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 最后的大战（八）
建安十三年四月十六，当阳县衙。 此时已是亥时深夜，但县衙大堂内依旧是灯火通明。 “启禀二公子，前日发往江陵大营的五万石粮草已经全部安全运抵，这是江陵大营军需官的回执。” “善，有劳王军侯。带着你的兄弟们下去好好歇息，一旬后又要辛苦你们了。” “不敢，二公子，属下告退。” “启禀二公子，今日襄阳大营押解来的粮草到了。按照计划，应该是足额二十万石。但押粮官表示，因为中途遭到张翼德的骑兵偷袭，粮草被焚毁、丢失了三万多石。他们把二十万石预算外的损耗节省下来的部分也纳入我当阳大营后，实际收粮十七万三千五百六十八石。” “…….哎，又是张翼德。廉使去调查过没有？” “当阳廉使已经去实地调查过了，也走访了不下三十名押运官兵，看到了至少一百名伤兵。确实是被敌人偷袭导致损失，不是押粮官贪墨。廉使已经盖章用印认可了。” “既然廉使已经认可，就不要为难他们了。好好安抚，伤残了的兄弟一定要照顾好。死了的按阵亡算。” “喏！” 处理完了繁杂的公务，蒋克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现在只有十三岁的他，每日工作时间超过八个时辰，对于这副孩童的身体还是有些勉强了。 招呼旁边的长随端来一盆凉水洗了一把脸。蒋克终于有了一点孩子气：“诸位兄长都辛苦了。左右，去给我们弄一盆火锅来，我们边吃边聊。” 热气腾腾的火锅端上来了，把下人们都赶走后，蒋克为首，下面是司马懿、裴潜、应瑒、王粲、文聘、牛金等人围聚在了一起。这就是蒋克小幕府的基本盘。 这些人里，司马懿是首领，相当于蒋克的副手，各种钱粮计算物资供应都要经过他的手。裴潜精通政务，负责各种接洽交涉。应瑒和王粲两个文学家负责公文往来。 剩下的两个人，文聘是刘表旧将，刘表败亡后镇守北荆州的文聘拒绝了刘备的招降而向蒋通上了降表。被蒋通安排为自己次子蒋克的兵法老师。而牛金则是宛城的小豪族出身，是蒋克到了周瑜麾下后自己招募的。 “先来说说如今的战局吧。仲业，你先说。” “喏，少主，诸位同僚。先说大局已定的东线。孙策兄弟投降后，长沙的孙静这个月月初也降了。就是镇守西陵的陆逊不降。非但不降，还和刘备联合，想要顽抗到底。现在征东将军除了留下一部分兵力在扬州外，其余部队已经在向长沙郡开进。等征东将军整理好了长沙郡，估计就要向刘备的武陵郡和零陵郡进兵了吧。” “嗯，这是应有之义。不过荆南那地方，地广人稀，道路不通。产出又不多。征东将军在那里速度也快不起来。” “仲达高见。所以征东将军带进长沙郡的部队不多，只有三万余人。其余的除了镇守扬州的部队外，就是甘兴霸将军的水军已经逆流而上攻打西陵。不过陆逊此子虽说以前名不见经传，但料不到居然也是个精通水战的，甘将军居然在本月连败了两阵。” “接下来是西线。征西将军的主力已经被堵在剑门关下整整一个月了。起先我们以为白水关不战而降后蜀地应该唾手可得，可谁也料不到刘璋的儿子刘盾如此厉害，亲自镇守剑门关，让郭大军师也无可奈何。” “诶，仲业这么说就不对了。余听外祖父说过，剑门天下雄关，真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何况刘盾和刘璋乃是父子一体。守御起来自然倾尽全力，奉孝先生一时受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喏，少主。额，倒是您的兄长那一路，反是取得了大功。” “哦~~~” “少主，前日属下接到西线报告。说是十三日之前，大公子已经进了房陵。汉中东三郡已经彻底平定。” “啊？！！！”房间里的众人一片惊叹。少顷，牛金站起来大吼道：“少主！那个周公瑾是不是有意和您为难？一直把您按在后方押运粮草。做后勤的，每天事情繁琐不说，做得再好完全看不到成绩。稍微出点差错就明显得很!哪里像大公子和长公主做先锋来得畅快？” 牛金的一席话得到了裴潜、应暘、王粲的热烈响应，即便是老成持重的文聘也是重重点头。这些人心里很清楚，从他们进入蒋克幕府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和大公子蒋鲲势不两立了。他们这个群体的唯一目标就是辅助二公子蒋克上位，将来好做从龙之臣。 