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园中偶遇康郡王
柳府的花园在西院,柳老太太住在东院,穿过两道月门,过了拱门便到了花园。园子里有一处温室,冬天一到便将那些不耐寒冬的花草搬进去养着,温室旁边搭了一处凉亭,名为赏月亭,里面置了石桌石凳,对面便是一大片梅树。 此时梅花开的正盛,姐妹几人进了温室,让人推开几扇窗,又备了茶水糕点,便坐在窗前赏梅。 坐了一会儿,九表姐直呼这样干看太没意思,不如去梅林里玩,八表姐皱眉道:“外面天寒地冻,若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九表姐虽比婉君大了几个月,却在家中排行小,不及婉君沉稳,当下不高兴的说:“那也不能这样干坐着吧?也太没劲了!外面披上氅衣就是了,好容易大家聚一聚,怎能这样无趣!” 众人觉得她说的也对,聚在一起不容易,一时同意的也有,为难的也有。 萧沐春突然道:“不如我们玩花令吧?就以梅花为题好了,不用全首,一句即可。” 花令乃是闺阁女子们无聊时玩的游戏,以花为令,鼓声为限。鼓声起,众人以花相传,鼓声停时,花在谁手里谁便中了令头,按事先定的规则做一件事。几人都是大户小姐,自幼请了西席识字读书,作几首诗词倒也不难,实在不行也可以借鉴。 这主意一出,众人立刻同意,便让婢女去取了花鼓,又从梅林中折了一枝梅花,便开始玩起了传花令。 第一轮鼓落,梅花停在七表姐手中正要递给九表姐,九表姐机灵,鼓点一停伸出来的手立刻缩了回去。七表姐只好佯怒一声,凝神想了一会,开口道:“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雪中独放的自然是梅花,众人叫一声好! 鼓点又起,这次却是停在了萧沐春手里,只见她微微一笑,似乎早有佳作,吟道:“寒柳翠添微雨重,腊梅香绽细枝多。” 比起七表姐的五言,这句七律更精确了一些,几人夸一句“好文采”,鼓声又响起来。如此玩了几轮下来,其他几人都轮了一遍,七表姐更是倒霉的连接了三次花令,婉君却是好运气的一次没有接到。七表姐恼怒之下朝那击鼓的小丫鬟使个眼色,终于当花令传到婉君手上时,那鼓点戈然而止,众女拍着手笑:“可算论到了婉君了,没得白白便宜了她!有什么好句子快念来给jiejie们听了,若是念的不好,我们可不认账!” 婉君早看见了七表姐给丫头使得眼色,无奈的笑笑,看着窗外盛开的梅花,思索了一会,缓缓吟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好一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其他几人闻言看着南墙下的梅花,远远望去满目莹白,确实如同婉君诗中所言。寒冬时分,百花凋零,唯有梅花一枝独秀,洁白若雪,与积雪交织一片,却有梅香隐隐浮动。寥寥数语,却将梅花不畏严寒的孤傲高洁诠释无遗,姐妹几人看着婉君一时钦佩不已。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击掌声,接着一道清亮的男音道出了众人心中所想,“好一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柳家姐妹听出是自己五哥的声音,脸上都带了几抹笑意,朝窗外喊道:“可是五哥来了?” “正是为兄!”说着,柳家五少爷柳风的身影从暖房门口跨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人。 五表哥柳风今年二十有一,有别于柳家众人的文学爱好,偏偏自小好武,大舅父几经矫正都无法改变,无奈之下请了武功师父仔细教导,五表哥也确实是个习武的材料,短短数年便略有小成,十六岁投军去了西北,直到三舅父任了兵部侍郎,才调回京中做了神机营的一名副使,几年下来,更是凭着一身武艺做到了副参将。 神机营乃是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后特别建立的一个编制,神机营非同小可,编制齐全,律法森严,成员更是千挑万选。