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杯醉梦
太子读书也没心思，饶在慕章身边转来转去，慕章知道他必然是有事，开不了口。慕章生xìng很沉的住气，也不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太子先沉不住气了，搭话道，"慕章，我问你一首诗，我不明白啊。"慕章放下手上的书，抬头望他，笑道，"太子请指教。""不读诗，无以言，可是我看诗三百，有些也未必思无邪吧。" "呵呵，思无邪，国风好sè而不yín，小雅怨诽而不**，所以说他思无邪啊。"慕章笑道，"太子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啊，这话是太史公说的。" "恩，既然国风好sè而不yín，那有劳三郎给我说说这篇，yín是不yín。"说着，太子把翻好章节的《诗经》送到慕章的面前。 慕章拿来看时，原来是《国风召南》的《野有死麕》篇，心中暗暗窃笑，原来这篇诗说的正是男女野合之状，男子的情炽热烈，女子的含羞慎微，后半篇更是以女子的口吻，说出羞人答答打情骂俏的言语，非常的直白。 慕章朗声诵读道，"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太子问，"这也是好sè而不yín的思无邪么？" 慕章认真的回答，"无邪啊，你看这男子诱惑女子野合，这女子含羞拒绝，对那男子说，不要**动**摸啊，狗都在吠叫了。可见这个女子是个贞洁的女子，拒绝野合，凛然不可侵犯，真是叫人钦佩。" 太子摇摇头，"我看不是这样，若是你说的如此，那男子猎鹿，女子跟去深林野地的做什么呢？不是自送上门的猎物么？男女之事，女子越是半推半就，越是惹男子怜爱。我看这诗表现的非常的生动真实，大体女子要的时候，都是说不要的，一边XiaoHun缠绵，一边拒绝说不要不要，那才真实嘛。" "呵呵，"慕章诡诘一笑，"这个我倒没有经验，太子有这样的经验么？你是如何知道男女野合都是这样的？" 太子一时语塞。 慕章想了想，又说道，"太子想要说什么，不如直说。不过我建议太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和任何人都不要说，慕章是你的臣子，不过慕章并不想知道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有些话即便你说了，我也是听不懂的，所以说和不说其实都也没什么用，看你高兴就是了，你说，我就听着，不过我不会记得，我这人除了背书，记xìng是非常糟糕。" 太子不笨，明白他这话中的意思，可是此时此景，除了慕章，他又能相信谁呢，段阁老告诉过他，实在憋着难受，可以找慕章说说，太子心里觉得，慕章是个绝对可靠的人，除了慕章，自己就一个值得信赖的臣子都没有了。 太子把书一合，狠狠甩在桌上，对门口执勤的太监吼道，"送酒过来，我要和状元公喝酒作诗。" 小太监被他的态度吓住了，赶紧去办酒。 这里慕章也被他这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嘀咕了一句，"大白天的喝酒？" 太子叹一口气道，"喝了酒，我好说醉话。" 慕章不再说什么，放下书本，整理起书案来。 小太监把送酒来，又送了几碟点心下酒，因为太子的书案上有书，所以俱都放到慕章的书案上。太子命太监关上门，然后全部退出去。 他也不搬椅子过来，就在慕章的书案边，突然席地坐下，单屈起一条腿，斜靠在案桌一角，彻底放松的姿态。他伸手到书案上拿了酒壶和杯具，又对慕章说，"来，陪小王坐这儿。" 慕章见太子坐在地上了，自己比太子坐的高的确不合适，所以也就听了他的意思，靠着书案的另一角，也席地坐下，两人斜坐了一地，倒也舒坦松弛。 太子给慕章也摸了一个杯子，一定要他喝酒，慕章推辞不过，便任他满满的倒了一杯，放在地上。 "不要放在地上，先喝一杯。"太子举杯向慕章示意，慕章对太子回报一笑，然后拿起杯来一饮而尽。 原来是桂花米酒，入口非常的香甜。慕章知道，这米酒味道清单甘甜，后劲却很足，很容易喝醉。 太子今rì是要故意借酒说醉话，所以并不吝啬酒量，上来就自干三杯。 慕章是个很好的听客，太子喝的有些猛，酒气上来，已微微有些醉意，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慕章，你说我为什么要喝酒呢？因为喝了酒就可以说醉话，说错了，大不了明天赖掉，不用负责任，每天每天，憋在这个宫廷里，我都快憋死了，气都喘不过来了，我好多次想好好和你聊聊，我觉得你什么都知道，你就是不肯说，你比谁都聪明，你是装的，装成个书呆子，这是什么？大隐隐于朝么？" "呵呵，今天太子放心说醉话，慕章听着呢。" "恩，那自现在起，你就别叫我太子了，我们坐在地上，谁也没比谁高一截，谁也没比谁矮一截。