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东院事了(四)
前去乾元宫,洳妃自然是要去找皇上。 启帝今年不过二十有五而已,可是身子骨已经是十分虚弱。这几日以来启帝身体多有不适,脚步愈加的轻浮,昨日再晕了一次,所以才肯听了太医的劝告,未去各处嫔妃那歇息,而是留在乾元宫静养。 洳妃由婢女扶着,轻车熟路的就到了乾元宫前。因为此时夜已深,启帝早已经睡下。守门的小太监见到洳妃来了,连忙告罪。 “小的叩见娘娘。娘娘来的可真是不巧,陛下已经睡了,万不敢惊扰,有事还请娘娘明个再说。” 洳妃惧怕玲珑公主,却没把这乾元宫当做一回事,仗着自己此刻在启帝眼中的地位,可是真的敢直接闯进宫去的。 “啰嗦什么,万岁爷见了我,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如何会惊着!且速速让开。” 不管洳妃有多么的得宠,守门的太监也不敢让开,只是在那劝着。 里面的启帝,大约也没睡的熟,听到声响就醒了,轻声说道:“是洳妃来了,且进来吧。” 瞪了守门太监一眼,洳妃就进了乾元宫,拜见过万岁之后,就在龙塌上侧身坐下,扶着启帝坐起身子。 挥手让太监、婢女人都退下,启帝问道:“都这般晚了,你怎么还未睡下,莫不是像朕一样睡不着?” “可不是嘛!万岁爷也知道妾妃自幼生来的毛病,有点亮光便久久不得成眠,今天公主回宫,去找太傅说话,妾妃被烛光扰着,也就没了睡意,想来万岁爷今天独身一人,大约也睡不着,就来找陛下说说话。”洳妃细细轻轻的说着,姿态很是动人。 握着洳妃仿若无骨的玉手,启帝点点头说道:“难道爱妃有如此心思,知道朕孤枕不成眠,肯来陪着朕说话,甚好。今夜你我两个不眠人,就促膝畅谈到天明了。” 不知洳妃此来是为了避难,启帝心中十分的喜悦,便和洳妃说起了朝堂上的趣事。洳妃一边听着,一边心中也送了口气,暗道自己身在乾元宫,玲珑公主总不好前来怪罪了。 一时间二人说的极为欢乐,笑声盈盈。 可惜这般的热闹,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一太监前来禀报,说玲珑公主求见。启帝虽不知道皇妹深夜来乾元宫所为何事,但也准了,让洳妃扶自己起来,在婢女的服侍下穿好龙袍。 “meimei见过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玲珑公主进前拜见。 启帝伸手将meimei扶住,笑道:“皇妹你也真是的,你我一母同胞的兄妹,说了多次让你不用如此多礼,怎么就是不听呢。来来,有话且坐下说。” 待兄妹二人坐下,启帝问道:“如此时候,皇妹你来找朕有什么要事?若只是些军政大事,那由皇妹你自己做主就好,不必来问过朕的。” 启帝虽然是昏庸好色,可心思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干脆就将朝廷大事全权交与玲珑公主,自己做个逍遥君王。 笑着谢过皇兄的信任,玲珑公主说道:“meimei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有两件事要和皇兄说。一则小李子本是皇兄的贴身太监,被我给借去了多日,皇兄这边之事大约是多有不便,现在回了京师,也是时候物归原主,把他交还给皇兄了。” 能将朝廷都交到meimei手中,启帝自然不会去吝啬一个李子,道:“这事何必如此着急。李子机灵,能帮的皇妹的忙,让他留下便是,朕这可不少会伺候人的奴才。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听底下的奴才回禀,说皇兄今日在宫中静养,并未传召哪位嫔妃,怎的洳妃娘娘会在此处?”玲珑公主故作糊涂的问道。 洳妃见了玲珑公主,心中就极其害怕,低头站着不敢答话。而是启帝笑道:“她也是刚来,夜里睡不踏实,来找朕说些话。” 嘴角微微一挑,玲珑公主道:“她睡不踏实?那不知道皇兄可知道老师睡的如何?” 文圣傅白是三代帝师,启帝也是由他教授的,所以玲珑公主一说起老师,启帝便知道指的是傅白。 启帝也清楚傅白的习惯,回答道:“先生夜间好看书写文,这个时候或还没睡吧。” “老师的确还未休息,正在六七尺的棉被围子里做文章,一个花甲老人,却窝在其中!!如此这般,就是因为洳妃不眠!皇兄你道她只是来说话的,却不知她是怕我责难,特意找比庇护来的!!”玲珑公主指着洳妃说道。 听了皇妹之言,启帝回身问洳妃道:“真是这样吗?” 低着脑袋,洳妃跪地抽泣道:“妾妃已经知错了,不敢劳烦太傅熄灯,所以才来找陛下说话,以解愁绪的,真的是知错了!” 洳妃声音柔弱,让人听后便会心生不忍,启帝将爱妃扶起来,向meimei说道:“既然洳妃已经知错,这事就算了吧。