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重逢 上
北京的街道如一条条喧嚣的河流,出租车在阳光与阴影编织的白浪中疾速穿行。昨天上午那点微弱的落雨暂时榨干了整个城市的水分,让阳光毫无阻碍地播撒着它的热量。 刚进五月,天气竟热得出乎意料,好在还有一点小风。 我穿了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虽然陈旧,已经洗的发白,但看上去干净整洁,另佩一件白色T恤,这是我高中时代最喜欢的颜色。我没有加意打扮自己,不知道怎么打扮,也实在没有可打扮之处。 如她所承诺的,温雅一定会来。哪怕未必认为路遇的男孩会值得信任,一个女孩子也会好奇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人,他在预定好的时间路过预定好的地点,来跟她履行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何况这地点就在医院门口,她只需要从住院楼走出来,在阳光下轻轻穿过一个花圃的距离。 这一次我没有去起活盘计算。越是担心某件事某个人,我越是提不起计算的精神,只怕万一遇上一个倒霉的天时,心里一向坚执的信念便会天塌地陷,而且,不管计算的结果吉凶如何,我都会一往直前不再更改方向,那何必要起盘来破坏自己的好心情? 就在昨晚,接到温雅的回复之后,我连夜在网上检索华喜集团的信息,确认这个集团的老总的确姓沈,叫沈万材,目前下属有三个公司,最近正如日中天,规模还在逐步扩大。 我怀抱一丝希望给所有网友发了消息,问他们认不认识华喜的人,接着在天意社区最火爆的八字版面发帖询问,并利用职权之便全社区置顶。这是大学期间我所攒下的全部人脉,我动用了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网络时代的便利给了我最大的安慰,上午我收到了一条站内消息,有个网友声称自己是华喜员工。我问他能否帮我弄到沈总家里的联系方式,他回答可以试试,但需要我帮他一个忙。于是我们约好下午三点见面。 我从未如此忙碌过,见完温雅,就得抓紧时间赶往另一个约会地点。 出租车打医院门前缓缓驶过,时间是十二点三刻。隔着棕色的玻璃窗我向外面瞟了一眼,隐约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正沿着医院主路翩然向大门走来。她穿了粉红色的连衣裙,打着一把天蓝色的遮阳伞,像一朵娇嫩初绽的桃花,夹杂在闲散的行人当中,姿态优雅,款款而行。我认出那是温雅,立刻像喝了冰水一样浑身舒畅。 只是车子很快驶过,佳人一闪而逝。我叫司机把车停靠在医院东侧第一个拐角处,然后下了车。这是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我躲在一棵树下,让树干挡住我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望向医院大门的方向,等着我心爱的女孩走出来。 我倾听着自己的心跳,两分钟之后,她如我所愿,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那一刻,我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为之一滞,只因她的美。 她甚至连淡妆都没有画,素面朝天,唇红齿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脂粉的气息颜色。一头长发漆黑如墨,顺着圆润的双肩流淌而下。她婷婷而立,撑着遮阳伞的手臂裸露在阳光下,一如雪玉般晶莹剔透。粉色的裙裾在微风中轻轻飘摆,就像水波里摇曳绽放的夏日初莲。 我猜测她的身高有一米六五左右,玉腿修长纤腰柔细,一副典型南国佳丽的傲人身材。 她站在医院门口,侧头向左右两侧各望了一眼,而后轻轻挪动步子,走到医院大门的一侧,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这个时间是十二点五十分,还差十分钟。我有几分想立刻站出去的冲动,可是为了把昨晚的谎言做得圆满,不得不耐住性子,继续等待装神弄鬼的那一刻。她一定会将我认出来。我突然很想知道,隔了这许多年她是否还依然喜欢我。 她脸色平静,没有半分焦急的样子,大多数时候都在望着马路对面的商铺,偶尔低头看看时间,就这样,又是五分钟一点一滴地滑过。 我倚着那株大树,眼睛盯着手表上的分针秒针,正思量着五分钟后如何走出去见她,却忽然听到一声汽车刹车的声音,探头看时,却见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停在医院大门的一侧,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是沈万材。 我就像被一根尖锐的物件狠狠地在心上刺了一下,暗暗叫苦,同时,也看到温雅脸上立时变了颜色。显然,我们都没有预料到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 沈万材挥手让自己的司机把车开进医院,然后皱着眉头,迎着刺眼的阳光向温雅走近了几步,问:“天儿这么热,你在这站着干什么?”
温雅很快掩饰住慌张的神色,伪装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等你。” “等我?我好像没告诉你我会来。” “我猜的,你很准时,昨天就是这时候到的。” 因为我离他们足够近,因此能看到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听到两个人的一言一语。温雅的谎话编得很从容,但语气明显得透着心不在焉。我看见沈万材戴上一副墨镜,然后伸手捉住了温雅白皙的手腕,紧接着搂住了她的肩膀,拥着她的身子转身往医院里走。温雅的手臂却条件反射似地往回一缩,借势挣脱了他的怀抱,往旁边退了一步,说:“你别这样,人多。” “人多?”沈万材的脸色沉下来,目光里带着询问和不解,但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又被温雅一把挽住了胳膊。她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仰起脸说:“我喜欢这样,这样挎着你比较舒服。” 偷偷看着这一幕,我的心像被刀剜一样的疼。收拾起希望,掩饰着情绪,笑脸相迎,逢场作戏,谁能知道她内心深处的苦楚? 看着两个人并肩往医院里走,我无比痛惜地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又一次泡汤了。很后悔自己非要等那个该死的一点钟,后悔昨晚为什么不把时间定在十二点半。我闭上眼睛,在树下做了两次深呼吸,以便让心情好受一些。我默默告诉自己,以后还有机会。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车进车出,时间倏忽而过。 我无精打采地从树后面走出来,几步跑到医院门前,站在大门口向甬道上望了一眼,从高空坠落的希望化作感伤,自心底喷涌上来,差点流出眼泪。我狠狠地咬了咬牙,准备离开,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唤:“姜云!” 我的身子猛地一震,泪水再也忍受不住,从眼眶里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