现在是私人时间，不跟你谈公事，你叫我四哥，我叫你五弟吧。" "这是在宫里，不多喝一杯微臣也不敢，太子说太子的醉话，你醉说我醉听，我今rì舍命陪太子了。"说着慕章又灌了自己一杯，然后道，"好了，四哥，现在我也醉了。" "哈哈，这才痛快。"太子开心地看着慕章放心一笑，他是太寂寞了，这深宫长大的少年，哪里曾有过真正知心的朋友呢。 "五弟，你可知道有多少夜，四哥独自一个人，喝闷酒，心烦，没有人陪我说话，何等尊贵的太子身份，何等孤单寂寞的处境，这其实一点都不符合我的个xìng，我是很喜欢热闹很喜欢说话的，我憋的，憋的真的难受死了。" 太子说的是真心话，听的慕章有些微微的心酸，他设身处地想一想，的确觉得太子甚是可怜。 "母后过世的早，从小太后抚养我长大，在太后*宫里的童年岁月，是我最开心的rì子，我和..."他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无话不说的，她整天陪着我，偷偷摸摸我们干了好多好玩的事情，做了好多恶作剧，什么是两小无猜，什么是青梅竹马，我们大概就是属于那种的吧。" 慕章知道太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不过太子不肯把名字直接叫出来，可见对她的保护之心。 "皇祖母疼爱我，从来不责罚我，父皇训斥我的时候，皇祖母会保护我，而她就会偷偷为我落泪，偷偷在我床头摆好看的花草，哄我高兴。她对我真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并不孤单寂寞，因为她我才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再后来，我长大了，不能住在皇祖母那里了，父皇让我搬到了东宫，我心里盼着她，可是分配到东宫的宫女名单里没有她，我的心都凉了，我真想去问皇祖母，为什么要这样做，皇祖母明明知道我们有多好，为什么不把她给我。" "我要疯了，我成天只想她，想要见到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书也看不进去，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我觉得自己好孤单，好寂寞，我觉得东宫好比是个牢笼，我得到了一切，但是失去了ZìYóu。" 太子说到这里停下来，埋头又喝一杯酒，他有些忘我，并不曾注意慕章，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放下杯子，他又继续说道，"终于有一天，我又遇到她了，我惊叹她的变化，她的美，她已经不再是昔rì的小女孩了，我的眼中那个童年的玩伴，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俨然已经成熟长大了，她是这样的美貌，纯净，脱俗，出乎我的意料。我的眼睛从此再也看不到任何的风景，我的心里紧紧的只能藏下一个她。" "可是她对我冷若冰霜，她完全不理睬我，甚至让我觉得，她已经把我给忘记了，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对我这样冷淡，我暴怒，我嫉妒，她的样子无时不刻地闪现在我的脑海中，她用她的冷酷惩罚着我，折磨着我，是责怪我突然离她而去，又这样长的时间毫无联系么？" "皇祖母生病的时候，我衣不解带的服侍在床前，我的卑琐的私心，却只是想和她离的近一些，想能偶然在回廊中、在花圃间、在宫墙下，与她不期而遇。我这样用心地待她，挖空心思地亲近她，她却毫无知觉，毫不动心，我在皇祖母的病榻前守候了三天三夜，可是她却依然冷淡，她甚至都没有偷偷来看我一眼，难道她不知道我是在等她么？"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的愤怒遮蔽了本xìng，我决定要不择手段地得到她，占有她，融化她冰冷的心。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在一个晚上，借着酒醉壮胆，疯狂的yù念驱使着我对她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我终于达到了目的，占有了她处子纯洁的身体，她是这样的无辜，楚楚可怜，毫无准备地陷入了一滩泥淖之中。我在**的驱动下放纵情yù，我用火热的情yù征服她，让她服从，让她无法逃脱，固执地以为这就是爱情的全部，我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是多么地自私，我已经把无辜善良的她带进了权利争斗的危险之中。" 太子又饮了一杯，这次，落下两行泪来。 