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处理好的遗体推出加护病房，在白布底下的王轩被两名护理人员推着，往专用的电梯前去，李绿绮想跟在旁边，王轩本来要阻止，想一想又作罢，只交代李绿绮不要太激动，到了太平间，很多该遵守的条例跟习俗都该遵守，不能随便造次，否则会打扰到其他的死者安宁。

    另一名护理人员走向他，确认他是王轩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后，把他带到另一个开放式的护理站办理手续，王侑赶紧用手把脸上的泪痕抹干净，接着用着他以前惯用的平稳步跟着护理人员走去，绿绮回过头刚好看见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王侑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凄凉，影子拖的那般孤单。

    王侑在护理站填写在院时因病死亡的流程单，他一边写，手一边不听使唤的晃，他不清楚医院知不知道让一个刚失去亲人的人填写这些资料基本上是双重打击，要怎么能够轻易的写下这些讯息？要怎么能够轻易的选择好接下来的安排？就算之前想好了，真正发生了，什么都是另一回事。

    在签下自己名字时，他仍然不希望这是真的。

    最后一项手续都办完后，王侑走回加护病房休息区门口，李绿绮已经回来了，她继续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陈姿竹在一旁柔声的安慰着她，拿着面纸拭去她脸上的眼泪。

    王侑点头。

    陈姿竹指着椅子旁的一袋私人物品，说道：

    他惨然的挤出了一个笑容，颤颤的提起塑胶袋，自言自语的说着：

    ＊

    王侑跟出版社请了几天假，李绿绮虽然到了，不过羊头嫌她来出版社摆着一张脸难看，于是又快快赶了她回家。李绿绮知道这是他掩饰自己体贴的那一面，让她在家调适好心情再过去。

    两天后，李绿绮收到了一个包裹，沉甸甸的，打开来是一台笔记型电脑跟一台手机，寄件人居然写的是王轩的名字，李绿绮一个忍不住又拿着包裹落泪，她看了看寄件的时间，是王轩离世的当天晚上，他昏迷了这么久。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寄东西过来。

    而这是王轩的遗物没有错。会把这些东西寄来的人只有一个。

    她拿起电话拨给王侑。响了很多声后才被接起，那端的声音一下似乎苍老了许多。

    李绿绮干干的说。

    王侑笑了。

    还好吗？如果要说很好，当然是骗人的。但比起死亡，她的状态还算是好的吧，能呼吸，能感受，能知道酸甜苦辣。

    她想了想，还是没把死亡当成笑话说，本来想接一句，到了嘴边，还是把话吞下。

    捏着鼻头，李绿绮怕自己哭出来，她问：

    他吞了下口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说道：

    电脑里面有什么呢？应该是一开始他们那些交谈的内容吧，还有游戏的设计，李绿绮伸手缓缓抚摸着冰凉的电脑外壳，忽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摇头笑了。她忽地想到了王轩之前那一纸合约，虽然说人死了本来就无法履约，但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什么赔偿问题出现，李绿绮开口问王侑记不记得处理这件事，王侑嗯了一声。

    李绿绮松了口气。

    王侑把最重要的事情终于说出口。

    提到合约，王侑把话题转到李绿绮身上。

    王侑顿了顿，开口：

    这句话打进了李绿绮的心房，接下来王侑又说了些关于明天王轩要火化的事宜，她虽然听的清楚，不过心思却飘摇在其他地方，看着包裹里的电脑，想着王侑的话，让王轩永远活在自己的作品里…

    *

    电脑里的内容，李绿绮一个晚上对着萤幕，却没有勇气看。

    隔天一大早，王侑就打电话过来联络她，说自己现在正在准备要去火葬场的路上，再次确认李绿绮要不要一起去，如果没有心理准备，他可以自己处理没有关系。当然李绿绮二话不说就要他赶快过来。

    至少至少，这一刻，这最后的一刻，她要参与到底，再怎么难过她也要陪王轩走完这最后一程。照着镜子，她淡淡涂上一层唇彩，她没有穿一般参加丧礼的黑色衣服，而是拿出了那件银色的小洋装，把自己梳理干净，想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她下楼等了一会，看见黄淇礼的车缓缓开来。

    王侑瞥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没多加评论。

    李绿绮自己讲着却顿了一下，有些画面在脑中拂过，如阵轻风，差一点要把情绪再次拨弄起来。

    李绿绮拉开后座车门，欠身跟小真还有黄淇礼打了招呼，他们的眼睛都是红的，显然也是哭过，而小真的眼泡更是红的明显，人家说孕妇的情绪比平常人还容易激动，她该是也哭了好久的吧。不过，她忽然想到没见到陈姿竹的人，于是问王侑：

    很勉强的，王侑假装轻松。

    李绿绮疑惑着问。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绿绮坐到后座安静了下来。

    车子一路开到火葬场，绿绮跟着王侑的脚步，小真跟黄淇礼则走在后面，王侑先到报到的地方拿火化确认单，接着又往另一个地方走，虽然他的神色很从容平稳，可是绿绮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经意看到他拿着火化确认单的手微微的颤抖，忽然觉得，其实这个男人也不过就是个孩子，李绿绮从来没有主动问过王侑家庭的状况，但光看今天没有其他人到场，大概也猜测了七八分。

    是从多大的时候，他就掩饰住自己孩子的身分去照顾另一个孩子呢？而老天爷又这样夺去了他唯一的亲人。

    因为时间来的早，火葬场的人说刚好有空位，所以可以先处理他们不用等待，就是看家属有没有特别忌讳时辰而已，有些家属会特别预定好时辰，期待好时间能让死者下辈子能多受点福报，不过王侑不太信这套，他听到有位子就说好了，他相信这辈子王轩过的已经这么辛苦，下辈子绝对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又是一连串接连的繁复手续，接着一个很简单的棺木被推出来。他们带家属一起到了另一个封闭的区域，中间还隔着铁窗，铁窗里则是火葬的器材，冒着高温的炉子，装着王轩的棺木等着被送进去让大火吞没，成为烟囱冒出的灰色烟尘，晕染蓝色天际。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再次看了一下火化确认单，确认好没有问题，耸起壮硕的肩膀，说道：

    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坛子，上面有小小的蓝色点点，如果不是拿来装骨灰的话，也许这样的花样很适合当成骨瓷杯，或者美丽的装饰，但很可惜，这份美丽，里头藏匿的是死亡，是一个年轻的生命。

    李绿绮问他。

    黄淇礼搂着小真，感叹的说。

    离开火化室之前，绿绮不禁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粗壮的男人按下了一颗红色的按钮，里头的机器缓缓将王轩送进烧着火焰的大炉子里。

    王轩，会痛吗？忍耐一点，很快就好了。她对王轩说，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