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春去春来，匆匆七年划过。从净空离世，没有留下一言的惠清带着净空坐化后遗留下的三颗舍利离开了莲溪寺离开山坳。

    除了每年净空忌日会回到山坳独自打扫小小坟包外，惠清没有在山坳内停留一日，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想念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而是不愿相信师傅已然离开。

    没有人知道惠清去了那里，但是每一个生活在莲溪寺的比丘都知道，惠清没有走远，劝过挽留过，但是留给众人的依旧是那个越发消瘦的背影和满目的风霜。

    2014年4月29日，农历四月初一。

    寺门刚刚打开，远远的，一道身影从山坳方向走来，因为有法事，莲溪寺主持慧明法师带着弟子来到寺门查看最后的布置。

    宽大的僧袍，常年没有修理而披散的白发让慧明顿住了，好像不敢置信似的眨了眨双眼，“惠清？”

    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师姐。”

    清冷沙哑的嗓音让三年没有看到惠清的慧明半响才反应过来，看着惠清披散在后腰的白发，慧明的眼底有些发热，“惠清，你......。”

    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此时惠清面貌的慧明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头白发一脸风霜的女子会是哪个好像清风明月般的惠清。

    淡然的扫了一眼惠明身边双手合十尊敬行礼的弟子，惠清略一颌首，再次把清淡的目光落在慧明身上，“师姐，我的大限将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好像一击重锤狠狠的砸在慧明心头，七年了，虽然知道以惠清的重情这一关一定很难，但是慧明没有想到，惠清会追随着净空师傅的脚步紧跟着离去。

    五官紧绷紧抿双唇，一把抓起惠清手腕的慧明入手的刹那，眼角有些湿润，心脉彻底断裂除非佛祖转世，否则，神仙难救。

    这一刻，手指微微颤抖的慧明第一次升起了nongnong的悔。

    “师姐，师傅在等我。”

    依然清冷淡然的嗓音让慧明失去了往日的平静，紧紧抓住惠清的手腕大步走向寺内，直接来到禅室，面对面的盘膝而坐。

    “惠清，为什么？你虽然不是我从深山抱出，但是也是我看着长大，为什么选择这条路，以你的修为，我不信你没有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

    带着伤心的询问让惠清眼底的清冷微微退却，伸出干枯的双手，按住慧明微微颤抖的双手，“师姐，即使没有师傅的逝世，我的寿命也不会很长，你还记得当初师傅抱我回来曾说过什么吗？”

    低低的询问让慧明一下子想起，惠清初始来到这里时大正法师曾说过，惠清寿路有碍，精心养护或许能到四十，如不然则会早夭，起因也就是寒冬腊月不知道被扔在山里多久的惠清身体受损。

    低垂着眼帘，挡住眼底的那抹悲伤，“惠清，这话你是否能够当着净空师傅亲口说出。”

    别说慧明不信，除了净空没有人比慧明更加了解惠清，别看惠清仅仅修行三十几载，惠清已经有了金身护法，而那时，还是七年前，如今的惠清佛法到了何种地步，就连慧明都无法看清。

    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惠清用沉默回答了慧明的询问，这一刻，还有什么不明白，惋惜有之，怒其自损同样有之。

    一言不发，慧明深深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惠清，站起身，打开静室，一排自画像出现在墙壁上，挂满整个墙壁的自画像，是莲溪寺从建寺以来所有坐化的法师，而净空，则是最后一位。

    右列第一位，长眉善目的净空嘴角挂着微笑静立在草屋前，看到净空的第一眼，一直淡漠的惠清脸色终于变了。

    “惠清，你自己告诉净空师傅。”

    狠下心的慧明说完，有些踉跄的离开禅室，站在禅室门口，慧明泪如雨下，是谁说清修之人六根清净？是谁说清修之人舍弃七情六欲？是谁说清修之人斩断尘缘？

    大正法师离开时，慧明没有哭；净空师傅离开时，慧明依然没有哭；但是如今，将亲手送走看大的孩子，压在慧明心底的悲哀一下子从心底蜂拥着涌出，“师傅，我该怎么办？”

    默默的看着远处高高耸立的地藏王菩萨像，慧明心底充满了无力。

    日升日落，惠清在禅室一待就是三天，禅室内的惠清静静的跪坐在净空的画像前一动不动，而站在禅室外的慧明也一动不动站了三天。

    第四天，天色刚刚发白，紧闭了三天的禅室缓缓打开，神情越发清淡的惠清走出了禅室，缓缓跪在慧明钱，全服顶礼让慧明心如刀绞。

    颤抖的双手放在惠清满头白发上，“惠清，师姐为你束发吧。”

    拉起恭敬的惠清，重新回到禅室的慧明拉开抽屉，拿出一把手工木齿梳子，一下又一下，飘散在惠清身后的白发慢慢变的柔顺，巧手轻转轻轻挽起的发髻让惠清重新恢复昔日的一些清俊。

    重新露出整洁面容的惠清那一头白发让慧明心底充满了复杂，这一刻，慧明有些明白为什么从始至终净空师傅宁可看着惠清长跪也坚决不同意给惠清剃度的理由，此时外貌整洁的惠清清俊的面孔虽然依然满目风霜却有着少见的温和。

    整理好仪容，站起身的惠清再次合十行礼，“师姐，从今日起，我讲开坛讲法。”

    没有追问时间没有追问缘由，只是轻轻颌首的慧明再次转身离开。

    蹲坐在蒲团上，一根一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白发，惠清微微的笑了。

    惠清法师开坛讲法以最快的速度散布出去，四面八方赶来的修行者很快聚集在大大的祭坛下，端坐在释迦牟尼佛像前，清瘦的慧明微微合上双目。

    清冷淡漠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随着佛音响起，第一次展露精修的惠清让所有人震惊，只见沐浴在阳光下的惠清，周身散发着淡淡金光，随着讲法的时间延长，从惠清身后虚浮的金身护法同样现身。

    一尊、两尊、三尊，一直到九九八十一尊。三天三夜，没有一刻停歇的惠清脸色越来越红润，双眼熠熠发光的惠清让站在第一列的慧明缓缓结出莲花印。

    这一刻，所有来参加惠清讲法的清修者全部明白，惠清燃烧生命般的传递是为了什么，惋惜有之，敬佩同样有之。

    随着慧明的莲花印出，一千零九人，一千零九个莲花印缓缓浮现，传递九天之上的佛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2014年5月6日，农历四月初八。

    太阳冉冉升起，迎着晨光，随着最后一声佛音的消失，面带微笑的惠清法师在八十一尊金身护法和一千零九名清修者的陪伴下坐化在佛前祭坛上。

    伴随着钟声，化作一缕金光的惠清笑着迎着晨光渐渐消失，直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