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前世今生已恍然
到处都是火！ 铺天盖地的热浪席卷而来，火舌舔过被褥，顺着床幔爬上了屋顶的椽子，房间里的家具都是上好的松木打造，一个火花爆出去，瞬间便被引燃。 好大的火啊！浓烟滚滚而上，撞上紧闭的门窗又卷扑回来，直呛的人无法呼吸。 她要死了吗？ 不！不能死！娘亲的仇还没有报，夺夫之恨也未消，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 不能死！不能死啊！ “救命啊——”终于，婉君拼尽了全力喊叫起来。 …… “小姐！小姐！” 恍然间，仿佛有人在摇晃她，这感觉像极了大婚那天在喜轿里的情形，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外面嗡嗡吵闹，身体不由自主的左摇摇右晃晃。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耳边仿佛是如意在叫，向来持重的如意声音里却稚嫩而焦灼。 婉君终于在摇晃和呼唤中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入眼的是自己闺房的床幔顶账，浅浅鹅黄色的上好云锦，上面点点青竹还是自己练习女红时亲自所绣，针脚有些疏散，花样子也不是那么的精巧，说不出的稚气。 婉君猛然瞪大了眼。 自己明明是在林府西北偏僻的小院子里被烧的，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闺阁时的床上？！ 她急忙转头去看身边侍奉的人，果然是如意，但却是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左右的如意！自己不是被大火烧死了？难道自己没有死？ 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是梦吗？ 到底惨死的前世是梦，还是无法解释的今生是梦？前世今生，今生前世，她究竟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前世梦，还是现在的自己处在梦中？ 婉君心下骇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粉色团花斜纹云锦被子里，一只小手悄悄在自己腰间使劲掐了一把，腰间立时传来一阵痛楚，生疼生疼的，几乎疼进了心里。 原来不是梦。 “小姐，您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如意守在床边，见婉君醒了一颗悬着的心才落进肚子里，拿了一旁拧好的帕子细细的给她擦去满脸的虚汗。 “如意……”婉君张口唤了一声。别人不知道，她却十分的清楚这一声究竟藏匿了怎样的痛楚和心酸。 “小姐您醒了就好，您是不知道昨晚上真真是吓死奴婢了，浑身烧的guntang，用了多少冰也不见退。谢天谢地您总算是醒过来了！”如意一脸后怕的说着，一边还合十了双手不住的拜着。 婉君闻言，想起不知是梦里还是前世，自己十三岁那年确实因为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差点没了小命，想来就是现在。 房门“吱呀”推开，门口的小丫鬟打起帘子，抬眼只见柳mama在门口抖了身上的雪迈了进来。柳mama年约三十，原本是婉君母亲柳氏的陪嫁丫鬟，柳氏进了陈家的门，柳mama也配了府里的家生管事陈福全。原本丫头许了人便当从夫姓，只因柳mama本就是柳氏的贴身大丫头，又蒙柳家老太君赐了本家姓自然不比平常mama，所以陈府上下依旧尊称一声‘柳mama’。 柳mama进了门并不急着往内室走，而是在厅里靠着暖炉烤散了通身的寒气这才转脚走进内室，看见榻上的婉君已经由如意伺候着喂些清淡的荷叶白玉粥，原本担忧的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来，上前道：“菩萨保佑！四小姐总算醒了。” “mama来了。”婉君笑着放下手中的汤匙，前世母亲去世后祖母就做主把柳mama给了自己，她本就与柳mama十分相熟，两年朝夕相处下来更是亲如母女，在林府里也是柳mama多次护着自己宽慰自己，再次看到她，婉君心里百般滋味。 柳mama含笑看着眼前孱弱的四小姐，虽说脸上仍带着病容，精神气却瞧着大好了，朝婉君笑道：“醒了就好，也不枉太太日日烧香祈福，小姐病了三日，太太也跟着担忧的三日吃不下饭。现在总算好了，小姐好好将养，奴婢这便去回了太太，也好让太太放心。” 说着便转身朝外走，刚到门口，就见桃红色百花福字棉帘打了起来，六小姐裹了白狸毛滚边的白色氅衣站在门口，急忙上前请了安。 陈婉如比婉君小一岁，此时才不过十二岁，却已经十分懂得人情世故，见是太太身边的mama行礼急忙闪身避开，嘴里巧笑道：“mama这是做什么，mama陪伴母亲多年，深受大家敬重，婉如可不敢受您的大礼。” 说着，身边跟着的丫头立刻伶俐的扶起柳mama。 陈婉如进了门，脱下氅衣朝柳mama道：“是母亲遣mama来看四jiejie的吧？四jiejie现下如何了？可醒了？” 柳mama回了话，又说自己要回上房径直行了礼出去。 陈婉如向来心细如发，也像柳mama初来一样先在暖炉旁烤暖身子，一边心里暗道，这柳mama着实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么久以来自己每每高高捧着她却总是不见成效，那柳mama对着陈婉君倒是随意的紧，可是一见了自己就礼数周全叫人拿不住把柄。 