，淳朴地过头了吧。这样的人，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靠，算我倒霉，摊上你了！”何欢心里嘀咕着：这算是哥平生第二次拾金不昧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 心情沉重地与周小虎一起到了食堂大门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远远见一个身材婀娜，装扮时尚的美女急匆匆而来，看这心急火燎的样子，该不会就是失主吧。 咦，这次的好人好事，做到美女头上了？虽然还是很亏，但相比而言可以勉强接受。至少得请吃一顿饭吧，然后再联络联络感情啥的。哥前两天才网购了一本“泡妞三十六计”，难道就要发挥作用了……何欢用余光瞟了瞟小虎：这厮是大智若愚啊！ “我的手机是在你们这里吧？没给我弄坏吧？”一股香风迎面而来，美女甚至没有顾得上捋一捋额前略微凌乱的刘海，一把就从周小虎手中抢过了手机，视若珍宝地翻来覆去地查看…… 靠，这都什么话啊？还东西给你，非但没有道谢，第一句话居然是有没有弄坏？何欢对这个美女的感官，立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拐弯。她要是请吃饭，哥绝对不去了！ 但何欢很快意识到，“请吃饭”的念头，只是自己的YY而已…… “说吧，多少钱？”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何欢这才注意到，与美女同行的，还有一个穿着阿玛尼的男子，身材颀长，一张甚至能让女人嫉妒的小白脸，但与小白脸的气质不同，目光锐利，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这样一个帅哥，无论在哪里，都是焦点。这显然让何欢不太舒服，最看不惯的，是他他嘴角挂着的那抹满不在乎的轻笑。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傲气。 “钱？什么钱？”周小虎错愕地嘀咕道。 “切！还在装！直接开价吧。居然敢偷我女人的手机，也不打听打听我张凯是谁？”张凯轻蔑地一笑，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算了，不就是几千块钱嘛，我也懒得计较。只要小雅高兴就行。给你个机会，尽管开个价，多少钱我都买回来。不过，你要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低头道歉！” 虾米？偷？老子下了巨大的决心，平生第二次拾金不昧，居然被诬陷为小偷？TMD，这个好事，真是做不得。 “我偷你妹！道歉你妹！”何欢心中一股邪火直往上窜，挽起袖子就要揍人。 事情闹哄哄的，吸引了一大堆围观的群众，看着热闹，品头论足。 周小虎拼命拉住快要暴走的何欢，涨红着脸，对张凯解释道：“这个手机，我们真的是捡到的。” “捡着的？这么好的事，怎么我就捡不着？”张凯一脸讥笑，当着众人问道：“大家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啊？” 看热闹的自然不怕事大。 “老子只有掉东西的命！” “捡最新款的手机？我靠，太科幻了。” “这个真没有……” 当然，也有一些表示有可能撞上这种大运的言论，但当张凯问出“如果真是捡到的，那你凭什么分文不要地还给我？不要告诉我你在学雷锋做好事。”时，所有的人都哑口无言。 周小虎的脸涨得通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他在山里十八年，没有听说过这种理论：捡到东西，不还才是合理的，还了必然有问题…… “不要再磨叽了，是不是要等我把保卫科的找来调查啊？”张凯轻蔑地问道：“你们是哪个系的？” 周小虎答道：“计科系。” 话音一落，现场六成的人，都发出了讪笑，张凯更是噗嗤一声，差点喷出水来。 在西科大里，要说哪个系最受欢迎，各自都有说法；但要说哪个系最垃圾，除开计科系的人，所有师生都会异口同声……有两句话可以说明一切： 少壮不努力，长大学IT， 财经的美女制造的汉，计科的流氓到处窜…… 原本大部分人就不相信拾金不昧的说法，现在更是坚定了这个判断：这就是两个偷了手机想卖的人，但是自己犯傻，撞到失主手上了。 “我看还是不要去保卫科了吧，那里最多的就是计科系的案底了，你们就别去自投罗网了吧。”张凯轻蔑地打量着两人，看着周小虎一身破旧的衣服，以及何欢身上皱巴巴的耐克衫，晒然道：“何必呢，不就是一点钱嘛，两个土包子……哎哟……” 话音未落，张凯就感觉到一股劲风袭面而来…… 在一阵旁观者的惊呼声中，一块红里透灰的砖头，重重地砸在了张凯的后脑门上…… “你妹的，做好人好事不合理，那拦路抢劫你就满足了吧！”何欢潇洒地将砖头一甩，从容地吹了吹手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