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重见至亲意难平
出了老太太的漪莲台,婉君想着自己醒来已有两日还没有见过母亲,当下脚步一转便朝着松竹院去了。 陈家主院一共五进,第一进是杂役和护院的住处,第二进则是成了家的管事婆子们住,三进住的是陈家三老爷陈正宣,四进则是二老爷陈正宁一家。连通着左右院子的月门在第五进院子,往西便是漪莲台,东边的三进院子则是陈家各位少爷小姐们的住处。 陈正安和柳氏住的是第五进,院子当间儿是三间青砖红瓦的正房,旁边两间耳房一处做了陈正安的书房,一处则是丫头们守夜时睡的。接着是东西两个厢房,西厢房用来搁置一些现下时节用不到的物件,东厢房则是院子里伺候的丫头们的住处。 跨进月门,南墙根儿里几株精心修剪的延鹤松挂着厚实的白雪遮盖了大片的空地,松树西边植了数十根挺直的湘妃竹,竹叶已经有些稀落,越发显得竹竿上点点褐色斑点更加醒目。陈正安自诩清高,所以最是喜欢松柏青竹,常常坐在竹林前的石桌旁看着满院的松竹来自勉。 守门的丫头打起帘子,婉君踏进厅堂,相隔多年,母亲仍旧是把厅堂里打理的干净大方,沉静而丝毫不见铺张。红衫木的条几上各摆了一只白底青花镂空瓷樽,正中一幅雪后青松翠竹图,画的正是院子里的景色,两旁挂着幅笔迹苍劲的对联。 上书:学翠竹虚心到老留劲节,敬苍松久经风雨不知寒。 那雪后青松翠竹图乃是柳氏所画,对联是陈正安亲笔提写,两人当年也是琴瑟相和,举案齐眉的,只是后来老太太嫌弃柳氏生不下嫡孙,每每见了总是没有好脸色,老太太又喜欢白姨娘多一些,平日里与柳氏的关系是日渐疏淡,又总是极力催促陈正安纳小,以便为陈家香火传宗接代,陈正安拗不过老太太于是又纳了两房良妾。 柳氏好歹是大户人家的正经小姐,自己过门之前陈正安的通房便先生下了一个女儿,这种事情已经让她十分难堪了,后来白姨娘又抢在柳氏前头生下了三小姐,成婚头两年柳氏没少偷着抹了泪,直到她生下婉君,因着身子虚弱险些难产,当时陈正安心中愧疚日夜陪伴在柳氏身边,如此下来两人倒也慢慢生出了感情。 生婉君时的难产却让柳氏做了病,一连多年不曾受孕,老太太嫌弃,陈正安心急,感情也就慢慢淡了。 陈正安毕竟是这个家族里名头上的当家人,陈正安对柳氏单薄了,其他的妯娌姨娘,乃至公中的仆妇下人们对待柳氏这个当家主母的态度自然是顺风转舵,那几年柳氏的日子着实的不太好过。 二太太乔氏过门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没过两年再生又是个带把的,一下就成了陈家的大功臣,自然是面子里子都风光无限,乔氏又是个得意忘形的,话里话外总透着一股子张狂和蔑视。 三太太进门虽晚,却也在婉君两岁那年一举得男,至此,除了大房没有男孩承继香火之外,二太太和三太太都完成了她们作为女人最首要的任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就连二房三房的妾室都生出了儿子,柳氏便越发不得老太太待见,更让连生了四个女儿的陈正安心急如焚,脸上无光,对待柳氏也越发的冷淡,简直相敬如冰,连带婉君也渐渐不受待见。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婉君七岁那年,柳氏沉寂多年的肚子突然有了动静,隔年正月里柳氏拼了性命生下一个瘦瘦弱弱的孩子。 却是男孩! 这一下子陈府上下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这可是正正经经的长房嫡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可把个老太太乐开了怀,陈正安挂在心中多年的一颗石头落了地,登时兴奋的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大周朝历来有高堂在,不分家的传统,这长房嫡孙成了排行最小的六少爷,于是便成了全家人的心头rou。老太太亲自给自己的长房嫡孙取名——****祺,盼望他一生都能幸福吉祥。柳氏和婉君也借了祺哥儿的光,处境扶摇直上,尤其婉君自小乖巧伶俐,更得老太太青眼。 正在回忆沉湎,内室一道温婉的声音传来。 “病还没好,怎么来了?” 婉君转头,透过柳mama打起的内帘看见柳氏正坐在炕上朝她招手,一张素白清丽的脸上挂着nongnong的担忧。于是笑着上前,扑进柳氏怀里,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被她硬生生的忍了下来。母亲的怀抱温暖如旧,却是隔了足足一生那么久。 婉君早慧,曾经为了讨父亲和老太太欢心,早早便学会了规矩,一向稳重大方,柳氏见她今日这般举动,有如幼时一样亲昵撒娇,微微一怔,继而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可是让这次的病吓着了?” 婉君埋在柳氏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柳氏,略带哽咽的说:“我想娘了。” 柳氏闻言莞尔一笑,轻点着婉君的鼻尖道:“鬼灵精,才几日没见,能有多想?