桂花米酒香糯酥软，可是劲道很足，此时太子已经无法克制自己一吐为快的倾诉yù，因为如鲠在喉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酒能催情，人的真xìng情往往在酒后暴露，哪怕你是君王，是霸主，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喝多了酒都掩藏不住自己的本心。 "当太子这差事，太苦太难太累人了，即便你不谋划别人，处处与人为善，可是别人却不肯饶过你。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稍有偏差，灾祸就要降临。"太子继续絮絮叨叨自顾自地说着。 "真的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我自己，我才觉得自己能主宰一些事情，拿出气魄来，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开蒙辟疆的原始本能征服yù念下，在男女交合的极乐忘我的超然瞬间，什么苦什么烦都没有了，都不存在了，那是何等的超越一切的极乐世界，再**再复杂的生存竞争都以此为根本，这一瞬间的仙境的降临，用一生的苦难来交换，都是值得的。" 太子说的动情，慕章面无表情地听他说，他虽*****但也能听懂这话中的意思，慕章的脑海中飞快地闪回着各种的情节，他所见的所闻的，所幻想过的一切，在太子动容的描述中，他也跟随着有些飘然。 "这几rì，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找她竟一直都找不到，我不知道去问谁，去和谁商量，她到底去了哪里，是故意在躲我，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么，我心神不宁，没有了主意，天天就在胡**猜想。" 太子突然回过头来，逼视着慕章，"我该怎么办？我要如何自处？我的心都**了。" 慕章心里非常的矛盾，痴情的太子，江山美人，他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迷失了在温柔乡中，这是孽么。 慕章定了定心神，他此刻只能顺着太子的情绪说委婉的话，放弃他一贯事不关己的态度，给太子少许的安慰，也许在这个时候就是对他莫大的帮助了，避免他胡思**想，做出不能收拾的事情来，这也很重要。 慕章打定这个主意，举杯到唇边，轻轻饮过一口，然后用舒缓的语气说道，"同一个故事，不同的人物看来就会产生不同的情节。我知道的情节却与四哥所叙述的不同了。" "你知道些什么情节？"太子问道。 慕章微笑，"我有三个版本，加上四哥刚才说的这个，却是第四个版本了。" 太子神情惊愕，身体也不自主地离开了案角的支撑，略向前倾，追问，"什么三个版本？" "我是醉话醉说的，你听听罢了，不用当真。第一个版本，是yīn谋复仇版；第二个版本，是**朝夺嫡版；第三个版本，是皇亲护犊版。呵呵，从不同人的眼中，看待同一件事情，事情的本来面貌竟全然不同。四哥的这个版本，是最纯真的儿女多情版了。" 慕章竟然说了那么多话，他很少说那么多话，他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大多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都是倾听者，是旁观者，他听别人说话，揣摩别人的心思，他看什么似乎都很通透，而别人却全都忽略他，甚至根本就忘记了他的存在，全然不知道他小小的脑袋里，能装下如此多而复杂的剧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能说你知道的那些版本给我听么？" "不能。"慕章的态度很坚决，"因为那些不适合你，你有自己的故事，那些是别人的故事，不能串线的，我不能告诉你。" "你，你这样我就更糊涂了。"太子酒力已经发挥起作用了，无论慕章说或者不说那些话，他都觉得现在的脑袋里非常的糊涂。 "这不重要，"慕章继续说道，"这些枝枝蔓蔓的事情你知道或者不知道，并不影响他们正在发生。不过我有一个线索，现在可以给你，给你这个线索的目的，是为了帮助你，你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去想，我向你保证，事情，并没有你预计的那样坏。" "线索？你想告诉我什么线索？告诉我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么？"太子半直起身来，他思维有些紊**，身体也不是很受控制，但是他还是勉强支起一腿，顶起上身，尽量全神贯注地目视着慕章。 慕章并没有说任何话，他依然自若地斜靠在桌角，样子很安然松弛，他也没有再多看太子，他只是拿过太子面前的空杯，又把酒倒满，推到太子的面前。 