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允偌
回了半壁街已是很晚了，院子里傻强那屋灯火通明，里面大呼小叫着，看来刘一碗被他们彻底拖下了水，这一个月三两的银子估计是保不住啰。不知连环画做的怎么样了，明天要好好问问。 想什么来什么！早上刚刚睁眼，就看见傻强在窗户外晃晃悠悠的，郭右五穿好了衣服，出了屋子到院子里洗脸，傻强屁颠颠的跟着来了。 “什么事呀，傻强。” “五爷，您要的玩意做好了，嘿嘿。”傻强报着喜。 “哦，走，看看去。”郭右五随便抹了把脸，兴冲冲的去了外院。 两本散发着墨香的连环画入手，郭右五贪婪的翻看着。这柳先生的画笔真是细腻，把那织女的眉目画的惟妙惟肖，连衣服上的褶皱都画得传神，还有一只只小雀子，应是喜鹊儿了，扑动着翅膀搭桥的场景描得动感十足。再看看林先生配上的文字，字语通俗词骇达意，自己也看的很轻松，除了没有标点符号，也算大众了。从头翻到尾，五十多页，页页精彩传神，看来林先生他们几个上了心的在做。一共两本，除了这本牛郎织女，还做了本桃园结义。 郭右五大喜：“傻强，上酒，庆功。” 傻强咧嘴笑了：“五爷，这不刚起床呢，馆子还没开门。” “嗨～！”郭右五摸着脑袋。“那晚上等爷回了咱们找个好地方去喝去，说好了啊。”这会元灵她们还没有来，所有人都在这屋子里，闻言闹腾开了。 “五爷，去大栅栏吧，那儿热闹。” “去什么大栅栏啊，去四六条那儿，新来个苏州班子，火了。” 郭右五开心道：“你们慢慢商量，晚上听你们安排，这会是白天，还要做事。刘一碗。”刘一碗闻声出列。“你要和林先生多商量，下面再出些什么书，要有个规划。我的意见是两条线。一是出兵打仗的这些男孩子喜欢看的；一是郎呀君呀这些女孩子喜欢看的。咱定好了就贴在墙上，比如一样十本，一共就二十本，墙上一贴，这就是这两月的差事了。人不够咱们去请，林先生。” “五爷！”林卯见喊他也应了句。 “咱要做就做出个阵势来。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啊，你是大秀才嘛，呵呵。” 旁边的小朱乐呵呵的插嘴了：“五哥，你说咱这京西书屋还真成了出书的屋子了。”小朱最近也搬进来了，按他的话说这里钱多人傻，每天玩玩牌顶上半个月的俸禄了，现在是乐不思蜀。 这句话倒是让郭右五陷于了沉思，他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一个想法渐渐成熟，“小朱，出来陪我喝茶。”小朱连忙跟着出来了，二人进了内院子，院子里面有个石桌子，坐下了。这边傻强拿着茶具跟过来了，慢慢的沏上热水。这五爷也是讲究，烧开的水不喝，偏要摊凉一点。 “傻强，你也坐下。”郭右五转着手上的茶盏，道：“小朱，咱检校房的几个兄弟论你应是我最亲近的了，现在老刘升了训导做了官，张焘负责车马行那摊子，油水也不少，其他的几个混的也可以，还就你原地踏步的，不会怪我吧。” 小朱呵呵笑了：“哪能呢？五哥，我认一理，就跟着五哥你，长见识、长世面，做的都是有意思的事儿，给我个屁大的官我还不乐意呢，真的。” 傻强也笑了：“小朱每天打牌赢的钱比什么训导老爷的多多了，他当然乐意了。” 闻言郭右五呵呵笑了，看向傻强，道：“傻强你呢，你每天跟着爷，你那帮弟兄们怎么办，不管了啊。” “嘿嘿～！”傻强摸了下茶壶，“傻强觉得五爷你是大人物，咱是街面上的混混，能跟在五爷身边那是福份了，咱也乐意，哦，输钱咱也乐意。”这傻强还真傻，二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会，郭右五正言道：“小朱，给你安排个事儿，咱现在不是有了连环画吗，我们把这玩意印上几千本出去卖怎么样？” “好呀！”