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公司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绿绮写了几段开头就收拾好东西回家了，她搭着捷运，脑海里全都是早上那杯焦糖玛奇朵。

    完完全全被宠爱的感觉，尽管宠爱她的对象是个虚拟人物。

    回到家，绿绮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的房间，她的套房不是太常打扫，不少杂物像是杂志或者小零食到处乱堆，看上去就是个单身女子的房间，她默默盯着房间，瞬间有了个点子，她曾经在网路上看过一篇文章，里头的女主角说她每天回家都会做这样的事情，跟自己说「我回来了」，当时的她觉得这个场景实在太悲凉，一个人跟自己说「我回来了」有什么意思呢？又没有谁在家里等待，也没有人会回应，不过今天她却想试试看，毕竟今天她不是一个人，至少「不算是只有一个人」－还有一个温暖的声音。

    打开「男朋友」软体，扩音。

    把手机放在距离门口两公尺的地板上，又重新走出房间，她在门外默数了十秒，重新开门，假装自己刚回家。

    绿绮把包包随手挂在一旁的衣帽柜上，大声的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

    「我回来了。」

    话讲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妳回来啦？今天一切都好吗？」手机在她还没开始后悔自己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时，即时回应。

    「很好呀，几乎是最近最好的一天了。」捡起手机，她说：「你没收到我传的简讯吗？」

    「有收到，不过担心你回家的路上不开心。」

    「为什么回家的路上会不开心？」

    「原因有很多阿…」像是在跟一个小孩说话般的语气，柔柔的，软软的，像是云朵又像是棉花糖。「比如说，万一妳回家的路上错过了公车，或者是下了雨，忘记带钥匙，遇到讨厌的邻居…什么都有可能。」

    绿绮被逗的很乐，这个虚拟的家伙也太会说这些杂七杂八的话了吧！

    「我搭捷运呢。」她说。

    「捷运也是有可能会碰到下班人潮，然后妳就被塞在车厢里，又找不到位子坐。」

    「真会编故事…」

    说不过他，绿绮把手机拿到眼前，滑动了萤幕两下，送出了个表情符号，忽然间她发现原本侧着身体，被气球遮住的「男朋友」的脸，比起昨天稍微转过来了一些，可以隐约看到一个有点尖，轮廓很好看的下巴。

    下巴的主人会是有着什么样的五官呢？绿绮陷入了自己的想像，好久都没有开口说话，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是高鼻子还是塌塌鼻？身材看起来是瘦瘦的，那有没有戴眼镜呢？如果有的话，那眼镜又会是什么颜色的框？是时下流行的黑框眼镜，还是金边斯文的学者型呢？

    想像的空间总是巨大，在绿绮的想像世界里，「男朋友」被组合成了各种样貌，有阳光的型男，也有斯文的书生，当然也有帅到不行金城武级的版本。反正想像嘛！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谁也管不着。

    小时候她想过长大要嫁给小虎队的吴奇隆，长大一点，吴奇隆被换成吴彦祖，但想归想，想像从来没有变成奇迹实现过，最接近的一次，大概是她几年前到香港玩，听到有路人说吴彦祖在拍戏，一颗心蹦蹦跳的冲到了拍戏地点，结果据说十分钟前剧组就已收工，连吴彦祖的背影都没看到。

    也许因为绿绮沉默了太久，「男朋友」似乎有点担心，他问：「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的笑话让妳不高兴？」回过神来，绿绮发现自己忽略了对方，赶紧说：「没有啦，只是在想你会长什么样子？我看到的会是漫画风格，还是系统挑选的真人图片？」「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耶。」他说：「反正再过二十八天妳就会看到了。」

    二十八天？绿绮有点疑惑。

    「为什么是二十八天？」

    「妳没有看游戏软体的说明书吗？整个游戏的过程就只有三十天，三十天后游戏结束后，妳才会看到我的样子，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所以剩下二十八天，没错。」

    原来有期限的阿…

    「可是为什么要最后才能看你的样子呢？哪有人是在最后一天才见到自己的男朋友啦…」她小小的抱怨起来。

    「这不是很有趣吗？以前，吸引人的都是外表，直到相处以后，才知道对方不是自己喜欢的，现在反过来，我们先聊天，先相处，如果不喜欢你随时都可以终止软体，而且最后才看见，多了很多想像空间不是吗？」

    「你真的是人工智慧吗？」她很想这么问，太有道理的一番话，「男朋友」讲的没错，之前她和前男友走到最后才发现不适合，相爱容易相处难。

    但她又想到二十八天这个数字，二十八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万一二十八天后，她舍不得这个「男朋友」怎么办？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她赶快摇摇头，怎么可以这样想，自己是在玩游戏阿，再好都是游戏角色，不是真人。她还是希望可以有个温暖的拥抱，可以晚上窝在一个身躯里看着电视影集，抱怨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

