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黄雀
“何必这样，他们不是已经投降了么” 常山城外，来回如风的白色骑兵对依然存活的黄巾军来说和噩梦罗刹无异，这些骑兵跟随公孙瓒常年在边关与乌丸战斗，成分极杂的黄巾军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 旷野之上，几声零星的惨叫也荡然无存，东里彻虽然也恨这些杀死他同伴侵犯家园的人，但这近似于屠杀的行径，还是让他和一旁的东里兰皱起了眉头。 “常山现有的粮食能供养几人几日？”田豫问道 “我们追踪了他们两天，没有发现他们的补给部队，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身上所能背负的粮食只够三天食用，你认为这些人在饿了之后又会怎样”田豫环视了身边周围的残肢断臂，用脚将一截胳膊踢到了路边，身边的东里彻明白了他的意思，更是没有了声音。 “追踪了两天？你们到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东里兰还是问出心中疑虑。 田豫回过头来，冲东里兰展开招牌式的笑容“很快就知道了，但有一件事你可以放心，我们的军粮很充足” 回归常山城的队伍渐渐近了，站在地上的赵宇和那个在马上高昂着头的公孙瓒，让褚燕着实愣了一下，公孙瓒策马出人群横在路中门前，那神态，像是在等待回城的常山居民为他呼喊万岁，他的银色盔甲和其上无数片鱼鳞状的银片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一时间，习惯了简单质朴装束的常山人们看的呆了。 褚燕冲赵宇点头示意，与赵宇的平静如水相比，褚燕能感到自己的一丝不安，这种不安究竟是来自于将来要与依然存活的赵宇在一起共处，或是因为这个连位置都没坐热的矩子位，还是眼前自己头一次要以矩子身份来面对外来的交涉，褚燕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很快，公孙瓒策马来到褚燕身边投以居高临下的目光，让褚燕意识到，自己所珍惜和向往的东西，在公孙瓒的眼中不值一提。 这种心理位置的悬殊和对方鄙夷的眼神让褚燕感到一丝愤怒，但他还是拱手作揖“本人代常山百姓感谢公孙将军大义相助，我等必将今日之恩铭记于心”褚燕话还没说完，就被公孙瓒摆了摆手中的马鞭，这白马上的将军早就听腻了这种感谢的词句，不耐烦让褚燕停下 “大家都省省力气，将那个人交给我，我们这就离开” “那个人？”褚燕心中想到了百里嵩 公孙瓒皱了皱眉头，又伸手抚了抚前额，他不屑于和褚燕这种身份的人打哑谜，抬手过后，身后主簿田豫走上前来，带着标志型的面具微笑说道“十六年前，被墨家藏在常山叫做百里嵩的人，是从我家将军手下逃走的嫌犯，如今还请矩子将他交还我们” 果然，褚燕面不改色，但心中已然掀起波澜，公孙瓒来到这里的理由，和黄巾军一样，都为了百里嵩，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这一个人，褚燕不禁想到了已经离开这里去往寿阳的赵云，但只是这一犹豫，已经逃不过田豫满带着笑意的眼睛。 “既然你已经是矩子，想必该是知道了那人的危险程度，我家将军是爽快人，最喜欢干净利索的交易，而且，我们还有一个你不能拒绝的理由” 田豫话音刚落，从树林中有几十辆大型的方形木车从森林中缓缓而出，每辆木车各由八匹健硕的白马分四排拖出，眼尖的人终于发现，那木块满是层叠的尸首，虽然多数已经残缺不全，但每一个可见的面庞，对此刻站在城门前的人们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是白饶带出城的一千骑兵的遗骸，原本静默的常山居民终于意识到那些是自己的孩子，爱人，静待了一刻，就发狂般朝木车奔去，在快要接近木车的地方停了下来，因为在近处，他们才看得真切，亲人们的尸体被血和冰水冻在了一起，宛如阿鼻地狱浮现人间，人们环绕的车身寻找自己亲人的遗骸，越来越多始终压抑着自己情绪的人们开始跪地嚎啕大哭 “为了家人而战的战士不应该被曝尸荒野，这几百年中，血缘关系的支脉扩散让以兄弟相称的墨家意识更为支离破碎，如果此刻他们知道，他们的夫君，父亲，兄弟和儿子的逝去只是为了保护一个想要毁掉自己家园的人，或许仅剩的墨家火苗就会在此刻熄灭吧” 几千人的同时哭泣没有掩盖田豫的声音，褚燕眼睛瞄过了田豫的脖子，那是人身体最脆弱的部位，如果此刻只有田豫一人，褚燕将会用自己相当熟悉而喜欢的方式来结束这段对话，因为对于自尊心极强的自己来说，田豫所说的结果让他难以容忍。 