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晏「中」
在这样的气氛里,幽州城中新开张的几家酒楼、店铺,几家名气不太大的妓院转手的消息就不那么吸引人的视线了…… 第七天,赵兴终于在所有人的担忧中走了出来。 王府终于解除了紧绷七天的紧张状态,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在柔儿的侍侯下,赵兴沐浴更衣,然后饱饱的吃上了一桌她亲手烧制的大餐,连日的疲惫消除一空。 “柔儿,去请廖将军过府上来。”赵兴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夏拓,也对他摆了摆手道,”夏公公,去把乔长史请来,一起到书房见孤。“随后转身又返回了书房。 夏拓和柔儿都默默的躬了躬身,各自分头而去…… “臣,廖腾,参见殿下。” “臣,乔子敬,参见殿下。” 不多一会,乔子敬和廖腾便风风火火的赶了过去,这几天他们一直都在为焸王殿下的情绪所担心,现在终于见到了本人,提起的心也能稍稍放下了。 “都起来吧,这里没外人,无需这些俗礼了。”赵兴还是像往常一般的表现得近人,随意挥了挥手,对二人道,“坐。” “谢殿下。” 随着接触的增加,乔子敬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位殿下了,他的身上仿佛缠绕着一层迷雾,流露出来的似乎永远都是那副平淡得像戴着面具的神情。 一个为了祭奠母亲,平静的下令屠杀二百禁军的人,心中到底所思为何? 乔子敬猜不透,他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否真的能如他所期盼的那般,让这北地,甚至全天下的百姓真正过上富足安定,没有战乱流离的生活――这是他毕生的理想。 朝廷的腐朽已经让乔子敬彻底失去了期望,所以他才选择了焸王,所以他才会那般强烈怂恿着赵兴的登极。 可现在,乔子敬踌躇了。 以不足五岁的年龄,无故屠杀二百余禁军,再加上曾斩杀的千余宫人,还有那眼神中恒久不变的冷漠,母亲的死亡都换不来他丝毫的悲伤,这样的人,能期盼他往后善待百姓吗? “廖将军,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赵兴的声音打断了乔子敬的飘忽的思绪,屋中四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廖腾的身上。 “回殿下,臣无能,只能查出大概,始终都无法窥见全貌。”廖腾从椅子上站起身,面有愧色的答道。 “无妨,廖将军先将孤让你调查之事跟大家说说,然后再讲讲你查到的东西。坐。” “诺。” 廖腾答应了一声,坐了回去,直接道,“殿下命臣查看了幽州城近三十年来的”战备册”,以及上月初八深夜,西拓人袭营、偷门的具体细节。” 在坐的都是聪明人,就连曾经懵憧的小宫女柔儿,也在赵兴刻意的培养下变得嗅觉敏锐,当廖腾的话音刚落,几乎在同一时间都猜到了主子心中的想法。 “殿下莫不是……” 摆手止住了乔子敬欲言的话头,赵兴眯起眼睛,向后靠在了软软的垫背上,缓声道,“廖将军,你继续说。其他人都听仔细了。” “诺。”唱了声礼,廖腾继续道,“臣在大都督府里,翻阅前河北道都户府存根的‘战备册’。前朔三十年,西拓人共劫掠幽州四十二次,在幽州城下,仅互射三次,袭营一次,偷门一次。” “臣使人去城卫军中察探,有人言,百位偷门者中,有人曾见白天持‘路引’进城,只因此地靠近北疆,所以士兵并未在意。然后臣亲自往探‘路引’来源,仍未果。”廖腾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臣又从其兵刃入手,查其兵刃乃百炼精兵,西拓人中能拥有此类武器者皆为万夫长,臣可断定,此批兵器乃关内者供应。” 赵兴皱了皱眉头,问道,“为何?”对于这些钱银,商品的价值几何,赵兴从来都是很少关心的,府中钱银,都是由夏拓和柔儿分管着。 “回殿下,百炼精兵异常难得,每柄至少百两,所以才无法大批装备军队。一次拿出百把,即使是西拓汗帐的精卫都难办到,何况是这么一批用来送死的偷门部队。所以臣断定,此批兵刃,定为关内富户供应!”廖腾的语气很肯定。 “嗯,接着说。” “诺!有了这条线,臣又接着跟了下去。可每有发现前,总觉有人抢先一步,让臣每每失之交臂,无法查出真相。二日前,臣偶然听闻那日最先接敌的士兵说起,百名偷门者中,似乎夹杂着我大夏人,说的是我夏语,可惜臣却无法查出实情。