小朱两眼一亮：“五哥，这小玩意我看了都有意思，这全北京城大人小孩的肯定很多人喜欢看啊，这活我愿意干。” “行，怎么个干法你说说看。”郭右五也觉得这事适合小朱这个精角儿做。 小朱摆开了架势：“五哥，要我做的话，咱先买个书局，连他们的机器一起买了；再多请些师傅，什么印字的啊、刻板的啊、刷墨的啊，有了书局咱就可以开始印小本子了，印个几百本咱就满大街的吆喝......” 郭右五听不下去了，摆了摆手，道：“你可以打住了，你这套把式只能去哄上台子的小娘们，给老子听好了。”抿了一小口茶，缓缓道开了：“思路，跟爷做事要有不同常人的思路。这事我办的话，首先找个书局，会刻板就可以了，你拿连环画给他，只需要他刻出板来。然后拿刻好的板找另外一个书局给我印，三、五千本开印。最后拿这印好的连环画到处铺货。知道什么是铺货吗？” 小朱猛摇头，真没听说过。 “铺货就是到处送，先送你卖，卖了再收钱。比如说街口的茶馆吧，我先送你五十本，你帮我卖，每本卖一百个钱，卖完了你给我九十个钱就可以了，这样全城有多少家铺子帮我卖书呀？” 小朱也是贼精的人，回味半响明白了其中的道道：“神了，五哥，咱屁事不用做就可以在家里数银子了，真神了。” “那我再问你，这连环画卖多少钱合适呀？” 小朱谨慎地回答道：“最少也要一百个钱吧，这多新鲜啊。” “一百？那是卖给穷人的。”说话间伸手给了小朱一下，“分三期开印。第一批三百本，要少而精，用最贵的纸张最好的墨，一两银子一本，不还价。你们想想，这有钱人家的少爷呀小姐呀什么的，到时候家里没本连环画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了，知道吗，多贵他都会买。第二批卖给普通人家的小孩，二、三十个钱就可以了，用普通的纸张普通的墨，印上几千本。等卖完了就开印第三批，用最次的纸张最次的墨，卖给穷人家的小孩，三五个钱都行。这叫营销，明白吗？” 小朱傻眼了，还好早已习惯被震惊，缓过神来连连称是。 郭右五转过头来对傻强说道：“傻强，你那帮弟兄们现在在做什么呀？” 傻强倒是没被震惊，他还听不懂这些道道的，当时就很溜耍地答道：“五爷，那帮孙子还是在做老本行，帮人看赌场啊什么的，呵呵。” 郭右五哦了一声，又道：“傻强，你想不想做点什么呀？” 傻强马上答道：“不想，傻强就跟在五爷，挺好的，嘿嘿。”小朱急了，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你吗个傻笔，五爷有富贵送你。”傻强挨了一下，也明白了，不好意思的瞅着五爷傻笑。 郭右五摇摇头，傻强太他吗的二愣子了，不过这是优点，爷喜欢。便开口道：“你跟爷混没问题，你那帮弟兄们要管上啊，你还是个大哥吧。” 傻强点头：“那是必须的，那帮孙子就认我，打都打不走。” “行了，爷也不废话，前些日子爷在园子里烧烤玩你知道的吧。” 傻强点头：“五爷，真好吃，那天剩下的傻强全烤了，老林还想吃被我打跑了，嘿嘿。” 郭右五很是佩服的看着他，道：“爷出钱，你去买个铺子什么的，就做这烧烤，不明白的地方要小朱、林先生帮你，整个大点的店铺，你那帮弟兄也好有个正经事做，做大哥也得有个大哥的范儿，明白么。” 傻强再傻也明白了，这是五爷给银子他赚了，当时就乐开了花：“五爷，听说那连升楼生意不行了，掌柜想转手，我看能不能买下来，那地儿可够大了。” “这事自个拿主意，别问我，差钱找小朱，差心眼找林先生，就这样了，滚吧。”傻强闻言喜笑眉开的去那连升楼去了。 “小朱！”郭右五喊道。 “哎，五哥！” “我屋子床底下有个小盒子，爷的家当都在那儿了，你待会去取银子，把这两件事给做了，花多少拿多少啊，别他吗的以为我没数。”郭右五吩咐道。 “哎，放心吧五哥。”小朱想着马上就有一大把的银子花了，喜的姓啥都忘了。 “还有件事，急事，万分火急的。”郭右五寻思着这事只有他能够办妥当了。 “哎，五哥你说，”小朱兴匆匆的答到。 “这不是有两本连环画嘛？”郭右五拿着小书，“你给我到朱姑娘家的门口去摆个摊，专门是看这连环画的摊子；再一个，今天一定要把这两本连环画送到朱姑娘和红孩儿手上去，明白吗？” “不明白，为什么呀？”小朱很干脆。 郭右五气得不行，就手一巴掌上去：“什么不明白的呀？摆摊你会吧，你等他们家出来个下人，你就凑上去，要他把这连环画带给红孩儿看，你说一小屁孩看了这俩本连环画还能撒手吗？不撒手还得继续往下看，再想看的话就得到这书摊子上来看；还不明白吗？屁大的事，今儿给我办了。” 小朱恍然大悟：“五哥，你太费心了，这么费劲的法子你也想得出来啊，依我意思，晚上直接翻过院墙不就可以...”话没说完，郭右五抄起板凳砸了过去。 中午吃完饭，想着火绳枪的事，便去了兵仗局。路过胡同的时候特地绕了个圈，看看小朱摆摊摆的怎么样了。荷，这孙子不知道上哪儿找了个木盒子，上面虽然空空如也，但插了个小旗子，上书‘连环画’三个大字。地上放了几个小板凳，小朱带了顶大草帽，蹲在树荫下，两眼直勾勾盯着朱家的大门。不错，算是尽职尽责。 /////////////////////////////////// 到了兵仗局，蒋正乖的跟孙子似的，那个马屁劲一般人还真是受不了。也难怪，能够入得了张永张公公的法眼，能够被陛下提起名字，能够升任兵仗局掌印太监，这些可都是五爷给带来的，哪能不感恩戴德？ 郭右五最后忍不住祭出了杀招：“蒋公公，朝廷机密，你先去忙吧，没事不要来找我。”蒋正闻言立马捂住嘴巴弯着腰，闪出了十丈开外。 再进这火器局就不同了，棚子外面最少站了十来个禁军，再看看装备，飞鱼服、绣春刀，原来是锦衣卫在值守巡视。郭右五正寻思着怎么进去的问题，一领头的过来行了个礼：“郭大人是吧，里面请！”这人摆了个请的姿势，态度谦和。 “哦，请教这位官爷是？”郭右五搞糊涂了，我不认识你啊。 “哦，小的盛春，南镇抚司的百户，奉命专门巡视此地的。”盛春彬彬有礼的说着。 郭右五回礼道：“辛苦了，盛大人请便。”便抬步入了火器局。老万、老李老远的跑过来，扑通倒地跪下磕头，二人这会都身着从九品的官服，再小，也是个官儿了。二人做梦都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出人头地。 “大人，火绳枪在抓紧做，这铳床、扳机什么的都做好了，就是铳管在钻孔，小的日夜不停，还得五六天吧。”郭右五随着二人的脚步在棚子里转了起来。这时走到了钻铳管的台子前，只见工匠拿着转头，铳管夹在脚下，用力的钻着眼子。工匠打着赤膊，满头大汗，看来很是吃力。 “这钻头什么材料？”郭右五问到。 “回大人，是金刚石（钻石），此物天下最硬了，多从西洋买来，整个兵仗局就五个。” 郭右五想都没想，吩咐道：“去，跟蒋正说，起个条陈送到张公公那里去，就说兵仗局急需金刚石三十枚，要内廷想办法。”郭右五暗想，这玩意指不定在哪个娘娘的头上戴着在，吗的糟践宝物。 “是，大人。”二人也清楚郭大人的脾气了，从来是说一不二。 “马车的轮子知道吗？”郭右五问到。 “知道！” “中间不是一轴吗，能不能做个物件，卡住铳管，一头快速转动，你这金刚石才能发挥效用啊。”郭右五随口说着。二人一想，对呀，这样的话速度比人工手动快了几十倍，金刚石不就可以削铁如泥了么，这一日转入三分都不难办到呀。 接下来郭右五的话吓了他们一大跳。“每日钻进一尺，三日出成品，方为合格。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说着又走到了一边，工匠们正在烧煤块，五个大炉子，火光冲天。“他们在干什么？” “大人，烧炭。”