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无情芳草斜阳外
从鹤来楼出来，我还感觉自己是在做梦，赵彦玥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我又像是听见了，又像没有听见，模模糊糊的总觉得很不真实。走着走着，来到金良河边，这里水清浅，城里还多女子都在这儿洗衣服。 我索性坐在河边，对着浣纱姑娘、青天白日、和暖春风发呆。 都说好事多磨，可我磨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儿好事都没有？！而且小命也许都岌岌可危，还谈什么苦尽甘来！我又一字一句想了想赵彦玥说过的话，顿时心里一阵冷似一阵： “柳飘飘，月娘和我虽然各为其主，但是找你都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宫大内的断掌案……这件事牵连极广，而且事发皇上**，切不可张扬……月娘是郑贵妃派来的，郑贵妃的父亲正是朝中重臣郑洵，从目前看，他们最有嫌疑……稍有差池，死的可不止你一个！” 想到这里，我又生生打了个冷战。 …… “凭什么要找我啊？！我……我……啥也不懂！”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郑妃盯上的，那里这么容易让你逃过！” “你……你不是王爷吗？你和郑妃说说，让她另请高明吧！” “我与郑妃势同水火！……再说，请你也是我的意思……” “什么？好你个赵彦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害我！” “你没听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吗？与其让郑妃暗地里做动作，不如放在明面上！” “狗屁！你告诉我，如果我就是不去，会怎么样？” “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 “为什么？” “我已经向皇上举荐了你，只待你与我回京后，圣上就会封你为小提刑。” …… 我坐在河边，使劲摇了摇头，看着这河水，真想一猛子扎进去，好好清醒清醒，如此想着，便闭上眼睛，屁股微微翘起，身子向水中探去。 “小心！”有人喊道，我正要扭头，也不知是谁，竟然推了我一把，“噗通”一声，我掉进了水里。 乍入水时，冰凉刺骨，我还穿着夹衣，棉花一浸水，只觉得裹在腿脚上动态不得，而且沉沉的直往下坠。我入水时不小心呛了口水，此时心中大惊，竟然忘了自己会游泳，只是一味挣扎。可是越挣扎越下沉，我腿开始抽筋，一口水灌倒嘴里，我使劲仰头换气，却总也浮不上来。闭上眼，我停止了挣扎，心中绝望：难道我又要再死一次了吗？“哗”的一声，眼前一亮，我赶紧猛一蹬脚，头瞬时露出水面，溺水时最重要的就是放松身体，“啊……”我大口吸气，这时才缓过神来，身上衣服越来越重，好在穿着并不麻烦。我赶紧迅速在水中将衣裙脱下，只穿着白色的中衣，身上轻便了不少，人也清醒了。这时已经有人入水向我游过来，我心中一紧，万一那人是推我入水的该怎么办？于是赶紧亮出自己的真本事，奋力向前划去。 两边洗衣服的女子早就散开去，我逐渐适应了水中的温度，想当年在分局，每到初冬，我们几个游泳爱好者还专门到昆玉河游泳呢！我扭头看看，岸上两边都是围观的人群，身后奋力向我游来的人距离我有十米远，我正要往岸边游，只听“噗通”、“噗通”好几声，又跳下来好几个人！ 这是什么情况？我见他们将我要上岸的地方挡住，心里顿时慌作一团，万一这些人是月娘派来的，万一她已经知道我投奔了赵彦玥，我岂不是小命不保？！心中这样想着，手脚划得便更加用力，反正这是河，不从此处上岸还有别的地方，我一转向又向对面游去。 “飘飘！”是小谢在叫我！我一个激灵，扭头寻找，只见有两个人距离我最近，其中一个正是小谢！ “小谢！我在这里！”我停下踩水，伸着胳膊大叫。 小谢三两下划过来，拉住我的胳膊。 “你没事吧？”他的嘴唇青紫，哆嗦着问我。 “没事！”我冲他笑了笑：“你怎么会在这儿？”仿佛刚才不是逃命，而是普普通通在路上遇到熟人似的。 “没事就好！快上去吧！”小谢拉着我的胳膊，一路游回去。 岸边四五个人接着我们，我一看都是赵彦玥身边的侍卫，我只穿着中衣站在岸边，薄薄的衣衫紧贴着身体，曲线尽露。我正又冷又窘迫，小谢想脱下外套给我，但他的衣服全都湿了，正犹豫着，赵彦玥的侍卫将一件大氅披到了我身上，那衣服不仅宽大而且还留着丝丝温暖，我想也没想，贪恋地赶紧使劲裹了裹。 “这里离王爷住处很近，要不姑娘和大人先去稍作歇息，换件衣服？”一个侍卫客客气气地问我们。 “不必了！”我想小谢肯定不愿意见到赵彦玥，就连忙答道。 “没关系，咱们还是先去王爷哪里换身衣服吧。天冷，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小谢冰冷的手攥住我。我愣了愣，冲他点点头。 鹤来楼里也不见赵彦玥，不过他已经命人烧了热水，准备好了干衣服和姜汤。换洗好后，我穿上了小丫头给我送来的衣裙：淡紫色的罩衣，拢着细腻的绢纱，一个玉环绶坠在腰间，按压住轻盈的裙摆，我就像月宫里的仙子，飘飘欲飞。自我欣赏了半天，我这才发现刚才我一直披着的大氅与赵彦玥送我的那件几乎一摸一样，只不过我的那件绣的是牡丹，而这件绣的是剑兰。 捧在手里，我略微有些出神，只听得门外小丫头喊道：“姑娘可收拾妥当了？” 我赶紧应了声，推开门出去。那边小谢已经收拾妥当，垂手站在一边，赵彦玥正安然坐在桌边喝茶。见我进去了，他俩都是一愣，小谢眼睛充满了赞叹，他温和地看着我，我冲他甜甜一笑，可赵彦玥已经移开了眼睛，表情阴沉地看着窗外。 我见屋子里侍卫下人都在，赶紧冲着赵彦玥服了个身，恭恭敬敬地说道：“见过……王……阿嚏！” “嘿嘿”旁边一个端着盘子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故意夸张地白了她一眼。眼光一转，看到小谢正一脸关切地看着我，我捂着嘴又揉了揉鼻子，刚要咧开嘴冲他笑，就感觉到另外一束炽热的目光正落在我的身上，烫的我有些不自在。 “坐吧！”王爷终于发话了。我和小谢恭恭敬敬地答应，坐了下来。 “阿嚏！阿嚏！”估计是受凉了，我正捂着鼻子，眼前突然伸过来两条手绢。雪白的那个是小谢的，我赶紧接过来，只见另一个天青色的手绢正尴尬地呆在那里，进退两难，我心下一软，也立刻接住，头也不敢抬，只是含糊地说：“一条不够啊！”随即装腔作势又打了个喷嚏。 “端上来吧”王爷发话了。小丫头端着三碗姜汤，我和小谢一人一碗，小丫头走到赵彦玥身边，低声说道：“王爷，您也喝一碗吧。” 赵彦玥摆摆手，那小丫头悲悲切切地看向身后的侍卫，一个侍卫上前一步，哈着腰，真切地说道：“王爷，您刚才也沾了水……” “放肆！”赵彦玥厉声打断了侍卫的话：“我的话要说几遍！都给我下去！” 见他好端端地生气了，我和小谢都有些窘迫，那个侍卫和小丫头吓得赶紧要跪，被赵彦玥喝住了：“都给我滚下去！”他俩人临下去之前，颇有抱怨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虽然不平，但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拦住了小丫头。 “王爷，您如果不喝，能不能将这碗姜汤赏赐给我？”边说，我边端起姜汤。 赵彦玥头也不抬，只是不耐烦地对着小丫头摆了摆手。我也不和他计较，径直将姜汤放在他眼前。他抬眼看我，灼热的目光中是疑惑不解。我坦然看着他，款款说道：“这碗姜汤，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既然王爷赏给了我，就算是我的了。”说着，我又转头看向小谢，他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上是惊异、失望还有些许嫉妒和感伤，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能咬咬牙，又扭头看向赵彦玥继续说道：“我借花献佛，把这姜汤奉送给王爷，算是答谢您对我和小谢落水的帮助。” 赵彦玥听完，瞪了我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也不喝。我这才发现，他的头发微湿，手也发白，一身衣服崭新，明明就是刚刚换上，我心头一热，心说不会刚才他也下水救我了吧？ “王爷，这是飘飘的一片心意，您还是喝了吧！”小谢的话响起，我赶紧回神，小谢神情已经恢复正常，见我看他，冲我微微点头，我赶紧端起碗，送到赵彦玥脸前：“赵彦玥，你就喝了吧！” 他还是低着头，不动神色。我有点儿起急了，索性往地下一蹲，把碗举到他脸前，就像哄孩子一样说道：“一点儿也不苦，快喝了吧，求你了！” 赵彦玥的马车送我们回来，一路上小谢紧皱着眉头，也不说话，我心里有些紧张，坐卧不安。