臣惭愧!” “好了,不怪廖将军,你且一旁静候吧。”赵兴挥了下手,不甚在意,把话题转到了夏拓身上,轻言道,“夏公公,寿和圣福近些日子可曾有消息给你?” 夏拓一惊,旋又老实的回答道,“回殿下,从三月初,寿和圣福就未曾有半言传给奴才了。” 似乎是早已料到了这么个结果,赵兴又问道,“在那之前,寿和圣福可曾给公公传过什么较为特别,嗯…或者说,看上去比较奇怪的消息?” “回殿下,没有。”夏拓沉吟片刻,很肯定的给出了答案,“寿和圣福最常说到的就是让奴才好好看顾殿下,常言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时有疲惫感,欲隐居“牡丹园”。” “牡丹园”赵兴是知道的,那是一处位于京城东郊四十里,种满了牡丹花的别宫,他还在京城的时候,曾被母亲带去游玩了几次,对那里的风景颇为赞叹,确是一处隐居休养的好地方。 可正因如此,赵兴心中的疑惑就愈发强烈。 站在权力顶峰数十年的人,真的这么容易割舍下那份只言定人生死,掌握整个天下的权欲吗? 赵兴不信。 柳后的死,更加重了他的这份不信任。 那旨黄锦上,没有对柳后死因做出半点解释,没有对柳后的死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哀伤,有的只是制令赵兴不得返京祭母,有的只是满篇的飞扬跋扈。 曾经视为依仗的寿和圣福,突然间,变得狰狞了…… “殿下,臣有一言。”乔子敬站了起来,躬身道。 “讲。” “有夏以来,这边郡幽州之地,总有一些商人为谋暴利,挺而走险,穿越长城,深入万里草原内部,同西拓人私下里交易。甚至有一些人,靠此发家,薄有资本后开始贿赂朝廷官吏,边关将领,招集不法狂徒,形成了一条庞大的走私链。据臣所知,城西的沈家,便是其中翘楚。”
看了看赵兴没反应,乔子敬又说道,“臣听廖大人所言,那些断掉的线,是否能够从这里再接上?此来不仅可以惩治jian商,更能查清整件事情的真相。若真有人为谋利而出卖百万幽州百姓,当诛之!” 赵兴稍稍的睁开眼睛,留出了一条缝隙,看着自己的长史,问道,“乔卿想跟孤说什么?” “臣,恳请殿下,借此事惩jian商,清酷吏,安民心!” “幼稚,幼稚!幼稚至极!”赵兴失望的摇了摇头,冷冷的道,“你真令孤失望,枉费了你那超群的智谋,可惜了啊。” 生硬的讽刺让乔子敬面色通红,憋住的怨气更是使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赵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朝侍侯在一旁的柔儿道,“柔儿,你给乔长史分析一下,如今的幽州,是个什么局面。” “诺。” 柔儿沉思了片刻,放缓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奴婢从廖大人刚才的一番话里能够得出二个结论:其一,偷门、袭营,乃是西拓人有针对性的事先计划,我朝叛jian参与其中的可能性很大;其二,幽州城里,有一个‘大人物’想给殿下找些麻烦,或许,在这幽州之外,还有更大的人物也有着这样的想法。” “不错,不错!”赵兴拍着巴掌,夸奖着柔儿的进步。 “谢殿下赞赏,奴婢愧不敢当。”柔儿有些羞怯的盈盈服身,继续道,“殿下再问夏总管,是想知道宫中对娘娘的‘晏天’有何反应,很反常的,寿和圣福并没有传给夏总管任何消息,所以,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宫中的某一位,想要…想要……” “想要孤死!” 赵兴死死的凝视着垂下了头的夏拓,声音极其阴沉的接下了柔儿不敢说出来的话,“这幽州城里,等着看孤怎么死的大有人在,至于宫中那位…哼哼!” “西拓人近三十年来第一次偷门、袭营,第六天后,孤的母亲就突然‘晏天’,巧合吗?孤告诉你们,不是!”赵兴轻点着矮几,冷漠的望着夏拓,道,“这是二手齐下!即使西拓人没有攻破城门,孤侥幸活了下来,还有一招在京城掘了孤的根基!” 房间里的气氛异常压抑,那个慑人的“死”字,恍如一道利刃一般的刺进了每个人的心头,沉重的空气开始变得窒息。 反而,赵兴本人依旧是那副冷漠平淡的样子,斜倚在床头,轻轻点击着矮几。 好半晌,乔子敬首先承受不住沉闷的空气,开口道,“殿下,臣等…该怎么办?” “怎么办?”赵兴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反问道,“卿觉得,孤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