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千暮雪

    千暮雪……

    梦里有人在喊这个名字，是谁？一瞬间，女孩脚下的大理石变成无数镜面，每一面都倒映着一个不一样的脸，她已经忘记属于千暮雪的脸是哪一张。

    她被惊醒弹坐起来，夜色正浓，窗外月光皎洁，一片宁静。她打开灯走到一面镜子前，里面映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这张脸现在的名字叫鬼女。她再也没有睡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着明天就是约定之日。

    “约定之日，你来吹笛人酒吧，你母亲还活着。”

    那天，美声少年留给她这句话后回到舞台中央，对台下歌迷鞠了个躬就退场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她和羡慕嫉妒恨的粉丝们。她面不改色地离去，心中却惊骇不已。相比自己身份被看破以及原本应该已经去世的母亲还活着的消息。更让她觉得天旋地转的是，原来三年真的过去了，而那个约定之日如鬼魅般再次现身。

    一切都要从那个名字开始说起。千暮雪……

    她是神秘的千家后人。千家，是自古以来有着特殊能力的一族，千家人自幼学习易容术，有千变万化的面容，常常被派出去执行各种机密任务。由于古时候效忠于王族，被赐姓千。

    千家有主家和七大分家，主家的继承人相当于部落酋长，统帅全族。七大分家各有所长，听命于主家。千暮雪，就是分家“幻真”家的女儿，是这一代的独生女，继承着家族自古流传下来的易容秘术，是七大分家中最擅长易容的一支。“幻容真身，亦幻亦真”是她的家训。

    她十五岁的时候，主家派给她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让她成为某个贵族千金的替身，随后嫁给一个权贵人物，这关系到千家整个家族的命运。幻真家当然没有商量的余地，接下了任务。

    于是，她先以陪护的身份埋伏到了贵族千金的身旁，要跟着目标人物生活一年，彻底了解目标的生活习性、品味爱好，甚至笔迹、回忆。一年后是千金小姐出嫁的日子，也是主家定下的约定之日。趁着改换生活环境的机会，她要杀死目标取而代之，以新身份嫁入权贵之家，从此成为千家替主子埋入的内jian，一个偶人。

    但是，临到约定之日，千暮雪却退怯了，她毁约了。并不是贪生怕死或眷恋过去的身份，而是，她下不了手杀死那个目标。

    目标名叫施银铃，是北水城豪门施家的闺秀，祖父是一位亲王，后代虽然不再有贵族身份，但在民众眼里依然是王室子民，何况世代富裕，贵气天然。施银铃比千暮雪年长一岁，虽是独生女却没有一点富贵千金的架子，待千暮雪亲如姐妹。也许是两人都是独生女的关系，性情又投缘，相伴一年下来情感十分深厚，让千暮雪下不去手。

    她宁愿代替施银铃去死，因此抱着必死之心拒绝了主家派来盯梢的人。她知道重新安插培养一个替身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整个千家都找不出比幻真家后人更厉害的易容师，施银铃出嫁后，能替换的机会更少，也许可以逃过一劫。

    只是一切都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主家震怒了，主子长远的计划功亏一篑，无法交待，但幻真家也不能绝后使秘术失传。不过，施银铃出嫁之事也有变数，由于要嫁入的人家根据风水命相判断当时婚嫁并不妥当，决定三年后再迎娶新娘，因此千家要放入替身还有机会。主家依然认为千暮雪是合适的人选，只要这次好好改造她，监督她。

    结果是，主家派人杀了千暮雪的父母，又把她扔到弃子岛上囚禁三年算作毁约的惩罚。这次计划在施银铃出嫁前夜直接让千暮雪取而代之，到时会有人监督她下手。但是竟然让她逃出了弃子岛。

    于是，主家派人去找，终于在接近三年的时候找到了她。她一听到美声少年喊出那个名字，就立刻明白了对方是谁。他是这一代的“追影”，是来追捕她的。

    “追影”也是七大分家之一，有着与其他分家不同的秘术，能通过心灵感应分辨出千家人的身份，是千家的制约者。千家人因为擅于易容，常常千变万化，难以分辨真身，为了在茫茫人海确认族人的身份，千家人多少都有一些心灵感应，彼此之间可以近距离辨认出来。

    但是，追影家的秘术又有所不同，简单说来就是他可以辨认对方，对方却感应不到他，是单方面的追踪能力。因此，追影传人常常被派去实行家族内部的暗杀，防止千家人背叛或逃离主家控制。现在，他已经找到了千暮雪，主家没有让他杀她，而是手里捏着她母亲当人质，给她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鬼女这个名字刚得到幸福，就要被抹去了吗？

    她环顾四周，原本设计很简约功能却很全的房间被她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桌上柜子里堆着许多化妆品、衣服、零食、玩具，和同龄女孩略有不同的是，还摆了全套的易容用品，各种粘剂、仿真人皮、假发等等。这个房间、这个如大家庭一般的栖息之地，曾是她的全部梦想。如今要离开了。

    她反常地开始收拾东西，整理出随身需要的用品，还有要处理掉的两大袋子无用之物。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她偷拿走的档案，不过许湛大概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说什么。里面记载的很少，只在姓名一栏写了一个千字，在委托方联系方式一栏写了一个邮箱地址。她把档案撕碎扔到了厕所里，留下的线索越少越好。

    随后她开始愣愣地坐在床沿，打开脑中的回忆之匣，施银铃现在应该二十岁了，她还记得当年那个当作meimei般信任的小陪护吗？

    （炎城吹笛人酒吧）

    “你来了？”

    少年今天没有演出，他穿着很朴素的黑T恤牛仔裤，却还是挡不住那种雌雄同体的魅惑力，主要是拥有一张比女人还柔媚的脸。少年问候的人是一个相貌平庸的白领女，她带着一脸加班后的疲惫感走入酒吧，选了离吧台最远的位子坐下，服务员还没来得及上去招呼，少年已经走了过去。

    这白领女就是千暮雪扮的，她只是想再次确认少年是不是追影。此刻她苦笑一下，点点头。

    “你有好好道别吗？也许今晚是你在荒原城最后一个晚上了，你那些酒吧里的同伴知道你要离开吗？”少年笑容甜美，却流露出危险的气息。追影分家的人除了有追踪秘术，也是暗杀高手，他时刻准备着战斗，如果千暮雪或她同伴想动手除掉自己这个追踪者，也没有那么容易。

    “没有人知道我来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告别的。”她只是留了一封写着再见的信。

    “那就好，你们幻真家的人一定早就习惯了，你所有的过去都不过是一段谎言，认识你的人早晚都会忘记你那张假面。”少年想到三年前她的毁约之事，又有些不放心，“如果你无法忘记，我可以找一个断灵分家的人来，封印你的记忆。”

    “不用了，你不用担心，这次我会听话的。”

    千暮雪下定了决心，她要弥补上次犯下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