明日一早,朕让洳妃搬离煦翠宫,总不会再扰烦老师,皇妹你就莫要再怪罪她了。” “不行。”玲珑公主摇摇头,断然说道:“今日洳妃欺凌的要是其他妃子,皇妹我绝不会多言一句,但是老师是何样人物,竟受此小女子之气!老师贵为文圣,天下士人无不以其马首是瞻,若是皇兄一句算了便要了结此事,必然会寒了天下士子之心!我江楚,已经让天下人失望多年,可不能再有这般寒心之举了!!” 轻吐一口气,玲珑公主语气稍缓的接着说道:“皇兄真要爱惜洳妃,就要亲下决断,等meimei请来了打王锏再想求情,只怕便是我肯饶,打王锏也不肯饶。” 做为宗族执掌,玲珑公主身负打王锏,上可打昏君,下能打谗臣。此锏若出,以洳妃的身子骨,挨不得一下便死。 沉着脸点点头,启帝说道:“洳妃之事朕会自己处置的,皇妹且先回去,朕想和洳妃再说几句话。” 让众人全都退下,只留洳妃一人。 “皇妹说的在理,爱妃你真不该如此对待太傅大人。要是不处置你,在天下士人眼中,便再不会有尊王天家,为了朝廷着想,明日你还是到冷宫去吧。”望着眼中带泪的洳妃,启帝异常沉重的说道。 得此结果,洳妃整个人都傻了,她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启帝之口,这还是那个对自己万般宠爱的万岁吗? 瞪大了眼睛,洳妃有些疯癫的叫道:“不!我不去!你是天子,你是万岁,难道非得听区区一个公主的吗!她敢拿打王锏威胁天子,那就是欺君罔上,万岁难道还能容忍...啊!” 生平第一次使出如此大的力气,启帝一巴掌将洳妃打倒在地,冷冷的看着这个捂着脸,眼神幽怨的女人。 一把抓住洳妃,让她的脸面对着自己,启帝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要以为朕宠爱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胡言乱语!朕的确是个昏君,沉迷女色,荒废朝纲,可也分得清谁远谁近,皇妹如何,岂能容你这个外人多嘴!你蠢,朕却不像你这般蠢,你以为皇妹每天忙于朝事,无一日在三更前入睡,是因为她自己的意愿吗!若不是因为朕昏庸无能,何至于让meimei闹累如此,半刻都无清闲,这次涉险去湖阳城,只怕都是她数年来最为快乐的事情了!!” 将洳妃放下,启帝站起身来,朝门外喝道:“李子进来吧,现在便送洳妃去冷宫!你且告诉皇妹,让她不用担心,明日朕会亲往文书馆向老师请罪的。” 由李子命人将洳妃带下,她仍旧是骂咧不停,已然是半疯了。 这番处置,玲珑公主并非看见,因为她先去了文书馆,但是她却早已经想到,在天下与洳妃之间,皇兄必然是不会选错的。 回到文书馆中见过师父傅白,玲珑公主闭口不提洳妃之事,傅白也未继续追问,只是说出件让玲珑公主觉得有些吃惊的打算。 “师父你打算去漠凉?!难道朝廷三郡之内,都无合适的人吗?” 对于文圣傅白准备离开,动身前往漠凉二郡,玲珑公主不无惊讶的问道。 傅白轻轻点头,让玲珑公主不必如此惊讶,说道:“师父的已经老了,自知命不久矣,文圣之号无了传人倒也罢,只是历代的藏书若无可相配的传人,我便是有愧先贤。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个可传我衣钵之人,在朝廷治下的三郡内倒也并非全无合适的人选,就是现在看来这个人已经是无心文章了,为师若不及早再寻一人,便真的是来不及了。” 玲珑公主知道师父所指是谁,很是惭愧的说道:“徒儿有负师父厚望,累得师父如此苦恼,实在是该死。” “这也怪不得你,朝廷的希望在你一人,万般事务都由你来决策,实在是无多余的时间。其实离京的念头已经起了很久,只是未与你说罢了。前几日历代藏书都已经装箱备好,仅等你回京后,你我师徒再见上一面。本想着过几日你稍稍清闲一点,再向你辞行的,却没想到今夜出了这事,正好就和你说了。明日为师走后,文书馆也就空置下来,你也就不用再责罚洳妃娘娘了。”临着要走,傅白依旧还在念着让玲珑公主宽待洳妃。 不提洳妃事情,玲珑公主挽留道:“漠凉二郡现在十分混乱,不如师父且留下来。徒儿向你保证,三年内定然荡平天下,还宇内一个太平,到时候师父您再游历天下,挑寻合适之人传下衣钵岂不更好。” 听罢玲珑公主的豪言壮语,傅白哈哈一笑,抚须说道:“你能有如此壮志当然最好,就是有些小瞧了天下英雄。三年荡平宇内,若无新崛起的英雄人物,以你的能力,还是有三分可能的,而师父我却等不到那一日了。半年前我就曾卜算过,后年腊月初一就是我的大限。你莫伤心,人生在世生死二字最是寻常,也莫要担心漠凉之事,向雄虽与为师平辈,但也算是我半个弟子,现在他执掌向家,我之安全无碍。只是有些可惜,见不到玲珑你匡扶天下的一日。” 师父去意已决,玲珑公主留之不得,唯有替师父打点一切,相谈直至天明。此去漠凉,师徒二人相见之人遥遥无期,或就是诀别。