太子竟顺从地拿起慕章递去的酒杯，一饮而尽，这一杯桂花酒在他的喉咙里一贯而下，特别地炙热和浓烈，他脑袋一哄，失去了平衡，复又失力跌坐在地上，此时，他觉得一股热气从身体中蒸腾起来，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神志和肢体了，竟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慕章依旧姿态悠闲地坐在太子的身边，面露轻捷的微笑，看着太子，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 平山王府，段子才正在收拾行装，平山王要远征倭国，他也要随军出征了，他是众书记员中的一名，负责记录传递文书的工作，第一次要离开京城，这几rì的变化令他有些不能适应。 先是突然有了差事，离开了从小生活的段府，离开了心上人斯琴。突然又说要从军远征，要飘洋过海去征服遥远的倭国。 别说打仗是段子才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甚至没有想象过的事情，而且还要离乡背井，和心上人分开那么久。 到底是多久呢？他心里也没有底，听说从圣朝坐船去倭国，光船上就要历时好几个月，唉，这一去，可能三五年都回不来了吧。 敲门声,子才应声前去开门，见是慕章，慕章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青衣布服打扮，看上去清秀瘦弱，一脸斯文却显得惨白。 "三少爷。"子才高兴地打招呼。"这位是？" "呵呵，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一个朋友来。"慕章边说边将来人让进屋内。 "这是我刚推荐给平山王的白生员，他也会跟随王爷一同远征倭国，他是我的好朋友，我特地带来，托付给你，你，要像伺候主人一样地服饰他，保护他，不得有半点闪失。" 慕章说话的语气平稳柔和，但是子才听的出来，这事一定相当的重要。 "我知道了，便是要了我的xìng命，也一定替少爷保护好这位白朋友。"子才不停地上下打量这姓白的生员，对方却一脸冷漠，完全没有看他。 "等王爷东征凯旋班师回来，你的功劳会得到酬报的。我已经给母亲大人说过了，关于斯琴的事情。"慕章微微一笑。 "啊！真的？"子才狂喜。 "呵呵，你放心去给王爷办差吧，斯琴会等你的，母亲大人答应好好关照她，等你立了功回朝，就帮你们了此心愿。" 子才喜不自持，恨不得立即冲上去紧紧地拥抱慕章。"三少爷的恩情，天高地厚，子才一辈子都是少爷的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为少爷办事。" 慕章点了点头，又吩咐子才，"以后白少爷就托付给你了，虽然你们在人前都是同级的书办，但是在人后，你要时刻记的他是你的主子，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来伺候。" 段子才何等聪明的人，慕章何时有这样一个姓白的朋友呢？他全然不知，但是在这个时候，三少爷将这少年送到平山王帐下随军远征，又这样郑重其事地将此人交待给自己保护，这个人的来历一定不平凡。 ... 太子其实醉了并不是很久，他醒来的瞬间，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睁开眼，看到慕章还坐在自己的对面，却没有看他，只自顾自的独酌慢饮，眼中似有一缕笑意。 太子些许的糊涂了一会，复而逐渐清醒，觉得酒力也有些消散了。 "慕章，我刚才睡着了吗？" "是吗？你睡着了吗？可能就一瞬间吧，我没感觉到你睡着了啊。" "慕章，我刚做了奇怪的梦。我梦到你把她带去平山王帐下，交给了段子才。我梦到她穿了生员的青衣，好像我也在现场一样，旁观这一切，突然就醒了。" "居然有这样奇怪的梦，四哥你果然喝多了。" "不对，慕章你告诉我，这真的是梦吗？怎么我感觉如此的真实？我还听到你们说话了，你们说了什么话，我现在有点想不起来了，刚才却听的很分明。慕章，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线索吗？"太子又更清醒了一些，他越想越觉得惊异。 慕章淡然地看他一眼，神情并没有明显的变化。"线索？我不记得了，我提到过什么线索吗？" 他从容的从地上站起来，将酒杯放回到银制的托盘上，对太子行礼，恭敬地说道，"太子不要再胡思**想了，你是太累了，又喝了酒，才会做梦的，太子该早点休息，为臣也该告辞了。" 太子仍然没有动身，坐在地上，一脸迷茫，他又陷入了迷糊，刚才的梦境也渐渐变的不清晰起来。他喃喃自语道，"也许是我喝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