主要责任就是守护京城的安全,如果遇到外敌侵犯,神机营随时都可能奔赴战场,挑起守卫国家的重任。 婉君和萧沐春却看见他身边还有一人,当下有些慌乱,她们毕竟都是未出阁的小姐,怎能随意被外人看见容颜?急急的拿帕子遮面,却听柳风哈哈一笑,道:“早都看见了,现在遮掩为时过晚!” 萧沐春又羞又急,婉君倒是渐渐镇定下来。五表哥虽是武将,却也自小受诗书礼教,知道她们姐妹在此,还带了这人进来想必应是无碍的。 果然,就听柳风笑完了她们,又指着身边的男子介绍:“这是我母亲家中的远房表侄周天澈,说起来和咱们也沾些亲戚,算不得外男,你们就别遮遮掩掩那么小家子气了!” 两人这才收了帕子,端坐在杌凳上看向来人。 只见此人大约也是二十多岁,身高约八尺有余,着一件青色暗纹苏锦长袍,外罩一件深蓝卷貉子毛的氅衣,腰上挂着一块通体清透的白玉打成的络子。身材瘦削,剑眉入鬓,目若寒星,挺鼻薄唇,神情中带了几分冷峻,让人无端生出些许压力。隐隐竟有几分上位者的风范! 此人衣着虽多用暗色却藏不住那上好的料子,神情冷峻且又姓周。 周可是国姓!莫不是…… 婉君神情一凛,急忙跟着众位姐妹一起朝他见了礼,提着的心还未放下,便听那位沉声道:“刚才吟诗的是哪位小姐?” 九表姐忙一指婉君,柳五和周天澈的眼光也随之落在婉君身上,柳五便抚掌笑道:“原来是四表妹!我就说嘛,我家的这几个资质平平,如何能作出这种乍似简单实则十分形象的诗来?” 柳家的三个小姐齐齐朝他啐了一声,婉君谨慎的谦虚一番,只觉落在身上的眼神像火一般灼热,烫的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柳五又问:“你们在玩花令?不如我与周兄也加入,大家也好玩的痛快些!” 柳家的小姐们自是满口答应,刚刚被他嘲弄了,心下愤愤,当着外人又不好争执,若是传花令,她们自然有办法让柳五出丑。婉君却皱了皱眉,直觉不想参和,却苦于没有借口,其他人都应了,她若这个时候拒绝,会不会显得突兀?只好无奈的坐下,几人准备继续刚才的游戏。 七表姐朝击鼓的婢女点头示意,又悄悄指了柳五,朝婢女眨着眼睛,婢女瞧见了,心知自家的小姐少爷们这是又争上了,当下朝她点头。 鼓声起了又落,那枝梅花果然停在柳五手里,柳五不知是被搞鬼,当下想出一句念道:“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痩凛冰霜。”念完,得意的看了看众人,大有一副‘想难倒我,没门’的意思。 只是那得意在花令传了五次后消失殆尽了,鼓点停住,柳五看着手里的梅花咬牙切齿,花令传了五次,有四次都停在他手里,明显就是被整了!柳五浓眉一皱朝击鼓的丫鬟扫去,丫鬟心虚地缩了缩头,再看眼前众人,个个儿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眉开眼笑,就连冷峻的周天澈都微微勾起了唇角。 柳五冷笑数声,将手中梅枝丢在桌上,“你们几个使诈!故意整我?” 七表姐第一个跳出来反驳,斜着一双凤目,美艳的脸上尽是讽刺,“怎么?五哥这么输不起,轮上你了便说我们使诈?你何时见我使诈了?” “好了好了,七姐便饶了五哥吧,他一个武将,玩这种文字游戏确实不太合适,好像我们欺负了他去!”九表姐更是一脸巧笑的添油加醋。 柳五闻言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被两人这么一激险些发怒,可他毕竟是男子,若因为玩个花令与她们计较,传了出去还当是他词穷答不上令头恼羞成怒,急忙压下怒气,冷哼道:“不与你们争执,这一轮我便答了,下次若再轮到我头上,必是你们耍诈!” 婉君和萧沐春平时只有过年省亲才来柳家,自是没见过这阵势,至亲的兄妹因为玩花令吵的不可开交,两人看的目瞪口呆,八表姐刚好坐在两人中间,见状便悄声解释:“表姐表妹莫被他们唬了去,他们平日里经常这样玩闹,比这过分的都有,无需拘束。”两人这才恍然,相视一笑也只当看戏。 九表姐便催着柳五说令词,柳五略加思考吟了唐朝八大家杜甫的一句:“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 几人又接着继续玩,击鼓的小丫鬟倒是老实了许多,对七表姐的屡屡示意视若无睹,只垂了头安心击鼓,一时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如此玩了一会儿,便有年长的mama寻了来,说用饭的时辰快到了,叫众位少爷小姐们前去饭厅。