心下正合计着早晚要逮她一个把柄，就听内室里陈婉君略含沙哑的声音传来。 “可是六meimei来了？” “是我，四jiejie。我来瞧瞧你好些了没有。”回着话，陈婉如一脸天真的进了内室，看着婉君仍旧苍白的脸色，转头朝如意道：“我怎么看着四jiejie气色还是很差，你去让管事再请大夫来把把脉，开些稳固的方子才好。” 如意闻言抬眼看了看婉君，只见婉君亲昵的笑道：“瞧你！多大点事情就紧张兮兮的，我已经没事了。” 婉如脱了绣鞋爬上塌去，挨着婉君坐下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才满意的笑，“好在不烧了，四jiejie，你不知道你病的这几日，可是把我吓坏了。” 前世的仇人近在眼前，贴身而卧，那仍有些rou呼呼的小手伸过来的时候婉君险些没给她挥手打掉，脸上却是笑容满面的反过来安慰她：“好了好了，没事了，都是jiejie不好，害你担忧了。” “jiejie说的哪里话，我们是至亲的姐妹，我不为你担忧要去为谁担忧，只要jiejie没事我就安心了。”婉如已见清丽的小脸上半分担忧半分安心，让人丝毫看不出这样无害的面孔下竟然包藏着那样深沉的心机。 至亲的姐妹？婉君心底冷笑。就是这至亲的姐妹两把大火要了她和娘亲的性命！ “有meimei你这样日夜挂念着，jiejie就是踏进了地狱也要拼力走回来啊！不然岂不是辜负了meimei的这份心？”婉君脸上始终挂着与往日无异的笑容，一语双关。 婉如仔细看着那张笑脸，没有丝毫的变化，却不知为何听了她说的话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想不明白是哪里怪。 正好吉祥端了药碗过来，如意接过来仔细的吹凉了，执了汤匙准备喂药，婉君却轻轻推开了汤匙接过来药碗，看也不看几口便灌了下去，看的一旁的吉祥、如意和婉如具是一怔。 “小姐！”如意忍不住惊叫一声。 四小姐向来沾不得苦，每次喝药都是能逃便逃能免则免，实在不能躲避了也是一口汤药一口蜜饯，现下整碗药就这么咽下去可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婉君递出空碗朝如意瞟了一眼，如意这才猛然从怔愣间醒过神来，急忙从旁边的炕桌上拿起蜜饯喂进她嘴里。 其实前世病了大半年，每日与汤药为伍，婉君早就习惯了去苦中作乐，刚才也是一时习惯拿了药碗便喝，看见婉如眼中的惊疑这才觉得自己太不小心了，急忙皱起小脸苦哈哈的朝婉如道：“这生病最可怕的就是吃汤药了，苦的人舌头都要掉下来，六meimei你说我以前有多傻，一口一口的喝也是苦，这样整碗吞下去也是苦，与其一口一口的苦，还不若这样一口吞下去来的痛快。你说是也不是？” 见她这样说，婉如心底的疑惑才解开，笑着说：“早先五次三番的劝四jiejie多少次，今天四jiejie总算想通了。” 婉君大病初癒，本就疲倦的厉害，更何况她实际上才刚刚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生死，许多事都还要仔细计较以免露出破绽，当下露出倦容来，歉然的看向婉如，“六meimei，我身上乏的很。” “都是meimei不懂事，jiejie身体虚弱我还拉着jiejie说了这许久的话，jiejie赶紧躺下歇会子，meimei先回去了。”婉如说着下了塌穿好绣鞋又让小丫头披上氅衣，尖尖的下巴包裹在细密的白狸毛中，脸儿显得更小，娇娇弱弱的出门去了。 这时如意上前扶了婉君重新躺下，又将被角仔细掖实了。 另一个大丫头吉祥拿过炕桌上针线簸箩里的绣绷子坐在杌凳上绣，见婉君似乎并无睡意，笑嘻嘻的说：“小姐真真是有福气的人，平日里有老太太宠着，太太护着，六小姐也是心心念念的盼着小姐好，这两日小姐病了，几位小姐里头唯有六小姐日日来咱们院子里探望，大小姐二小姐忙着备嫁妆，三小姐五小姐也素来不和您亲厚，依奴婢看啊，就只有六小姐是真心把您当姐妹的，六……” 吉祥还要再说，却被婉君一声厉喝喝止，“住嘴！主子们的事情什么时候由得做丫头的品头论足了？” 婉君从来待人亲和，即便是下人也是和和气气的，少有这样声色俱厉的时候，吉祥登时吓的不敢再说，眼泪簌簌直掉。如意在一旁埋怨的看了一眼委屈的直哭的吉祥，心知吉祥犯了忌讳，却也纳闷自己小姐怎么突然脾气恁大。她们又哪里知道，在前世吉祥和如意跟着陪嫁到了林府，正是因为吉祥随性惯了管不住嘴冒犯了林大太太，硬是不看婉君的脸面赏了家法，吉祥就在婉君的眼前活生生被打断了气。 看着两个小丫头垂头不语的样子，婉君心里叹了口气挥手让她们出去。 心中暗想还是自己太过紧张了，这两个丫头现在也不过才十二三岁而已，又是自己的贴身大丫头，高门大户里的大丫头过的是什么日子，虽不说锦衣玉食却也是吃穿不愁，比那小门小户的小姐也不知好了多少，跟在自己这个唯一的嫡生女儿身边，在偌大的陈府自然是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敬着，自然不懂得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看来还是得慢慢调教才是啊！ 未来的路还很长，有了前世的教训，这一世，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婉君疲惫的闭起眼睛，前世种种走马灯般闪过脑海，骤然辞世的娘亲，乱棒下惨死的吉祥，还有葬身火海的自己。一桩桩，一件件，都镌刻在脑海深处，随着每一次呼吸让自己痛彻骨髓。 陈婉如！白姨娘！林大太太！还有——林文轩。 前世的仇，她今生无论如何也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