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迎亲

    过了中秋，杭州周家来迎亲了，场面十分气派，前面鸣锣开道，中间吹吹打打，后面居然还有一队丫鬟洒花瓣，新郎官周讷胸前佩着大红花，身下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向前来观礼的宾客拱手为礼，众人见了都啧啧称赞，艳羡不已。

    陈沅一早就梳妆打扮好了，凤冠霞帔地端坐在房中等候，陈洙问她脖子酸不酸，只听红盖头下传来一声轻笑。

    新郎官刚到了陈府大门口，陈府下人们就一拥而上讨喜钱，早有人拿出准备好的几大簸箕铜钱漫天撒出。周讷正要下马进门，却见陈淳拦门而立：“今日拦门第一重，玉门金锁不开封。新郎要入桃花洞，莫惜蝇头利市金。”

    周讷不慌不忙地对道：“从来君子不怀金，今日徒劳枉费心。为报一行英俊道，不须重作杜陵吟。”

    于是这一关就算过了，周讷举步来到二门前，只见由陈洺把守着，于是高声吟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话音刚落，身边的周家下人齐声叫道：“新娘子，快出来！”“新娘子，快出来！”

    陈洺原本还想为难他一下，见此情景只得作罢，少顷便有喜娘扶着一身大红的陈沅走出来，与周讷一起去前堂，拜别岳父岳母。拜完出来，陈洺上前背起陈沅，向大门外的花轿走去。两人身材相差无几，陈洺憋得满脸通红，陈洙在一旁看见了，不由得笑出声来，周讷连忙让婆子上前帮忙。

    一行人好容易半背半抬地来到大门口，新娘子又跨了火盆，这才由丫鬟扶着入了轿。只听一阵鞭炮响，八个轿夫抬起花轿，吹鼓手甩开腮帮子拼命奏乐，周讷一马当先，陈洺紧随在后，簇拥着去了。门里又端出一盆水来，往地上一泼，然后关上大门，陈沅就算是嫁出去了。

    陈汀一早起来跑前跑后，十分兴奋，等迎亲队伍上了门，她跑过去扫视了周家来人一眼，却失望地低下了头，脸上现出几分落寞之色。陈洙在一旁看得分明，知道她想在出嫁前见周询最后一面。原本以为周询会充作他大哥的傧相前来迎亲，没想到他赴京赶考去了，于是陈汀的这番少女心愿，最后也没能达成。

    回到房里，陈洙心想，原本以为陈汀已经彻底放下了周询，没想到她心底里还是有一丝牵挂。自古情之一字，最是藕断丝连，试问她自己，又如何能彻底放下袁少华？她想了又想，提起笔来写了一幅字，给陈汀送去，陈汀展开一看，见正是去年她在清凉寺抽中的签文中的一句：“杏迟梅早何先后，结实开花自有时”。她细细地读了两遍，又沉思半晌，嘴边渐渐露出笑影来。

    忙完陈沅出嫁的事，陈府众人又开始为陈汀的出嫁作准备，幸而媒婆、喜娘和一应事物都是现成的，倒免了一番忙乱。到了九月初八，京城张家的迎亲队伍也到了，看那阵仗，虽不及周家张扬，却处处透着贵气，丫鬟婆子都一律宫装打扮，随行的人中竟还有太监。旁人看了都说，到底是英国公家娶媳妇，瞧这气派，真是“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今年剩下的几个月里，金陵人家都不敢办喜事了。

    等陈汀出了门，偌大的陈府竟似突然空了下来，陈洙又恢复了初到陈府时的宁静生活，再也没有姐妹来找她说笑玩闹。拿出写了一半的《楚留香与西门吹雪》，眼前却不时浮现出往日三人合作写书亲密无间的情景，心里一片惆怅，于是再也写不下去，只得命春桃收起来。

    正当她寂寞空虚时，柳家却突然派人来提亲了。老太太叫她去正房见客，只见来人既不是柳铭风也不是柳夫人，而是一个老嬷嬷，据说是柳夫人的乳母。老嬷嬷说，柳老爷年前获起复回京了，现在兵部任职，柳家老太太身体不好行不得远路，柳夫人又管着一大家子走不开，所以只好命她来金陵提亲，倒不是存心怠慢陈家二小姐。又听她说，来之前柳老爷说过了，要给陈家二小姐一个交代，等小姐进了柳家的门，就是贵妾，将来生了儿子跟嫡子一般对待，日常起居嚼用，也万不敢短了她的。

    陈洙低头不语，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又思索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命人留午饭。

    等那嬷嬷告退了，老太太拉着陈洙的手说：“我知道委屈了你，但如今却是没有办法了。”

    陈洙知道，拜张珂所赐，如今她的大名传遍两京，想要再找一户好人家嫁作正妻，已是不可能了，便是嫁去那等平民小户，只怕也要受许多气。她平生头一次如此憎恨封建礼教，也憎恨张珂。

    两家定下了迎娶的日子，依旧是明年五月。老太太自袁家退亲后，身体就不好了，后来又硬撑着办了两场喜事，等柳家的人一走，便再也熬不住躺倒了。

    陈洙自然日日伺候汤药、烧香念佛。其间又听说了一些事情，秋闱放榜了，袁少华落榜是意料之中，二表哥周询却也落了榜。当时还闹了笑话，有个叫周昌儒的人中了二甲第三十一名进士，周家派去看榜的人傻了眼，怎么少爷来考试，中了的反而是老爷？搞了半天才知道是同名同姓的人，倒叫旁人一顿好笑。

    提到袁少华，陈洙想起，后来他家到底还是跟张家定了亲，不知张珂此刻是怎样一副得意的嘴脸？陈汀嫁去了英国公府，整天跟她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们两个旧怨未平、又添新恨，还不斗得你死我活？陈洙心里暗暗给陈汀加油，斗死她丫的！

    想起陈汀，陈洙又想，虽然她未能如愿以偿嫁给二表哥周询，却有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熟知她性情的表哥在，到底叫她得了好归宿，也许对她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倒是她自己，迫不得已跟心上人分开，还要嫁给一个大她一轮的老男人，最重要的是，这个老男人已有正妻，她过去只能做妾。从往日相处的经验看来，这位柳夫人不是个好相处的，将来等待她的，还不知是怎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