而这一次蒋通同时派出三路大军南征，每一路都安排了一个子女。这考校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所以这四个多月以来，看着蒋顾不断斩军杀将，在鲁肃的东路军中起了几乎算是决定性的作用他们还没啥感觉——长公主是个有本事的，要努力和她以及她的幕僚交好，以后可以引为强援——也就如此而已。但蒋鲲一下龙亭，二下房陵，他们就坐不住了——他们的二公子现在一天到晚就是计算、统计、分发、接受、押运各种后勤物资。这一点都不显眼啊！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做幕僚的可是清楚：二公子为了维系前线坐困江陵城下的十万大军的粮草器械时刻能够充足供应，那是费了多少心血——要知道黄忠那个老匹夫亲自带着两万骑兵追杀那天杀的到处打游击埋伏本方运粮队的张飞已经三个多月了，收效甚微不说。还把整个大军的后勤体系全部交给了二公子，这是多大的责任和压力！ 可是正如牛金所说，他们很辛苦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发往全国各地的邸报可不会提及他们的名字，而只会有长公主和大公子的名字会反复提及啊！ 就在众人趁着火锅的热浪和微醺的酒意准备开始大骂周瑜的时候，司马懿占了起来。 “诸位，余倒是觉得，在后方押运粮草也没什么不好。” “啊？仲达，汝这是什么意思？” “少主，诸位同僚。其实仔细想想，咱们现在在当阳这个地方真的是很不错的。首先，现在征南将军的主力虽说到了江陵城下将刘备围住了，可是江陵城池坚固，征南将军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拿下。而黄伯擢的水军无法突破江陵水军的防线。东面甘兴霸的水军又暂时没能拿下西陵。也就是说，江陵现在对外的联络仍然是通畅的，以懿之见，半年之内，江陵城是拿不下来的。少主和我等就是去了江陵城下，也是无法拿到功劳的。” 司马懿这么一说，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可以说，在有文聘的情况下司马懿还能拿到蒋克幕府的二把手，那是凭的真本事的：“其二，如子贵所言，后勤工作做得再好看不到成绩，稍微出点疏漏就很明显。但咱们好就好在其实并不是后路主将。而且还有张翼德这个不安定因素。所以，稍微出点差错不管是雒阳的丞相还是江陵的征南将军，其实都是可以容忍的。就算他们不能容忍，板子打下来，也不是我们先挨。” 众人都会心一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司马懿肃穆道：“少主，诸位同僚。此战之后，天下将重归于平定。正如贾生所言，能马上定天下者，不能马上治天下。对于丞相来说，此次南征，如果只打一路，那肯定是有绝对把握的。可为什么他要冒险三路并进呢。懿认为，他是准备在有生之年就把能打的仗都打完，不再留下祸患给子孙。所以他的继承人，并不需要能征善战的猛将，而是能够安邦治国的良相。少主在这个时候，不求冲锋在第一线，而是踏踏实实的做好了十多万大军的后勤工作。相信丞相是看在眼里并感到欣慰的。说不定，让少主留在当阳这个我军粮草运转中心，不是征南将军的意思，而是丞相的意思呢！” 司马懿这么一说，大家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表情就慢慢和缓下来了。在各自沉思了一阵后，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欣喜的颜色。 可是，这份欣喜还没有维持多久，这美妙的气氛却被一阵人马的喧嚣给无情的打断了！听到这样的声音，众人脸上都是一紧！久经战阵的文聘最先反应过来，迅速的冲了出去：“左右！速速前去打探外面为何如何吵闹！” 少顷，一个士兵急速的跑了进来：“禀告军侯！是荆州军杀进城里来了。目前南门已破，敌军正在到处焚烧粮草！” “混蛋！这当阳虽小。可是城墙和城门都是加固了的。敌军如何能轻易破城？就算能破城，那也是要攻打一阵的吧？为何事先没有禀报？” “文将军，属下不知道啊！今天夜里，刚才，南门突然就自己打开了。然后敌人一下子就涌了进来……” “文将军，不必问了，敌军定是事先安插了内应！” “内应？”