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拼命儿郎
然而齐烈风凝视着远处的萧家堡,却皱紧了眉头:这堡子易守难攻,内外都有人巡逻,木墙外面不仅有厚厚的湿泥,上面还遍布挂了铃铛的警绳,前面有护城沟,地上撒满了鹿角、荆棘刺,要从正面攀爬进去,就是一只猴子怕也做不到。 他爬起来,箭一般的朝萧家堡旁边的小山跑了过去。 站在小山之上,可以俯瞰这座严阵以待的堡垒,它经过萧老爷几十年的经营,除非是军队来,对于平常势力简直是固若金汤。 这小山和木栅围城靠着,对着木城的一面斧砍刀削般的陡峭,又被萧家堡刻意的每年火烧,变成了光秃秃的,坚硬而陡峭的岩壁裸露出来,石头坡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好像一面直立的银镜对着萧家堡,山上溪流汇聚成一个小瀑布,越过陡不可攀摔进堡垒脚下的一个池塘,和护城沟渠连成一块。 匝一看,从此处根本不可能下得了山,一个闪失就是摔得非死即伤。 然而齐烈风默默的观察了一会堡垒里的敌人动向,静静的退到后面的树林里,寻找了好久,选定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 他嗖嗖嗖爬上树去,摁住一支巨大的树枝根部,抽出怀里的短剑,猛地砍了起来。 不一会那整个分支吱吱呀呀的裂了下来,齐烈风从树上一跃而下,好像猴子一般抱住了那巨大的树枝冠木,咔嚓一下,树杈掉在了地上,好像一把合起来的巨大的伞。 齐烈风拖着这树杈在树林里走到了山顶小溪里,面前不远处,传来了巨大的哗哗声,那就小瀑布了。 他把树杈扔到地上,自己猫着腰跑了几步,趴在地上,手握住了石头,把身体前倾伸出了坡顶,只见一道水做的玉龙从自己身边飞流直下,砸打在极其陡峭的坡壁之上激出一片白色水雾,看了看从这里到池塘足有五丈高,齐烈风回过身来伏在地上的时候,脸色已经吓白了。 然而他深吸了几口气,用力握紧拳头,咬牙说了句:“老娘,你可要等着我啊!” 说罢,猛地翻身站起,快速窜回小溪旁,奋力把那巨大的树枝叶冠拉进小溪里,把断裂的枝干对着瀑布,然后钻进了茂密的枝叶树枝之中,好像孙猴子钻进了多闻天王魔礼红的魔伞之中。 一手握住一根树枝,胸膛顶在树杈上,脸被树叶刮擦着,齐猴子两脚透过树冠的空隙踩在冰凉的水里,好像推着独轮车那般在小溪里奋力前行。 小溪的水溅了起来,溪底的鹅卵石被踏得咔嚓咔嚓乱响,鱼和蝌蚪在搅动起的混水里惊恐的乱窜,一瞬间小溪竟然也被这把“魔伞”搅动得如前面瀑布般沸腾了。 透过树叶空隙,齐猴子只能看到一片空灵的夜空,看不到前面地面,瀑布的水声越来越近,他眼珠惊恐的乱转着,脸色白得像涂了白圭一样,然而手脚却毫不停歇奋力强推。 脚下还踩着坚实的地面,而手猛地一轻,带着湿气的夜风透过枝叶空隙没头没脑的灌进来,瀑布在恐怖的声音好像就在脚前了。 齐猴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恐惧攥在手里,空荡荡的漂浮着,喉头不由自主吞咽着这恐惧,却无济于事,他知道时候到了。 这时刻,猛地抽脚一跳,齐猴子整个身体都伏在了树冠之中,溪水冰凉的感觉顿时包裹了大腿和小腹,而胸膛却还是只被冰冷的气氛所逼迫,并没有湿。 他猛地往前一窜,就好像一条进了渔网的大鱼那样,立刻耳边听到了瀑布,却好像就在自己身下,转瞬间这声音消失了,一种无可凭恃的失重感包裹了这把伞,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这把树冠一下子被冲出了山顶顺着瀑布摔了下去。 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自己还在空中般天旋地转着,坚硬的石头碰撞着刮擦着这树冠,简直好像摔进了一群愤怒奔驰的公牛群中,齐猴子一时间忘了呼吸,他下意识的死死攥着树枝,两腿交缠在一根树枝之上,就如同溺水者抱着一根长长的稻草那般,恨不得绞进自己的rou里去。 