片刻过去，褚燕冲身后的李艾点了点头，虽然后者并不愿意，但还是将包着百里嵩的毯子放在了田豫身前，摊开，那堆黑炭让田豫笑着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寒光。 “如果你们说的是他，现在就可以带走，在逃出起火森林时出了意外，这是他所有的遗骸”褚燕非常小心的用着措辞，每个墨者从小就对气息的把握进行了上千次的练习，但在田豫眼神的紧逼下，褚燕还是要保证自己的言语不会被对方抓到漏洞。 田豫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想要以此来提醒褚燕这件事的重要性“你所说每一个字，都将关系天下的命运” 褚燕不喜欢被人威胁，他脑中想着如何能将田豫那张满是笑意的假脸撕下，但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允许他再这样做“墨者从不说谎，更不会背叛自己的承诺，这些东西，就是我的承诺” 田豫不再理褚燕，而是走向他身后留在原地的人们，仔细观察着土龙伯和李艾以及十几个黑衣卫的表情，想要从他们的表情中找出褚燕所说的破绽，直到王二身边，田豫停了下来，他看了看他身后的黑衣卫，和蹲在地上胆怯又有些鸡贼的看着自己的王二，田豫似乎抓住了一线希望。 田豫的身材不高，但对此刻蹲在地上的王二来说依然如冷山凛冽“你不是常山的人” “这是我们抓获的黄巾斥候”他身后的黑衣卫正待解释，被田豫挥手停住 “让他自己说”随即将王二提到另一边无人处，问话的同时时不时朝褚燕的李艾的方向看。 一个骑兵急匆匆的到了公孙瓒身旁，低声说了两句，公孙瓒拨转缰绳，冲田豫喊道“国让，咱们走，命运取决于军力强权，天下又哪里是一个人能够改变的了得，清水城被围，我们必须赶去卢师身边，勿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田豫听到了公孙瓒的召唤，颇为勉强的回到了自己的马前，但还是略有深意的看了褚燕和他背后的李艾及土龙伯一眼“卢中郎为了天下苍生才要我等先来援救你们这个小城，而不是去帮助情况更危险的他自己，若他知道墨家的人如此自私，不知会否对他的决定感到后悔” 田豫话音刚落，他的马却被赵宇挡住了去路，更让田豫想象不到的是，自己的那匹性情刚烈的战马，居然在轻轻厮磨着赵宇的面颊，而它从未对自己的主人这样亲昵过，田豫想要拉动缰绳引战马离开赵宇，而战马却倔强的违背着他的命令。 “父亲和常山城对卢伯有过承诺，共兴天下利，同除天下害，虽然百里嵩已经帮不了你们，但墨者可以，我随你们一起去救卢伯，算是常山对你们救城的回报，你说可否，矩子” 赵宇话毕，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口哨，一匹精壮的灰斑马眨眼之间，便从远处疾驰至赵宇身边，虽然赵宇在以下属的口气来征求褚燕的同意，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心意已定。 田豫没有预料到过这样的结果，他和公孙瓒亲眼在远方的山丘上看到了韩邪那六千人是在如何诡异的情况下覆灭殆尽，这种近似于巫术的技法，让两人都赞叹不已，了解墨者技法的强烈愿望，让他将眼光投向公孙瓒，而后者虽然高傲，但对赵宇加入的轻重更是清楚明白。 没有矩子的应承，墨者不能随意妄为，褚燕心中明白，除了允许赵宇前往清水城，再无其他选择，而赵宇的心意，褚燕再明白不过，调查为什么有人要找百里嵩的原因，拯救与赵宇父亲是好友的卢植，更为重要的是，赵宇要为褚燕在常山腾出位置，但褚燕并不喜欢这样，他希望所有得到的东西，都是他亲手争取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褚燕身上，而他们不知道，一颗黑色的棋子几乎在褚燕的手心中粉碎，公孙瓒和他身后骑兵胯下的马儿已经躁动踏着雪地，那些马蹄声催促着这个年轻矩子必须要做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