文聘听了司马懿的话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大半个月前，他们接替赵云进入并执掌这座当阳县城后，当地的乡老就来苦苦哀求，说是赵将军把他们当阳的原住民全给赶出城去太不合情理，大家在城外饥寒交迫非常困难，希望新来的蒋军侯能发发慈悲，让他们搬回来住云云。 这话其实不完全属实：当阳是座小城，城里的原住民以前大约一千五百户，六七千人。因为躲避战乱迁走了一些，剩下大约八百多户，四千余人。赵云确实把他们都给赶出城去了：因为这里是预定的征南大军的粮草中转站。城里的居民天晓得有没有刘备留下来的内应。所以必须把他们全部赶出去。但是饥寒交迫就不属实了。赵云在当阳停留了半个多月，在当阳城南三十余里处找了块地方，几万士兵民夫一起动手，给这些人搭建了临时安置房不说，还按每户每月五石的标准给了口粮。并明确表示只要战事结束，就允许他们搬回去。 这件事周瑜、黄忠都是认可的。因为粮草的安全是天大的事情。由不得一点的疏忽。 可是蒋克来了后，这位被大汉朝传统士大夫教育出来的孩子就不一样了。做官的不该爱民如子么？怎么能残民害民呢？所以人家一求他就答应了。身为属下的文聘和司马懿都是事后才知道的。知道后两人虽然连连跺脚，但也没有办法。只有想尽办法补救。两人反复商议，制定了许多制度：诸如城门到了一定时候就完全落锁，城内居民反复清查，城门、城墙、粮仓的出入区域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没有令牌不许接近等等。如此运转了大半个月，再加上黄忠的部队一直在附近游走。大家的警惕也慢慢放松了下来。谁想到今天晚上就出事了！ “仲业，现在城内我军有多少人，主要布置在哪里？” “城内我军常驻一万人，分四个部分。四道城墙各一千人，两个大粮仓各一千五百人。县衙附近三千人。” “善！”司马懿听完后朝着蒋克拱了拱手，看着蒋克苍白的脸色，悄悄的叹了一口气道：“少主，属下冒犯了。” 蒋克虽然心里慌乱如麻，但反应并不慢：“仲达，此间全权由汝安排，说不上什么冒犯！” “传令，文将军，请立即组织一千人奔赴南门，第一目标为夺回南门，若不可为，则组织城内我军士兵进行巷战。务必将敌军拖在南城！” “诺！” “德链（应暘）、仲宣（王粲），两位立即各带五十兵奔赴城东、城西两个粮仓。沿途要让百姓都关窗锁户待在家里，这个时候还在街上乱走的，无论是谁，一律斩杀！到了粮仓后，立即查看粮仓周围的水槽是否足用，不足的要赶紧注满。并拉出隔离带，以备灭火。同时安排少量士兵外出巡查，有接近粮仓者，一律杀无赦！” “诺！” “文行（裴潜），余给汝一百骑兵。请游走东、西、北三道城墙。命令各城墙守备军侯、什长收拢士兵，做好战备。严禁到处走动。余会在待会升起七连珠红色长公主灯，召唤城外的友军来援。汝可不必理会。但若看到余在城南升起三连珠绿色长公主灯，则立即尽起三墙士兵向城南开进！” “诺！” 在诸人接受任务纷纷外出后，司马懿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乃是深夜，我军突然遇袭。最怕的就是军心慌乱。请少主与懿、子贵带领剩余的一千八百兵力，从城西登墙，打起少主的大旗，向城南杀过去。要让全城士兵都看到少主还在！” “……善，就依仲达！” “子贵，今晚少主与余的安危，可就全靠汝了啊！” “呵呵呵哈哈哈，请少主和仲达放心。俺老牛的大斧早就饥&渴难耐了！如此，请少主和仲达穿戴整齐，俺老牛这就去召集士兵。” “这，这就要上战场杀敌了么？可是不该啊。外祖父当年不是说为大将者，若凡是每阵必先，必然不是良将么？父亲当年创业时倒是多次亲自cao刀上阵，可是后来这样的事情也几乎不做了么？我的武艺可练得不好，上阵之后……” “少主，少主！” “啊？何事？” “少主，儿郎们已经全部披挂整齐了。小崽子们听说是少主亲自带他们上阵，都嗷嗷叫呢！少主，咱们出发吧。去把荆州兵统统杀光！” “啊？哦，善，那就，出发吧！” 看着蒋克颤抖的身影，司马懿长叹了一口气：少主还是太小了点啊，第一次上阵就是这样的遇袭战。这个时候让他打起大旗吸引对方火力，实在是太难为他了。可是，这是我等保住粮草唯一的办法！若是城内的这三十多万石粮草丢了，那我等也就没有翻身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