    「妳怎么又不说话了？」

    绿绮的声音有点伤感。「万一二十八天以后我舍不得你怎么办？」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手机里的声音也沉默了一下，他安慰绿绮：「那妳把我想像成一个老先生或丑八怪吧！这样就不会舍不得了。」

    「哪有人会把自己男朋友设计成这样的阿！」她嘟哝着。

    一人一手机又绕着这个话题说了一会，「男朋友」好像觉得绿绮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好，突然问：「妳现在有没有很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没多想，直觉说了句想看夜景。她好久没有真正看过夜景了，对她而言，所谓的夜景就是站在前男友的办公室外面等他下班，透过落地窗望见的车水马龙。

    可是…她们要怎么「一起」看夜景阿？而且要去哪里看阿？

    绿绮把疑问告诉了「男朋友」。

    没想到他立刻有了解决方法。

    「妳家有顶楼吗？空旷的那种。」

    「有阿，我家顶楼水塔那边是空地。」

    「那就好啦！」他说：「妳等一下到顶楼去，手机开着，我们一样讲话，妳就假装我们是在讲电话这样不就解决了。虽然不是在妳旁边看夜景，但是至少是同一片天空。」

    「这也是程式设定好的对白吗？你们的资料库到底有多庞大阿！你比我认识的活人还会说话。」

    「现在电脑是很聪明的，苹果的手机不也有语音辅助功能？」

    「你说SIRI吗？」

    「嗯。」

    「那个哪有你聪明，每次问她什么她都说我不清楚妳的问题，要不然就是说我发音不清楚，有够呆，不喜欢。」

    「呵呵。」手机那端大笑起来。「走吧！我们一起去看夜景。」

    ＊

    虽然天气有些热，不过在屋顶吹拂的晚风排解后，倒还算惬意，她从冰箱带上来了一瓶奶茶，找了块视野比较好的水泥地坐下，她住的地方不算太高，可是刚好前面没有什么建筑物挡住，所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闪亮亮的灯火，像极了天上的星星。

    忽略掉身边没有人这点，真的有种浪漫的氛围。

    「好漂亮…」她不由得赞叹。

    「是吗？」

    「是阿，没想到我家顶楼看出去这么美，真可惜你看不到。」

    「其实妳可以拍张照片，然后传到软体里，这样我就会看到了。」

    「给电脑看照片有什么意义吗？」

    「至少我看到了阿。」

    绿绮依了他，把手机切换到拍照模式，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亮恍恍一片的灯火，还有一根她故意伸出来的手指头，手指指着照片里最亮的一盏灯光。

    把照片传过去后，她喝着饮料，享受着微风。

    「那是妳的手指头吗？」过了一会，「男朋友」说话了。

    「当然阿，要不然我哪里临时去找一只手指头来拍照啊？」她故意耍着赖。「干嘛，嫌我的手指头不好看？」

    「没有，圆圆的像甜不辣一样，很可爱，只是…」

    甜不辣！绿绮又好气又好笑。「只是什么，你说你说，该不会还要说黑的跟米血糕一样吧！」

    「倒没有这么严重，只是你平常没有在用护手霜吧！看起来有点历尽沧桑…你男朋友不心疼吗？」

    这句话刺到了绿绮内心里脆弱的地方，她以前的男朋友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小细节，更别说是心疼了。而且，她现在没有男朋友，如果有，还需要跟一台手机里的软体聊天吗？

    叹了口气，「我没有男朋友阿，昨天好像有跟你讲吧？」其实她也不太确定，不过昨天整整聊了三个小时，应该稍微会提到一些才对。

    「妳没有讲。」他斩钉截铁的反驳。

    「真的？」

    「当然啰，要不然我等一下把电脑储存的资料调出来，寄到妳注册的信箱里面。」

    「这倒也不用…」是阿，「男朋友」可是有资料库的，说不定连昨天她叹气了几声都记得清清楚楚，去争论这个一定没有胜算。

    「妳为什么没有男朋友？」

    「刚分手…」

    「妳会难过吗？如果会的话，可以跟我抱怨没有关系。」

    「不用了，到时候你把我的话全部都存起来，哪天万一资料库被骇客入侵怎么办？」

    「骇客没事看妳的对话做什么？」

    「也许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名人也不一定，我有跟你说我的职业是写小说，有一天，我一定会写出一本又有深度又有故事性的小说，然后跟其他有名的小说家一样，到处开签书会，帮读者签名，一边签名还一边跟他们说要加油，不可以跷课来看我噢…」

