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怪才（上）
只要是参与人数众多的大事，开初往往都会一片混乱，人们就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不过只要有强有力的组织者，却可以很快稳下阵来，将一切理得井井有条。 徐老太君的丧事就是如此，沈迈当年受命少府，掌管庞大的皇家织造，而且还曾历任多州府县正堂掌印和执事官，再加上他爹沈扶和两个哥哥沈遘、沈辽都是名满士林的闻人，沈迈虽然不如他们，但数十年的官场浮沉不但人脉极广，更是为人干练，亲自总抓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与此同时，为了给老太君治丧，杭州州衙很是重视，不但时时派员询问，而且还即刻与两浙路联名上书朝廷为老太太请示追封，钱塘县令更是丢下差事几乎天天守在这里。除此以外家里还有名震天下的朝堂大佬蒋之奇亲自压阵，界时更将有数不清的高官贵人，名人闲雅或亲自拜祭或遣人致祭。如此情形之下，西溪的那些小小的耆长、户长谁敢不跑勤快点？这样的阵容如果还指挥不了区区一两百号本家亲眷、仆役以及几千亲朋好友以及友情帮闲，那不是开玩笑么。 这大概就是一门豪族落日余晖下的最辉煌时刻了，不过不管怎么说，除了老太太合眼的那天晚上稍微乱了些，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切就已经完全井然有序，跪灵的本家以及其他有差遣的人员全数安排到位，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已经详细的点到了每个人头上，执事们更是用白布条写清各自的差事挂在胸前，以方便即将汹涌而来的各路亲友找到对应的人头询问诸如食宿、随礼、致祭等等琐碎事项。 相对于满西溪几乎倾巢出动的各路能人，沈谦就显得清闲的没边了。沈迈在百忙之中依然没忘记他这位远房侄儿身体还没有痊愈，当天便让秦氏和金玲陪沈谦早早回去休息，第二天一大早更是专门派人过来知会了一声。说是死人没活人重要，除了头四那天众亲戚齐烧二道纸以及头七老太君下葬时让沈谦去凑凑数，平常不用他去跪灵，只管在家养病，并且每日两餐二支府上都会派人过来送饭，以示本家盖锅。 秦氏当然没这么好待遇，但也沾了儿子的光，只是每隔一日才去跪灵半个白天，平常则在家看顾沈谦，基本上相当于没有差事。至于金玲……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子，沈迈实在不敢指望她能做什么，那就老老实实在家里陪着哥哥好了。 秦氏虽然实在想不明白沈谦胡闹一场为什么会换来如此殊荣，然而却已经受宠若惊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刚刚得到消息便立刻冲破沈谦和那位传信本家的阻拦赶去了二支大宅，在沈迈面前一番千祈万求，表示一定要每天白天都来跪灵。人家沈迈本来也就是想给她点儿特殊待遇而已，既然她抢着干活儿，当然也没必要非得反对，自然是应允。 ………………………………………………………………………………………………… 豪族的喧闹几乎与沈谦完全隔开了，除了长房二支府上每天两顿送餐以及头四、头七两次凑数看热闹，仿佛跟他没有丝毫瓜葛。既然没人来问原因，他自然也没兴趣去打听，反正沈迈都说了让他休息养病，谁知道会休息出个啥来，等着就是呗。 说起来休息倒也不错，反正秦氏是自己抢着去二支府上帮衬的，哪还有时间像先前那样天天从早到晚不错眼的看着沈谦，唠唠叨叨的这也不让他做，那不也让他做？所以沈谦乐得落个耳朵清静，老早就计划好了这些日子的休闲生活，每天坐院子里看看唐传奇，跟金玲讲点这个时代还没有的新奇故事，或者再干点本来已经计划好，但是还没有做完或者秦氏绝不让他做的那些事儿，实在是安逸无比。 然而这安逸也没撑多长时间，就在徐老太君去世的第二天下午，便有两位书生施施然地来到了沈谦他们住的那条幽静小巷子里。 那两名书生都很年轻，大些的那位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满嘴标准的汴梁官话，似乎对西溪的街巷根本不熟悉，只是跟在那名只有二十岁上下，不住招手替他引路的书生身旁亦步亦趋。 不大时工夫来到沈谦家院门外，年轻些的那名书生点点头说了声“就这里”，接着便要抬手去推门扇，然而还未摸到门上，身旁那位书生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说道： “七郎，等一等。” “怎了，三哥？” 被称为“七郎“的书生不觉一诧，连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三哥”，就见他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这意思自然是让七郎别出声的，七郎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茫然的向后退了一步，接着便隔着高高的院墙听到院子里传出了一名少年和一个小女孩的对话声。 “……你还说，你还说！满院子就这一只公鸡，娘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还能看不出来？要是再留半只故意给娘看……” “没事，反正杀都杀了，还能怎么着？娘要是骂，哥哥我挨着就是了，到时候你只管在我背后躲着别出声。等她消了气，我再跟她好好讲讲鸡生钱、钱生鸡，而不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道理。” “什么鸡生钱，蛋生鸡的？哼，我……” “行了，金玲。你只说想不想吃鸡rou吧？” “……想。” “那不就完了么，既然想吃就要听哥哥的话。先来认认这是几，再去抱一捆柴火来。” “呃，鸭子……三？” “这是二好不好，小姑奶奶！” “哎呀！这么多曲里拐弯的条条圈圈放一块，你又只说一遍，我哪记得住呀？” “好好好好，我再说一遍，看准了。这是一，这是二，这才是三……行了，抱柴火去吧，小心火一灭就夹生了。一会哥再考你。哦，对了，你明天别忘了去把小乙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喔……唉，要是有个孙悟空就好了，一个跟斗就是十万八千里。” “孙悟空关抱柴火什么事？” “我哪知道呀！你和娘一样就知道欺负人。想吃鸡rou自己不去说，偏让我说，可娘也不搭理人，说什么留着那几只鸡好下蛋，要是馋rou就去街上买。我说公鸡又不会下蛋，娘偏说留着公鸡，母鸡才能孵出小鸡。我哪知道为什么呀。只问了一句，娘就急了，说我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我……” “%￥*&@……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快把柴火抱过来！” …… 这番没边没沿又充满了奇怪内容的对话把门外两位书生听得眉毛一跳一跳的，还没想明白鸡生钱和鸭子二，还有一个跟斗就是十万八千里的孙悟空是怎么回事，猛然听到最后那段话，登时没忍住“哧”的一声笑喷了出来。“三哥”还好点儿，只是捂了捂嘴就肩膀一耸一耸地低下头紧紧地抿着嘴唇偷笑了起来，而“七郎”却没这么大定力，鼻子筒往外一喷，实在不敢放声之下只得迅速抬手擦了一把，急忙快步走上前推开院门高声喊道： “金玲，五郎。” “呀，七哥来啦！” 院子里正抱着一捆柴火的金玲看见“七郎”走了进来，忽然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惊然叫了一声，连忙快步跑到沈谦身边扔下了柴火，蹲下身慌慌张张地挡住了地上的什么东西。而当院坐在一张杌子上的沈谦也听见了动静，抬眼处看见“七郎”和“三哥”前后脚走了进来，略一愕然之后接着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 “原来是七哥来了。呃，这位是……哦，在下拜见蒋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