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老仙参
我们这般的对视,很短暂,却不知落入了多少人的眼睛里。也许,那些人都以为我与他之间肯定有什么只有我们两人才懂的东西在暗暗流动。其实没有,我什么也不懂。 我只是知道,呈王的这份礼物,又一次给他带来了不愉快。在某种意义上,此刻与他心照不宣的是呈王,那被很多人渴望得知的隐秘只在他们两人之间风起云涌,也许是警告,抑或是嘲讽。而我,即使这样与他对望,也是看不透他的。我和那柄弓一样,是呈王在他征程归来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我们作为这样的礼物以单纯的身体与灵魂承载着,这对君臣,这对所谓的兄弟手足之间的沟壑与渊源。 他先错开了视线,冲侍者吩咐道:“先拿开。” 于是那侍者便将礼盒盖好收走。另有侍者上前将方才移开的杯盏盘碟又移回原位。这一来,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感到附近有一点波漾,朝那个方向看去。竟是冼王爷,正在冲着我翘首挑眉的,一看就是急着想叫我将那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透露给他。动作有些明显了,信爷似是冲他使了个眼色。冼爷向四周看了看,便又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 我自是不能大声回答他,想要摆摆口型,可又怕被旁人瞧了去。再者说不定还会被长空硕瞧见,惹得更不高兴。 冼王爷许是看出了我的为难,也没有再追着问。从桌案上拿了一只红彤彤的苹果,向身旁的侍者要了小刀,竟自己削起苹果来。 我的目光无意间越过冼王爷投得远了一些,竟忽然看见一张似曾见过的面孔,那眸子浑浊镇定顽固并存,正盯着我看。我立刻认了出来,是那日在王府西门碰见过的骂我是jian顽之后的那个老臣子。老臣子见我看他,倔哼哼地摆正了脸。 我用余光看了看长空硕,他正在与旁边的侍卫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我。于是我架在这一边扶手上的手对着侍者招了一下,那侍者上前,躬身附耳。 “冼爷那边坐着的老者是谁啊,你可知道?”我问。 他抬头看了看,又俯下身来:“回王妃的话,是姜术大人。” 我愣了一下:“哦,去吧。” 原来他就是姜术。赵竖说的那个带头在王爷身边诽谤我是我父亲安在这里的探子的那个。 我正兀自出神,突然有侍者顺着台阶上来行至旁边轻轻唤我,他的手中托了一只小托盘,一方锦绢罩着一个拳头大的东西。 “什么?”我问。 “是冼王爷叫小的送来的。”他回说,并不为我揭开锦绢。 我心下奇怪,去看冼王爷,他正看着我,在桌下朝我打着手势似叫我揭开。我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迟疑着掀开了看,竟是方才他削的苹果。这哪里削了,果皮犹在,只是那上面竟然有两个刻字,“何物”。 这冼王爷还真是有这绝技,那两个字刻得很漂亮,笔画均匀。他直接叫这侍者传话不就好。可是我抬头看那侍者,竟然挺直着身子不看我,眼睛十分老实的样子。 我从桌案上拿了刀也学着冼王爷的样子去刻,我就没他这本事了。不过一个“弓”字,才刻了一半,就被我弄的像条弯曲的小虫,十分难看。和冼王爷的没法比。 我前额都冒出汗来,正寻思着从桌上再拿一只苹果重新刻,谁知一转首,看见长空硕不知何时已经与方才那人讲完了话,正斜靠在铜椅上,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刀和苹果。 “王爷,”我有些尴尬又紧张地说,“冼爷想知道送了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从我手里拿过苹果端详着上面的字,然后抬起视线去看冼王爷。我也无奈地去看冼王爷,冼王爷愣了一下扬起嘴角笑着,随手摆弄着一块玉佩。 “去告诉你主子爷,弓。”硕王爷转首吩咐那个送苹果的侍者。 那侍者显然不是很明白。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就说弓,他便明白。” 