老万又解释道：“煤块出铁，焦炭出钢，这煤块要先制成焦炭，才能炼制出好钢来。” “哦～!”郭右五四下看着：“这些工匠还会做其他的吗？我是指火枪、火炮什么的。” “大人，这里的工匠都是十年以上的老匠工了，什么都做得了的。” “什么都能做你还要他们做这最简单的烧煤？你这不是糟蹋人才吗？”郭右五严肃道：“煤从哪儿出？” “大人，煤是门头沟挖来的，工部给准备的。” “上条陈，命工部在门头沟现场炼焦炭，检验合格送到兵仗局来。”郭右五很干脆地说着：“以后这里的工匠全部给我做火器，别的让其他衙门做去。”二人连连点头，心里打起了鼓，郭大人忘记身份了吧，我等怎么使唤得起工部的大爷，他们不找我们的麻烦就不错了。 郭右五又问了：“你这里二百来人吧，平时怎么个安排的？” “回大人，平日都是遵照蒋公公吩咐，每个人都必须熟悉所有的工艺，你像今天差铁吧，马上组织几十人炼铁，明儿差....” 话没说完被郭右五打断了，道：“你二人现在是官了，以后加工火器的事由你二人安排，我会和蒋公公说的。”说着指着现场道：“你们不用亲自动手，安排妥当即可。这火器局的二百来人你们都得给我用好了，先定个规矩，出钢的就专门出钢，做管的就专门做管，你把这火枪的制作拆开，分成不同的步骤，每几十人专门做一样，然后组装起来。”二人听了一大堆，不停的点头。当了一辈子的工匠，没见过这么个搞法的。 郭右五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今天你们就把这火器的制作给我分拆开，写到纸上贴在墙上。然后在下面挑出最熟练的师傅来，称之为工头。每个工头负责一块，再对你们负责，有什么事你们说了算。你二人要记得，你们是官了，这做官和做工匠不一样，能不能发挥火器局最大的能量，就看你们俩了。” “当然了，你二人还有个任务，就是研制新玩意。平日里想方设法地改造器具，改造加工工艺，提高火器的效能。记住，让所有人都明白改进器具、改进工艺是大事，做好了请功，不管你是什么人，有重大表现的我给你官做。” 这时周围已围上了十来个工匠，听到这里纷纷激动不已，老万二人一下子脱了匠藉做了朝廷的官员，这本来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现在这位不知道什么大人在这里给他们撑腰，允落这么大的一件事，当时就嘈杂开了，引起了更多的工匠围了上来。 “大人，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大人，我们也能当官吗？” “大人，我有了功劳被上面的抢去了怎么办.....”围上来的匠工们大多面目沧桑、身形笱倭，衣服也破旧的厉害，唯独此时脸上激动的神情显示他们还有一颗跳动的心。 “师傅们！”郭右五大声道：“读书的做学问，种田的出粮食，当兵的打仗，当官的为民，咱们师傅们呢，就是作出好的武器，给军队使用。这和读书的、当兵的、种田的都一样，都是在为大明效力。只要师傅们好好干，像万师傅、李师傅这样，做官也不是不可能的，大家出了成绩了，我给大家去请功，食言者雷劈之。” 这话是发大誓了，众工匠们记住了这句话，一个个激动万分。老万老李首先跪下了，接着周围的工匠们纷纷的跪下了，接着站在远处的工匠们也纷纷跪下了，满屋子没一个站着的。朴实的工匠们不会说话，只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最纯朴的想法。 郭右五也没矫情，转身出了火器局。一出大门，看到盛春歪个脑袋往里面凑着，见自己出来很利落的抱拳过头，深鞠一躬。周围十来个锦衣卫也都依次行礼，眼里满是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