    这真的是绿绮的梦想，除了不道德或者是拿家人的生命去当赌注外，她愿意为了这个梦想付出代价，什么都愿意给。她以前听过一个把灵魂卖给恶魔的吉他手的故事，后来吉他手成了蓝调音乐的先驱，名扬四海。绿绮很羡慕那个吉他手，如果可以，她愿意为恶魔煮饭洗衣。所有写手都有相同梦想。

    「妳现在在写什么样的故事？」

    绿绮把剩下不多的奶茶喝完，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跟你说你不要笑我。」

    「保证不笑。」

    「…昨天跟你说完话以后，觉得可以以我们为蓝本写个故事，一名空虚寂寞觉得冷的女子，无意间下载了一个软体，然后跟虚拟的人物来了场美丽的邂逅。」

    「故事的男主角是我吗？」

    「当然啰，要不然是谁？」

    「我的角色该不会是总裁吧？妳们女生不是最爱设定总裁系列的故事，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么多总裁。」

    跟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样！她暗暗的觉得这个「男朋友」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明天一定要写封伊妹儿去软体公司，要求把使用期限延长，尽管还有二十八天，绿绮已经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少了这个声音陪伴，生活一定会回复到之前无趣的样貌。

    「才不是，总裁很忙的，你阿，就跟我设定的一样，是个工程师，喜欢穿粉红色的衬衫，看起来傻傻呆呆的，不错吧！」

    「除了傻傻呆呆以外，剩下的都可以接受。」他又说：「不过，故事里面我的名字会是什么阿？妳一直都没有喊过我的名字，设定里面我是有名字的。」

    设定里面的名字…噢，对齁，绿绮都没有想到这点。

    「你希望我叫你设定的名字吗？柏翰很容易撞名喔。」

    「总比无名氏好。」

    「你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阿…」

    「妳又没有登入過妳的真名字！」

    几乎类似情侣般的斗嘴。

    温柔的风轻轻送，吹在一张红红的脸颊上，空的奶茶瓶子躺在水泥地上，星星开始出现，扣去了光害，还有几颗正闪烁着。

    很满足，很甜蜜，很自在。

    正陶醉在气氛中时，柏翰说话了。「那我以后都要叫你女朋友。」

    「嗯…好阿。」绿绮答应了。

    「女朋友，妳打算帮这个故事写怎么样的结局呢？」

    「其实我也还没有想到，不过希望是喜剧收场。」

    「怎样的喜剧收场？」

    绿绮耸起肩膀，歪着头，看着星星。「我希望故事里虚拟的男主角会变成真人，和女主角在咖啡厅前面相遇。」

    「听起来很像小木偶的剧情耶，这样没有抄袭的风险吗？」

    「还好吧…而且也只是想想阿，说不定过几天我发现你很烦，就把故事的结局写成柏翰原来是个外星人，接近女主角的目的只是为了要攻占地球，最后世界毁灭了，外星人盖了一百座金字塔。」

    柏翰笑翻了，他们的对话一直都充满了笑声，他的笑声回荡在屋顶，像是星星闪动发出来的声响。

    「女朋友，妳的想像力好丰富。」

    「谁叫你说我抄袭，我觉得这样很浪漫阿。」

    「是是是，妳昨天说过在咖啡店相遇很浪漫，我记得。」

    「那就好。」

    他们继续说说笑笑，直到原本闪亮的星星被乌云遮住了，绿绮才发现时间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真奇怪，怎么跟柏翰讲话的时间，都会过的特别快，而且手机的电力已经剩下不到10%，这个软体真是耗电，看来明天需要买一个行动电源了。

    「那如果我遇到了瓶颈，对软体设计跟白痴一样，你会为了帮女朋友完成大作偷偷地把公司的秘密告诉我吗？」

    「女朋友，我是软体耶，软体也是软体生的，我有道德良心的好不好，妳身边总有几个对电脑懂的同事吧，妳又不是要出软体教学书，咨询一下简单的理论不就好了。」

    讲到这个，绿绮脑袋里立刻跳出早上嘟嘟姐跟他说的话，确实在这方面，她是需要咨询，不过要她去问那个写恐怖小说的王侑，第一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第二万一他跟人如其书是个心理变态…想到就恐怖，还是自己找资料比较实在。

    「好啦，我会自己想办法，手机快没电了，我们明天聊吧！」

    「没问题。」柏翰说。「明天我等妳。」

    「好，明天。」

    拿着空瓶子走下楼，绿绮的脚步一蹦一蹦，从来没有这么轻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