终于到了谢府，我们一路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小谢停下来，回身看我，目光认真专注又充满了疑惑，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赶紧装傻道：“怎么啦？” “我该问你才对。” “哦，你是要问我怎么掉到河里去了是吗？其实不是掉进去的，是……是有个人不小心将我撞下去的，没事没事！” 小谢还是看着我不说话。我豁出去了，反正就是打死也不说实话。 “我今天见你去找王爷了！” 听他这么说，我猛然抬头，小谢苦笑了一下：“也是凑巧，我正好要去找王爷，求他上书圣上，免去江宁今年的农赋。” “我……我是去谢谢他，毕竟……毕竟人家送的解药，救了你一命！”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你难道不知……我欠谁的，都不愿欠他的！” “……”突然我想起什么，脱口而出：“你没听见我们说的话吧？！”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只见小谢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握得紧紧的。 “你别误会，我们没说什么……”哎呀，真是关心则乱，越描越黑，我心里也慌了。半天，小谢才出声：“今日你落水，我不是第一个入水救你的人，你知道吗？” 我不敢说话。 “飘飘，你知道王爷也喜欢你吗？”小谢语气带着浓重的伤痛，我心想被一把攥住，抽抽地疼。小谢苦笑一声：“你别说不知道，如果他不喜欢你怎么会三番两次在你有难时出手相救？！他为什么会送你锦衣华服，又何必不顾危险下水就你？！如果你和他没什么，那你们又在计较着什么？为何你要三番四次去见他？他又为何会派人一直跟着你保护你！” “我和他真没什么！”见小谢急了，我也急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只能仓皇地喊出这些苍白无力的话。 小谢摇了摇头：“他是王爷，自然能给你最好的……” “你什么意思？”我心里一抽，只觉得委屈异常，粗声打断了他。 “飘飘，你当真明明白白的知道你的内心？！” “我的心自己明白得很！”想想我所有做的还不是为了小谢，可是他却这样怀疑我，我顿时心中又委屈又愤怒：“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和赵彦玥只是朋友。就算他喜欢我，那也只是他的事！” 我愤然瞪着小谢，他也第一次如此热辣又伤痛地看着我。半天，小谢终于平复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对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地背回去，还退后了几步。小谢痛苦地放下手，嘴角抿了又抿，终于缓缓开口：“飘飘，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你比我聪明坚强，而且勇敢，你也的确在我有难的时候一再帮助我，甚至……保护我！”小谢苦笑一下，语气里是让人哀伤的无奈、凄苦和痛心：“可是，我不想让你这样为我。我谢天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我要凭自己的力量保护最心爱的人，我也希望我心爱的人不仅能够扶持我、鼓励我，更重要的是她能相信我，依靠我，你明白吗？”说着，一滴泪从他脸颊滑下，我立刻投降，冲上去搂住他：“我明白，我明白！小谢，你相信我，我和赵彦玥真的没什么，他让我帮他做件事，只要我把事情做了，就和他再无瓜葛！我这辈子都不再见他，也不和他说一句话，好不好，好不好？！” 小谢抚摸着我的背，下巴上刚长出的青茬，一下下刮着我的额头，微微的酸痛，就像我现在的心情：小谢，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还是不能将实话告诉你，你别怪我，我发誓这是我和你之间最后一个秘密。 小谢紧紧拥抱着我，我沉醉在他强烈的气息和热烈的怀抱中，闭上眼，真想就这么一直拥抱到天荒地老。好一会儿，小谢缓缓松开了我，拉着我的手，一直送我回房。在他转身的时候，我依稀听见小谢喃喃自语：“你终是不明白。”我惊得跳了起来，回身望他，小谢已经走远了，他颓然地拖着步子，我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和心惊，仿佛如此苍凉的小谢，带走了我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