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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悲诉

    三元心中觉得奇怪,这案子几百年前包拯就判完了,怎么这个刘世昌还不去投胎?还在这里呜呜咽咽抱着个乌盆哭?难道这其中另有一番隐情吗?他心中这样想,不免脸上就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问道,“刘大哥,你这个乌盆记的案子已经结了吧?凶犯都已正法,有仇报仇,有冤伸冤,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结呢?”

    刘世昌拿他污浊不堪的黑袖边,抹抹眼泪,开口说道,“原本以为是这样的,张老丈代我伸冤,包大人主持正义,赵大夫妻伏法,我也放下了仇怨准备投胎往生。谁知道来到这三魂界,突然就走不了了,一时间天地变色、黑云密布,平地起了这一座瓦窑,把我的游魂困禁在此,我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了,只觉得心神悲恸,忍不住时常落泪哀泣……”

    “啊?”三元心念一动,觉得不解,“难不成这案情不是戏文里说的那样?难不成包拯驾前,也会有冤假错案么?”

    “怎么不是呢?”刘世昌叹了一口气,“若是真的判错了呢?这几百年来,我把前情后事想了几千几万遍,越想越觉得那赵大夫妻是冤枉的,真凶可能另有其人。”

    “哦?”三元打起精神,很是好奇,“刘大哥为什么说赵大夫妻是冤枉的呢?”

    “唉,你想想,那赵大夫妻抢了我黄金百两,突然富贵,他们干嘛还要将我烧成乌盆窑中卖呢?卖乌盆能赚几个钱?直接烧成灰埋了,然后夫妻搬走,改行做别的生意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三元点点头,心想这倒也是,那赵大明知财路不正,居然对自己突然变得富贵毫无掩饰,还到处与人讲得了笔意外之财,本来就很奇怪啊。以前自己听戏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呢?穷烧窑的,一夜暴富,不是自露可疑么?最可疑的是,他们还把刘世昌的尸体烧做乌盆窑中卖?这陶土乌盆要卖上几万只才能抵的上刘世昌绸缎生意所赚的百两黄金?要是自己是赵大,得了那么多钱,绝不会高调示人,既然敢于高调示人,那就没有必要继续卖乌盆做掩饰了。

    “还有,”刘世昌继续说道,“那张老丈,为了一担柴火钱,时隔三年才去讨债,之前为何不去?讨要四百文小钱不给,因此索要乌盆抵债,这才把我带回家去,我在赵大家被害、魂魄在盆中被锁也是三年,三年内赵大也卖掉许多乌盆,怎么就没有把我卖出去?怎么那么巧,就是遇到了三年前的债主张别古,就卖了我了?”

    三元想一想,果然是这样,一个打柴人能有多少积蓄?放了四百文钱三年后才去讨要?另外,烧窑之人一定日常消耗好多柴火的?张别古为什么三年前还卖柴于他,之后就不再卖了呢?刘世昌的冤魂跟张别古回家,真的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因为这个张别古与三年前的命案有别的一层关系呢?

    三元低头沉吟片刻,觉得这案情果然疑点很多啊!居然还是包拯的名案之一呢!看来的确有重新一堪的必要。不过自己目前所了解的全部细节,那都是从戏文里看来的,并没有听当事人亲口说过。

    这戏文里的情节经过数百年的流传本来版本就多,加上后人颂扬张别古,痛恨赵大夫妻,抬高神化包龙图,不断地加油添醋装进各种细节,也许早就把真实的情况改的面目全非了。自己也不能完全听信了戏言,难得苦主就在面前,应该再仔细问一遍,让当事人把前情后果说给我听听,再做判断。

    于是三元对刘世昌说道,“刘大哥,你且不要伤心了,你今天遇到章三元也绝对不是偶然的,或许我能把这段前情往事重新梳理出来,帮你找到被害的真相。这样吧,你忍住悲伤,把这整件事情的各种细节,亲口对我再叙述一遍如何?”

    刘世昌点头答应,当年定远县被害种种情状他每日在心中不知道要想上个多少遍,所以记忆十分的清晰,正要开口说话,又被三元打断,三元补充一句,“你记得只说你的经历遭遇即可,不要加进你揣测判断之词。”

    刘世昌稍稍有些疑惑,“怎么叫我揣测判断之词?”

    三元解释道,“比如你对张别古说,赵大夫妻见财将你谋害,这一句就是你主观判断出来的,因为你是被毒酒毒死的,喝毒酒之时,你并不知道他夫妻是为了谋财要害你对不对?”

    刘世昌点点头,“对,我若知道怎么会喝下那杯毒酒呢?”