树冠从峰顶一个劲头摔了下来,时而直冲,时而翻滚,最后这把巨大的伞头一下撞上瀑布急流下的凸起石块,整个伞唰的一下倒立而起,它从瀑布上飞了出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最后通的一声落进了小池塘里。 这声音吸引了萧家堡里的几个家丁,他们从木墙上探出头来,但除了波浪粼粼好像清风吹过的池面涟漪什么也没看到。 “大约是冲了木头下来掉进了池塘。”他们彼此说着,扭过头不再理那里。 过了好久,一个人头猛地窜出了水面,挣扎着游到了岸边,想站起,却如喝醉的鸭子般那般踉跄了一会,跪在湿泥里,然后又翻倒在地上。 他两眼翻白,却用手死死捂住嘴巴,腮帮子顿时如癞蛤蟆一般鼓了起来,在喉结的悸动中,呕吐物从他的指缝之间流了出来。 齐猴子从那么高的地方顺水下来,虽然没被摔死,但也被空中的翻滚搞得头晕眼花了,肚里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在泥滩上扭动挣扎了好久,齐猴子才好像回过神来,艰难的沿着池塘边沿爬到了一片黑影里。 投下这片阴影的正是高不可攀的木墙,齐猴子就蹲坐在木墙根下,他抬起头一排排的木桩尖头刺向青蓝色的苍穹,令他不寒而栗,头顶上传来人走动的声音,那是巡逻的家丁。 等头顶上的人走过去之后,齐烈风弓着腰用小碎步踩着淤泥,尽量不惊着身边的池蛙,让蛙鸣一直奏响,他顺着木墙前行,最后一道和池塘相连的水沟阻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条沟面前,他跪了下来,再次仰望苍穹,他的手在剧烈的发抖,不得不紧紧贴在湿漉漉的胸膛上想止住这颤抖,却连带得他全身都颤抖起来,他在恐惧。 死亡的恐惧。 这条河沟是他所知道的进入堡子的一道入口。 他知道自己这个位置在木墙的另一边就是给家丁做饭的厨房伙房,知道旁边有口浅井,水质不好,经常发黄浑浊,就给下人们用来洗菜刷马。 先人们为了不让干旱时节井水干枯,以及为了改善水质,有人挖了个地沟,把这个井和外面的池塘相通,直接让水流进井里来;后来即便萧老爷修建了木城,这个沟渠也还在,毕竟这里本来就是堡子的后门,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地方,别说外面的人,就是堡子里的自己人很多都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齐烈风知道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幼年时候,他跟着老娘给堡子里送猪rou,老娘给厨师打下手,让他把一些垃圾倒掉,他犯懒,不想跑路,直接端着筐跑到木墙上的通道上把垃圾往墙外面那池塘里倒,结果被一个年老的家丁痛斥:“小兔崽子,你知道不知道,这水会进来的?” 以后他也曾在这个瀑布冲出来的池塘里玩水,见过那条水下暗道。 然而当时他只是潜进去一点,谁敢往不知道的深洞里游? 而此刻他却别无选择了。 必须悄无声息的入堡子,否则老娘还没见到,整个堡子就惊动起来,如何带人离开? 齐烈风身体剧烈的颤抖,他以前绝没想过今日居然要拿自己的小命去赌这条水道进得去,而且还是漆黑的夜里。 一旦不慎,整个人说不定就被淹死或者卡死在这道木墙的地下,自己的尸水让人家洗马洗衣,也许化成白骨都没人知道这个地下静悄悄的躺着一个年轻人。 活着的时候人们不知道他,死了的时候,悄无声息。 “不救我娘,我活着干吗?!”齐烈风剧烈的颤抖,脸上却泛起了红晕,那充斥身体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激动,一种可以让人去死的冲动。 齐烈风猛地开始行动了:他脱去衣裤,打了个包裹系在自己脖子里,赤条条的他手握着合鞘的宝剑,轻轻往前一跃,插蜡烛般进了冰凉的池水里。 在入水的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那时候他也这样赤条条的跳进这个池塘过,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时间是大白天,他在哈哈大笑。 