侍者刚要退下,又被长空硕叫住,他将那苹果递给侍者:“叫你主子爷吃了它。” 侍者诺了一声便下去了。 我看着侍者在长空冼的耳边低语几句,长空冼的脸上神色略略一凝,看了看长空硕。恰巧这时信爷又与长空冼说话,两人正略欠身接耳,那方才传话的侍者犹疑着将手中那刻了字的苹果朝着长空冼边递边说着什么,长空冼顾不上他,便似是随口吩咐了一句,我就见那侍者无奈地在后面啃着那只苹果。 正在这时一曲舞毕,忽听见有人道:“趁着这清净,老臣也有一礼献与王爷。” 话音熟悉,我看向说这话的人,正是姜术。这姜术看上去应是呈国的元老级人物了,有几分傲气,我见过他几次来王府中向长空硕谏言,话虽忠恳,但语气丝毫不婉转。 这次也是,竟然还没有等长空硕发话,便向着侍者一声令,侍者扶着一位鬓须斑白的老者进来。那老人看似颤巍巍的,胡子已经及膝,年纪怕是已经近百也未可知。 “老大臣这送的是什么礼。”长空硕问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今日宴请中异国使臣颇多,长空硕是不好当众太驳元老大臣的面子的。 “此乃老臣的故交一位巡游道长所赠,据称是冒须山上古劲松下的一株仙参还俗,可参透天机,通晓旦夕祸福。”他说到这里一笑,“听起来荒唐,老臣本也不信,可某日有兴试之,还真是刮目相看。今日特送来与王爷。王爷可有兴叫他相上一面?王爷若是信他所言,那老臣自是荣幸,您若不信,就权当他是杂耍班子里的丑儿也未为不可。您看……?” 我看看那个所谓的仙参的模样,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转首看长空硕。在场的宾客也都静观着这一幕,神情里多多少少流露出看热闹的韵味。 长空硕一边打量那老仙参,一边问:“你先说说自己还能活多久。” 那老仙参眯着眼一笑:“吾与汝等不可相提并论。汝命受之于父母,吾命受之于天,自有天知道。吾灵虽通天,可独独不得参透自身命数。”
正说到这里,姜术忙上前道:“此非妄言,当日老道长也有过这般交代。” 姜术话音刚落,谁知那白须老仙参忽地绷直了身子,快走几步朝着长空硕跑来预要冲上台阶,被阶下的侍卫拦住,老仙参瞪圆了眼睛伸直了手臂指着我们身后,弄得我惶惶地顺着他的手指也转身朝后望了一下,什么也没有,我转头看长空硕,他倒是没有同我一样朝后看,他只是看着那老仙参。 我有些尴尬。 老仙参边移着脚步朝后退,边将手臂慢慢扬起,在空中慢慢划着一道弧线,指上殿顶,便不动了。我感觉他好像看见了我们这些凡人看不见的神物,那神物从我们身后腾升至了殿顶。 大殿上一片悠长的或是惊惧的气息流转,所有宾客和几位次王都顺着那老仙参的手指朝上看。长空硕也朝上看了一眼,便伸手端起桌案上的酒觞饮酒。我猜他肯定也是除了那雕梁画栋以外什么也没看见。 长空冼似是有些兴致地大声问道:“看见什么了老头儿?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叫爷几个都听听!” 大殿上的宾客,除了信王爷和我的哥哥在看着姜术,硕王爷漫不经心地饮酒吃菜。其余人全部都被老仙参吸引了去。 那老仙参呆滞了一会儿大叫:“紫龙升天!横渡河汉!青龙盘日!金波玉绳明灭不定,呈之吉兆啊!”忽而,又像是在问语神者,还做出似听不清的模样,掂起脚尖抬起一边耳朵问:“你所言何事?老朽耳力不爽,可否大声些!” 正在这时,大殿中气息沉凝,人们注视着这场神鬼做法。 长空硕冲身旁的侍卫低声道:“这等老毒物如何进得府来。” “王爷恕罪,许是因姜大人弄进来的,那些个便没有细查。属下定会盘查个详尽!”那侍卫道。 正在这时那老仙参忽又叫道:“日月天鉴,何来祸水!?”说着像是受了什么神示似的,那手又从殿顶朝着我与长空硕这边划过来,最后竟是直直地指着我,殿中宾客的眼睛也顺着老仙参的手指冲我投射过来。 我还未及反应,便见那老仙参又似方才那般朝着这边跑来,那双老眼睛却是瞪得更圆了直直地盯着我。 我大惊,猛地站起来,从自己的座椅上窜到长空硕那边,蹦进他怀里,我吓坏了,竟然连脚也缩了上来。 长空硕一手将我揽在怀里,另一只手盖住我的眼睛,冲着下面喝道:“打出去!” 那老仙参被人往外拖,嘴里却还尖声大喊:“祸水在此啊,雾漫苍穹兮。红颜之下尽是烽火狼烟之气!定会有战乱因之而起,轻则只是兵折将损,重则朝颠国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