    三元又道,“所以你知道的情形是,你到赵大家借宿,赵大给你安排了酒菜,你吃了那杯酒,然后就毒发身亡了。这就是客观描述。至于那杯酒中的毒是否是赵大下的,赵大是否为了谋夺你的钱财,其实你并不知道,这些都是你根据自己的判断猜测出来的,是你的主观描述。所以我并不要你将你自己的判断加进事件叙述之中,我要你说的是你所有看到、遇到、听到的,所有切身经历过的细节,至于揣测的情节,全部不要告诉我,不用说出来,你明白了么?”

    刘世昌听的有些糊涂,不过他也是个聪明之人,不然生意做不了那么好了,他心中大概已明白三元的意思,就是要他述而不论吧。点一点头,“那我尽量试一试吧。”

    其实三元也不知道他当年给张别古、给包龙图到底说过些什么,但是从那流传下来的唱词中看,基本都属于有罪推论,刘世昌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谋害他的人是赵大。他对张别古说的,对包拯说的,都是自己的判断之词,不是客观描述。所以包拯做的审判,其实不包括对赵大是否有罪的判断,而是基本接受刘世昌的判断而已。虽然包拯也曾派了人去暗查赵大夫妻窗下夜话的内容,但这其中也未必就没有另外的可疑之处。

    所以三元如今要重新解开乌盆记的冤情,最好的办法,是把所有已经形成的成见全部都摈弃掉,听当事人再次叙述一遍当年的遭遇,按此排查线索。

    三元不惯久蹲,索性顺势坐到了地上,背靠窑壁,屈起一腿支撑着手肘,用手托着脑袋,耐心地等待刘世昌开始讲述当日之情。

    刘世昌在离他一尺多远的距离,也席地坐下,依然将乌盆紧紧抱在怀中,眼神凝视面前光束中飞扬的尘灰,娓娓叙述道:

    “刘世昌祖居南阳,城关外十里太平街上,家中世代务农,积累了数代之后小小的有了一些家财。南阳本是东汉光武帝刘秀发迹之地,因此又称南都帝乡。我家刘姓本宗,虽然是城郊农户之家,但一直对子孙要求很高,从小母亲便教导我做人以诚信为本。”

    “南阳又是四圣故里,商圣范蠡、医圣张仲景、科圣张衡、智圣诸葛亮,都从南阳发迹的,而这四圣之中,又以商圣范蠡位居四圣之首,倍受仰慕。因此,在南阳行商之人是很受推崇的……”

    说到这里,三元眼光倏忽一闪,突然心头划过一道印痕来,他想到前日在蔡府后堂看到的那块屏风,上面所画图案正是商圣范蠡“三至千金”的故事,当时虽然目光被吸引,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特殊的感觉。不想原来今天在三魂界遇到的第一个游魂便是南阳刘世昌!难道当日这块屏风之中,隐含什么提示么?他心念这样一转,暗暗在心中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不过他并没有打断刘世昌的叙述,继续听他说道:

    “务农本是辛苦的营生,行商才能得数倍的利润,听人说做绸缎生意非常赚钱,母亲便为我筹措了资本开始经营绸缎生意。做买卖也要勤快,卖的越远差价越高,获利越多。可是我有新婚的妻子在家,不愿远行,所以多年下来也只在周围的州县走动。后来同乡的几家商家邀我一同上京城联手炒作绸缎,我思考再三,觉得是一个不可错过的机会。加上父母妻子也极力支持,我便与同乡们一起北上京城去了。”

    “人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偏偏我却不是这样的性格。在京城呆了三年,虽然生意非常顺利,但是我心中却十分的挂念家中父母和年轻的妻子,所以辞别了众商友,大家帮我结算掉手中现货,整顿齐百两黄金,独自先行回转南阳。”

    “一路上我披星戴月赶路程,无心观看路旁景,人投旅店鸟归林,正行到定远县治下东大洼,突然间天地变色,狂风大作,大雨倾盆,举步维艰。看周围并无集镇,找不到可以投宿的旅店,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无法再赶路。没奈何找户当地人家前去投宿,鬼使神差就到了这赵大家中了。”

    “这赵大夫妻相当的好客,当即将我让进了家中,又安排客房让我住下,又烧水温汤给我洗漱,因为我被雨水淋湿需要洗澡更衣,便将装有金银的包裹都交给了赵大帮忙保管。等我洗完澡换穿上干净的衣服出来,但见赵大的妻子已经为我准备下酒菜,送到房中了。那赵大殷勤地亲自给我倒满酒盅,我请他夫妻一起入座,他夫妻不肯,再三次辞别了出去。”

    “我以为遇到好人家了呢?人在客乡,萍水相逢,如此照顾有加,怎不叫我感激,心中想着,等明天走的时候,必要好好地谢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