而现在他却是一个危险的通缉犯了,现在也是漆黑的夜,和紧咬着的牙关,以及未知的可以让他永远消失的危险。 水里一片黑暗,看不清东西,齐烈风用手用剑鞘去击打摸索满是水草的湿滑池壁,水包围着他,他的胸口里好像有一团火,越来越热,热得好像要炸掉他的脑袋的时候,他才踩水,慢慢上浮,头露出了水面,却不敢猛烈呼吸那清新的风,头上还有敌人,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他只能小口小口的吸着救命的气,简直像是把自己脖子扎上草绳的鱼鹰,他恨不得想死,感觉就像挣扎在生与死的边沿。
终于从半死慢慢恢复到活着了,齐猴子再吸口气,复潜下水中,继续去摸索那个入口。 静静下潜,在水里折磨到肺要爆炸,静静上浮; 静静下潜,在水里折磨到肺要爆炸,静静上浮; ………….. 不知多少次后,他的脚无意间踩到了一个坎子里,齐烈风顾不得上浮换气,整个人鱼一般的打了完,头伏了下来,用剑鞘去探那里,果然是那个洞口。 只是此刻摸起来远不是当年记忆的那种情景,那时候洞口很大,现在齐烈风已经长大了,这个洞只不过勉强让他潜水进去。 齐烈风在水里轻轻划动着四肢,让自己保持直立的姿势,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早已被黑暗包裹了,不过水底的暗流涌过他的身体朝着前面的黑暗涌去,这感觉给人的感觉那是门。 那就是门。 最后一次上浮,齐烈风用尽全部力气吸入空气,然后奋力扎入水中,顺着暗流的涌动一往无前的爬进了那黑暗之门。 也许是老娘的生存,也许是自己的死亡; 然而此刻齐猴子已经无暇管这些了,在洞里,他的脚猛烈的瞪着水草和淤泥的洞壁,两手竭尽全力的划水,被搅动得污浊的水裹挟着小鱼、小虾和水草狠狠的抽击着他的脸,让他两眼整夜睁不开。 而呼吸越来越困难,若不能在用尽胸内之气之前突出这洞,他必死无疑。 不知前进了多久,齐猴子觉的像一千年那么久, 到得后来,在胸口剧痛之下,四肢也无力了,他横起握在手里的短剑,把它像凿子那么用,一下插进前面的地面,然后曲臂,拖着自己躯体前进。 这时候尽管闭上了眼睛,然而眼前金星乱冒,耳朵轰轰乱响,胸口里好像有几百把小刀扎着rou,而面前的黑暗却好像永无尽头。 齐猴子开始惊慌,一瞬间,他的身体摆脱了他一片空白的大脑的控制,自己不由自主要反身游回去,然而一动,整个肚皮就擦上水草淤泥的墙壁,好像被一条怪蟒生生活吞了下去,哪里容得下他转身? “救命!救命!”在狭窄的洞口里,齐猴子如一头困兽般在水组成的死亡陷阱里猛地挣扎起来。 一惊慌,几口污水被他吞下了肚子,这更让他惊恐莫名,他似疯子一般,猛地摆头朝上一顶,好像头上不是湿滑的洞壁,而是空气。 然而比湿滑的洞壁还惨,那里竟然是硬物,一片水泡之中,齐猴子脑袋被自己撞的巨疼之极,居然抱着头如蛇一般在洞里侧翻了一圈。 “那不是泥?那是什么?”吐出一串串的水泡擦过他的脸,因为剧烈痛苦而自己张开的眼睛水鱼眼一般鼓了出来,死死盯住头上的黑暗。 齐猴子伸出手去一摸,在眼前一片金星之中,好像一颗银针刺破了这片黑暗与金星:那是砖石! 砖石就说明这是人造的!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齐烈风抓都抓不住了,他已经马上就被溺死了,头脑已经不能思考什么东西了。 然而在这颗银针刺破黑暗的瞬间,齐烈风用最后的清醒死命的蹬出双腿,把自己的躯体朝着前面推了出去。 然后他就是彻底失去了意识,然而他的躯体看起来却更加活跃,在水里他的身体就大口大口的呼吸,却把水吸了进来,他四肢醉汉般舞动,徒劳的去抓任何可以抓的东西,简直好像一只死亡的舞蹈。 但他没有死,等他恢复了意识,他耳边满是“哗啦!哗啦!”的水声,他看到曲起的五指捅进了一片白色的月光之中,他一片疯狂的吸着气,一边四处张望,被水浸泡得发疼的眼珠看到的却是一个洞口,月光照进来的洞口。 这是一口井! 他已经身在井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