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杏子（三）
“官兵来了！” 一声喊叫，平静的人群突然如炸锅般四散奔逃，对这些流民来说，黄巾军和官兵都是一样，只要是拿刀的，随时都能要了他们的命，所以，这声喊叫如同在平静的湖面里丢进一块巨石，让方圆十里的流民都惧怕逃窜，抓住小杏子的老太太同其他人一样惊恐，突然一根竹子打到老太的手腕上，老太龇牙吃痛，放开了小杏子。 之前那个将小杏子撞倒在地的男孩抓住了她的手，连声催到“还等什么，跑！”拉着她径直的奔向了附近破败的村庄。 “小杏子，你给我回来！！”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他们跑了很远的地方仍让小杏子感到一丝恐惧，连头也不敢回，脚下发力，没了命似的奔跑。 直到小杏子回过神，再得空看看这个在前方拉着她奔跑的男孩，披头散发的他因为太久没有洗澡，好几撮头发竖了起来，但即便是加上竖起来的头发，这少年还是比小杏子还要矮一些，对方对小杏子的注视有了感应，转头龇着掉了一颗门牙的大嘴冲她一笑，脚下却是飞速不停。 一个破败小村的山神庙内，两人手脚并用爬上神龛，躲在神像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甚至连脸上粘着的蛛网也忘记了去擦掉，庙塌了一角，似乎过不了多久这小庙也要随之倾塌，几十只老鼠肆无忌惮的在这两个不速之客的身上和脚下窜来窜去，直到男孩一把抓住一只大个的老鼠后，其他的才四散逃开。 “有晚餐了”熟练得将老鼠头拗断后，男孩竖起耳朵听了听庙外的声音，直到确认没人跟来，才一屁股坐倒在地，用身旁的碎石片去除老鼠的皮和内脏，显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吃老鼠了。 惊魂未定的小杏子看着那没有太多血迹的老鼠尸体和它脏兮兮的内脏，一阵想吐，她捂着嘴，转过头去，只是那股从老鼠尸体上散发出的恶臭仍不断的飘进她的鼻子。 “你该庆幸，能吃这些老鼠rou的人，就不会吃同类”男孩将老鼠的内脏丢到了距离两人远一些的地方，黑暗中的其他老鼠瞬间将那一丁点内脏吃了个精光。 小杏子揉着被老太太抓紫了的手腕，心中不仅一颤“吃人？”她在黄家湾中，由于黄伯夫妇和师兄们的呵护，哪里听说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 “人一饿起来，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不管是那些读过书，没读过书的，也不管是不是那些官老爷，还是邻居家的大婶，什么礼仪道德，尊卑有序，亲戚血脉，在没有食物期间，都是一样，有点良心的易子相食，没有人性的直接就近杀了生吃” 天渐渐暗了下来，男孩将用木枝串好的老鼠尸体放在一旁，随手抓了一些神像后的稻草碎木堆成一堆，从怀中拿出火石生火，而对于吃人这事，男孩居然说得轻描淡写，完全没有小杏子所表现出的惊讶和不解，男孩说到这里，手里打火的动作停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不愿意想到的事。 意识到这个男孩可能经历过自己不曾想象过的事情，小杏子默默听着，用手拨弄着怀里僵硬的木猫，在出黄家湾之前，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会如此凶险残酷。 “好了，晚上不用挨冻了”男孩终于升起火来，欢呼了声。 “我们”话说到一半，咚的一声，男孩突然瘫软在了地上，那个对小杏子来说如噩梦一般的金大出现在了男孩背后，火光下，金大狰狞的表情让小杏子想起来刚才男孩的话，正要大声惊叫，后脑突然一阵剧痛，与男孩一样，小杏子也瘫软在地，在她眼前变得漆黑一片前，金老太和她那流着口水的大头儿子在火光下看着小杏子的样子显得尤为恐怖。 噼噼啪啪的树枝燃烧声音吵醒了小杏子，她忍住没有动弹，微微张开的眼缝中能看到小男孩也被绑起来躺在自己身边，耳边响起了两个男人的争论声。 “鸡爪最香了，不要跟我抢” “鸡心最有嚼头，谁跟你抢那干爪子” 小杏子和男孩躲进村落时，这村子早已经破败空荡，哪里还有鸡，心里想起被打晕前少年的话，终于知道，他们所说的鸡是什么，想到这里胃里一阵翻腾，想要吐。 趁两个男人争吵的空当，小杏子用没有被绑住的脚踢了踢男孩，但男孩依然没有反应“难道被打死了？”虽然相识不久，小杏子心中仍一阵悲伤。 正在她又要试图去踢男孩时，脸颊上突然被喷了一股热气，一阵恶臭伴随着让小杏子心惊胆战的话在她耳边响起，金老太将枯萎泛白的眼睛紧贴在了小杏子的眼睛上，仿佛要从中找到她想要的恐惧。 “呦，醒来啦，饿了吧，一会给你喂点骨头汤，要吃得白胖些啊呀。” “你们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怕天神惩罚么？”小杏子侧着脸说道，但即便是这样，老太太鼻头的黑痣依然在蹭着小杏子的面庞。 “惩罚？这世上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要让我无辜的小雀儿饿死？她还那么小，她没有犯过错！”金老太的声音开始发抖“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一连串几乎用老太太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的问题，带着无数的唾沫星子，让小杏子的心脏都惊骇的几乎停止了跳动。 “所以，这世界上没有神，更没有什么天神的惩罚，只有代价，活下去的代价”老太太语气缓和了下来 “小雀儿的尸体是让我们娘三活下去的代价，而救了你小命的代价，就是让我们娘三再吃顿好的”小杏子从金老太的话中明白了小雀儿的下场，绷紧的神经似乎在一根根断裂，恍惚之中，一滩黏糊糊的东西掉在了小杏子的脸上，有些潮热，而金二大头上那张异常巨大的嘴巴带着尚未滴下来的口水，正停留在小杏子的面部上方。 尖叫声终于响起，小杏子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希望的她又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杏子被小男孩吵醒“她没事，她醒来了，来，喝口水吧”小杏子面前是缺了门牙的男孩欣喜的笑容和叫声，打晕自己的老太太和她两个儿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火堆上架着锅子，rou香一丝丝飘进了她的鼻子里。 “人rou”小杏子心中一凛，醒了过来，心中的恐惧让她想呕吐，男孩赶紧跳开来 “不是，有位英雄救了咱们，那是老鼠rou” “老鼠rou？英雄？”小杏子呆呆的看着男孩，还没有习惯这种情况的转变。 英雄！ 那一瞬间，这在对小杏子神圣无比的词在她脑海中跳跃着，在黄家湾时师母就给她讲过无数个上古英雄的传说，她想象中的那个英雄，高大的可以顶破房瓦，英俊秀美至众山倾覆，古铜色的皮肤将他的牙齿衬的皓白如雪，或许还有重瞳这样的圣人标志，他的背后，散发着万道光芒，奔跑时即有千万人随之踊跃前进，静立思考时所有的飞禽走兽都会停止嚎叫和歌唱，小姑娘已经忘了几乎被吃掉的恐惧和金二的血盆大口，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比之前害怕时还要跳的厉害，因为她终于在这趟糟糕的旅途上，遇到了传说中的英雄！ 小杏子推开了男孩的搀扶，她不要在英雄前显得懦弱，只是脑后的那一下依然让她有些眩晕，借着胳膊肘支起身体的小杏子朝火光望去，迷迷糊糊的视线中，一个男人魁梧的背影在火堆前散发着让她着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