走时路过梅林边上,婉君见其中一枝雪梅开了满枝,分外好看,便踏了雪过去亲手折了拿在手里,沐春不解,问她折来作何?婉君浅笑道:“看着这枝开的十分好,借花献佛送给外祖母瞧瞧。” 众表兄姐笑着夸她有主意又有孝心,几个表姐更是跑去梅树下一人折了一枝来,说要凑个瓶景儿给柳老太太平日里观赏,只有周天澈走在旁边一言不发,却在婉君身上凝视了片刻,婉君心里疑惑,觉得自己不过折了枝梅花送给外祖母,怎就引得这个少言寡语的陌生男子的注意了? 如此又耽搁了一会儿,几人嬉闹着到了饭厅。 走进饭厅才发现她们着实玩的时间不短,柳家众人已是齐聚在饭厅里了。柳家人世代在朝中为官,是以规矩繁多,平时并不是分开单独吃饭,又是大家族,少不了要经常在一起聚会,所以饭厅修葺的十分宽大,摆上四五张饭桌绰绰可余。饭厅连着一处厅堂,此时柳老太太在众人的陪伴下坐在主位上,柳承书和柳承诗皆在下首陪着老太太聊天。婉君的舅母姨母和众位表哥表嫂们也都在,几人忙上前请了安,又把手里的梅枝献给柳老太太。 柳老太太笑着接了,让身边伺候的mama拿去插了瓶,看着婉君几人慈祥笑道:“都是好孩子,出去赏梅还不忘挑了好的拿来哄我高兴。” 九表姐上前偎在老太太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心里装着祖母自然是我们该做的,祖母仔细瞧瞧这几枝梅花,看最喜欢哪一枝?也好看看我们几个哪个最懂祖母心思。” 柳老太太闻言,倒是真的打量起mama插在花瓶里的几枝梅花,仔细看了一会儿,挑出婉君折的那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枝最好,疏落有致,梅花尽放,就不知是你们哪个折的?” 九表姐看了一眼,果然是那枝婉君说‘开的十分好’的,便噘嘴故意不依地道:“果然还是四表妹眼光最和祖母的心意。” 柳老太太便笑着看向婉君,婉君知道九表姐只是打趣,便笑道:“我也只是偶然看这枝梅花开了满枝,觉得插瓶或许不错罢了,没想到正合了外祖母的心意,倒是孙女儿讨了个巧,鲜花献佛了。” “哪里是讨巧,是四表妹心中装着外祖母,见了那些好的,就想给外祖母看呢!”萧沐春掩嘴笑道。 众人笑了一阵,大管家便过来通报,“饭菜摆好了,请老太太移步吧。” 进了饭厅一落座,婉君不由大吃一惊!大舅父他们那一桌皆为成年男子,其中以柳承书年纪最长,他却拱手将那周天澈请到了上座!周天澈也不推让,再看其他众人,似乎对此都很是习惯的样子。 这周天澈究竟是何许人?难不成真的是皇亲国戚! 婉君身旁挨着的是大表嫂,见她疑惑便悄声道:“四表妹无需惊讶,这周表弟虽与我们家太太有些渊源,却是皇室中人,乃是已故肃亲王独子康郡王,是以身份尊贵,公爹要奉他上座。” 竟是那位掌管着神机营的康郡王! 婉君听了更是惶然,只觉得不想与此人扯上关系。如今天下太平,皇室之间看起来也是一派祥和,可自古皇室争斗就不曾停歇,谁知道与他沾上关系会不会惹出什么莫须有的麻烦?想到柳五说周天澈是大舅母的远房表侄,心知有这层关系在,加上柳五在他手下当差,柳氏一族怕是与此人摆脱不了干系了。 与康郡王沾上关系,便是一脚踏进了宗室争斗里了。 味如嚼蜡的吃了几口菜,婉君心中暗想这外祖母家看来以后要少来为妙,父亲官居都察院吏部给事中,手中掌着监察吏部事务的重要责权,是多少人想巴结的对象。祖父当年被贪官逼死,父亲为官多年向来刚正不阿,不结党,不营私,也正是因为这份傲骨,才被皇上看中一步步走到今天,进了都察院。若是这位康郡王有心将父亲揽为己用,自己与他结识岂不是给父亲搬起了石头? 虽说父亲对母亲算不得太好,可他毕竟是陈家的顶梁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到这里,婉君更是垂了头只顾吃菜,菜色很是丰盛,但婉君始终没有吃出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