等你将来出了嫁,就要日日以夫家为主,咱们母女见面才叫难了。” “那我就不嫁,天天陪着娘和祺哥儿。” “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为娘若是真的攥着不让你嫁,你反倒要怨恨娘了。”柳氏取笑婉君,语气里却夹了几分不舍。女儿大了,过了年就及笄了,眼下都要议亲了,想到将来自己不在她身边,没人护着也不知能不能过的好,更是白白添了几分担忧。 婉君闻言紧张起来,若她没有记错,便是在来年夏天,娘亲葬身火海,偌大的家业不能没人管家,老太太便让白姨娘暂代主母之职。接着自己便被白姨娘借口不能因白事误了子女终身,赶在百日之内定了亲事急急嫁了出去。 在大周朝,父母大丧做子女的按规矩要守孝三年,如果家里有到了择婚年纪的子女,尤其是女子,若守孝三年拖成了老姑娘,再难找到合适的人家便误了一辈子,于是许多人家便赶在百日之内嫁女。 当年自己年幼无知,白姨娘为她挑的又是那样风采翩翩的男子,自然也就没有多想,听了安排欢欢喜喜的嫁过去。 而如今,已经看透了白姨娘和婉如的狼子野心,她当然就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最首要的就是要保住自己母亲的性命,才不能让白姨娘阳奉阴违,一手遮天。 好在现下刚刚入冬,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筹谋。 柳氏看婉君垂头不语,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当时提到嫁人女儿害羞了,便笑着岔开了话题,“身上可觉得好些了?头还晕不晕,夜里睡的可好?” “女儿这病看着凶险,其实也不过就是风寒,现在已经没事了。”婉君也随着柳氏的话题道。 “那也要多注意,千万不能再吹了风,受了寒气,你不知道为娘看见你浑身guntang,烧的满脸通红着实是吓着了,生怕你熬不过来。”柳氏仍是不放心的叮嘱,想起婉君高烧的那天晚上仍旧心有余悸。
婉君甜甜一笑,安慰道:“娘就放心吧,女儿即是熬了过来,便自会小心谨慎。” 柳氏看着她不甚在意的样子叹了口气,刚要再说,婉君便抢先去问祺哥儿的情况。说到祺哥儿,柳氏立时满脸温柔,“祺哥儿也大了,身子也养壮实了,让我省了不少心。这两****还一直央着我去看你,我实在怕他也过了病气,好说歹说才哄住了,现下让奶娘带着午歇呢。” 两人正话着家常,就听见院子一阵脆生生的叫喊。 婉君听见是祺哥儿的声音,匆匆到了门前打起帘子,果然****祺在院子里连蹦带跳的冲了过来,身后的奶娘追的大冷天的满额头是汗。 云祺生于正月,此时还未满六岁,正是活泼的时候,到了门前看见帘子里站着的婉君,一双清澈的眼睛立马闪亮起来。 “jiejie!” 欢呼一声跳进门槛便抱住了婉君的双腿不肯撒手,抬着晶亮的双眼瞅着婉君,委屈道:“jiejie好几日没来看我,是不是不疼祺儿了?” “咱们祺哥儿这么可爱,jiejie怎么会不疼祺哥儿?”婉君笑着伸手把他抱起来往内室走。云祺一双rou呼呼的小胳膊紧搂着她的脖子问,“那jiejie怎么不来看祺儿呢?” 不等婉君回答,柳氏便上前抱过他放在火炕上,一脸严肃的交代,“你jiejie这几日病了,身上还没好利索,不能累着了jiejie知道吗?” “原来jiejie病了?生病疼不疼呀?黑汤药好苦好苦的,jiejie一定不高兴了吧?”祺哥儿从小体弱,很是吃了几年汤药才养结实了,一听婉君病了,便心急的问。 “是呀!那些汤药好苦,jiejie都要烦死了呢!”婉君故意皱着脸道。 祺哥儿听见自己jiejie果然也不爱喝那苦汤药,歪头想了一会,眼睛一亮笑眯眯的冲她说道:“那等祺哥儿长大了就做大夫,jiejie再生病就给jiejie找些甜的汤药吃!” 童言童语偏偏说的豪云万丈,柳氏和婉君听了不由都乐了起来。婉君一把搂过他抱在怀里摇晃,满脸笑意,“好!祺哥儿最厉害,jiejie就等祺哥儿找来那甜汤药。” “你这孩子,怎么也跟着他胡说八道。”柳氏笑着轻轻戳了婉君脑门一下,陈家既然好不容易入了仕,祺哥儿长大了必然要走上这条路,哪里能去做什么大夫? 婉君倒是真心希望祺哥儿做个大夫也好,比做官来的轻松踏实。父亲一生官途,婉君也知道做官很是辛苦,既要看上峰颜色,又要对的起黎民和自己的良心,看着风光无限,其实也不是那么顺风顺水的。 医者仁心,治病救人,妙手回春,有何不可? 祺哥儿尚小,还不懂的母亲和jiejie的想法,只是看着她们高兴他便也开心。他又生的聪明,好几日没和jiejie相聚,一时兴奋更是妙语如珠逗的两人开怀大笑。 这样的轻松让婉君既怀念又珍惜,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以后她要少不了明争暗斗,这种时光过一刻便少一刻。为了母亲,为了弟弟,更是为了自己,便是以后要她日日耍心机玩手段也在所不惜。 婉君敛了思绪,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安心的在柳氏身边承欢膝下,哄着祺哥儿,把仇恨和心防都暂且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