湖阳境内,由刘亭长带领着,靠山亭的众人,一行百余之众,花去整整十六日,总算是到了湖阳城前。 “哇,这城可比木镇大多了,亭长叔你说俺们能进去吗?”望着连绵无际,城高如山的湖阳城,大头瞪大着眼睛问道。 身旁的婆娘捅了捅自己汉子,埋怨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别忘了宝珠姨的身份,进这城,就和俺们进亭子似的。” 有刘亭长在此,大伙是万事不惧,心情也轻松许多,听了大头婆娘的话,借是哈哈大笑。 自从那日被刘亭长救下,洪玄奇和华姑娘是早早的由秦府给接走了,大家伙凑钱买了几辆马车、马匹的,一路从大道过来。 宝珠骑着一马,梅子坐在她身前,抬头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多年的湖阳城,宝珠淡淡一笑。 “姨,你笑的真好看,和我娘似的。”在宝珠怀里,梅子夸赞道。 这些日子在下来,梅子已经和大家都混得熟悉,做为刘亭长的弟子,她自然是和大头一辈的,区区八岁,就多了一帮的侄女外甥。 策马到了宝珠身边,刘亭长关切的说道:“又想起以前的日子了?若是觉得难受,便与大伙在外等着,我一人进城接小临子出来。” 以前在湖阳城,宝珠是秦淮湖畔的青官人,并非什么光荣往事。 摇摇头,宝珠谢过刘亭长,笑道:“多谢兄长挂念,没什么事的。当年我只是卖些曲儿,那些往事虽然苦楚,但也说不上是难受。大伙的兴致都高,还是进城吧。” 湖阳城内,秦易将早早的就得了信,特意封了大道北门,留于刘亭长他们,还亲自前来相迎。 远远的看见了刘亭长一行人,秦易将满脸笑容的就策马迎了上来,笑道:“刘兄你有雅兴沿途赏景,只是等苦了为兄我呀。来,随我进城吧。” 刘亭长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没瞧秦易将顺眼过,历来不喜此人,现在相见,自然是冷着脸,漠然的从他身边策马行过。 在刘亭长面前吃了瘪,秦易将也不恼火,二人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他也清楚刘亭长的脾气,于是就转而对宝珠说道:“当年一别,实在是有难处的,这些年来一直十分挂念你。” 在面对秦易将之时,宝珠不能像刘亭长刚刚那般直接无视他,微笑道:“奴家在靠山亭过的很好,多些秦爷还记着。” 短短一句,就在秦易将准备接话的时候,宝珠竟也策马从他身边过去,就连坐在她怀里的梅子,都不带多看秦易将一眼的。 由这三人带头,靠山亭的大伙们当然是有样学样,管他秦易将是谁,都爱理不理的从他身边一晃而过,倒是有几个人和他说话了,只不是驾着马车的,唤他让道。 自己好意来迎,却如此不受待见,秦易将面上多少也有些难堪,想要发怒,但最后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心说碰上剑大师这样的人物,除非是有先天高手听命,不然都是极为头痛的事情。自己有大训在手,敢设计击杀先天高手,但是对于刘亭长,秦易将是真的不知道该在何处使劲。 过了北门,刘亭长领头而行,却又有一人迎了上来。 来人先自报家门,“本人湖阳城令赵承刚,受秦府夫人之命,特来接诸位。” 目光一扫,刘亭长只一眼就让赵承刚心底发寒,问道:“秦夫人之命?让你来接我们作何?” 未免生出误会,赵承刚急忙解释,“秦临公子现在夫人处,夫人知道你们是来寻公子的,所以特命我来相请。” 由于靠山亭人多,一路而来,住的都是驿馆,那些驿站驿馆中的兵卒不像外面客栈似的乱嚼舌头,所以刘亭长等人并不十分清楚湖阳城的事情,只知道秦易将计谋得逞,真伤了佛爷。 现在一听秦临在秦夫人那里,宝珠顿时错以为儿子被秦夫人给拿住,关心则乱,急切的问道:“你们把临儿怎么样了!!!” “不,不要误会,秦临公子一点事都没有,他现在已经成就先天,天下间哪还有什么人能拿他如何呀!”瞧见刘亭长剑光四溢的眼神,赵承刚只能自己解释的不够,连忙补充道。 先天?小临子岁数不够,外家、内家都无成就先天的可能,怎么忽然就成了!刘亭长对秦临知根知底,清楚他现在绝无成就先天的可能,但事情究竟怎样,在这都弄不明白,还得去亲眼见到秦临才行。 遂说道:“且信了你的话,在前带路。” 刘亭长收了剑气,赵承刚也大大的松了口气,心说好险,没想到接个人都成了危险差事。偷偷擦了下脑门上的冷汗,赵承刚带头,领着众人从秦易将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朝泯口码头而去,他反正已经现了身份,也不怕再给秦易将点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