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公子馆（一）
暗艳的子夜，红马金鞍的彩车出了皇城的西安门，一路向西。 黛玉慵懒懒地倚坐在车窗边，夜风带起锦帘上的穗子，车轱辘声和马蹄的哒哒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尤其突兀。 车内的十一公主殿下捂着肚子，打量了老半天，才拿起几上的一块鲜花饼，咬了一口，而后拖着腮帮子，对窗边的人抱怨道：“感情是你养的花金贵些，怎么做出来的鲜花饼都好吃地过分？” 黛玉瞥了一眼，淡淡道：“我府里的桃花跟公主后花园里的桃花都是同样的品种，没什么区别，公主若是想吃，尽管命宫人摘了做去。” 话说得凉薄，小十一干笑着拍干净手上的饼屑，咂咂嘴，想起自己让宫人把黛玉房里的糕点给带上的时候，对方是没反对，可那斜斜撇来的一眼，愣是把她看得毛毛的。 小十一笑吟吟地凑过去，胳膊肘碰了碰黛玉，讨好性质地说道：“我晚上陪老北静喝酒来着，那老头子硬是灌了我好几壶酒，我晚上什么东西都没吃，这会儿肚子正难受呢，不就向你讨了盘鲜花饼嘛，还跟我计较！” 言罢，高声对车外的紫瑰道：“紫瑰喲，你可得好好高兴高兴，你家主子可稀罕你做的鲜花饼了。只是她的嘴怕是被你养叼了，这都大半夜的了，我方才进屋，这一盘鲜花饼可是一块没动过。” 车辕上的紫瑰正打着哈欠，听了公主殿下的话，诧异之下迎风吞了一肚子的夜风，不由的就想起今天中午的事情。 紫瑰今儿中午去了一趟怡红院，进了门，就看见桌上摆了几盘鲜花饼，晴雯正将两盘鲜花饼放进食盒里，看样子是正准备出门送给某人。 紫瑰想着自家姑娘昨天的话，这会儿看晴雯正准备出去，便以为是送给薛家两位大姑娘的，鬼使神差的多嘴问了一句：“晴雯姐，你这些糕点是要给谁送去？” 那晴雯也是个玲珑的心肝，笑着瞥了紫瑰一眼，在紫瑰耳边说道：“小凤仙是跟老太太借来的人，这鲜花饼自然要先孝敬她老人家了。琏**奶最近没什么胃口，二爷吩咐我也给送一盘去。至于留下来的这两盘嘛，一盘是给太太的，还有一盘……你既然来了，你说是给谁的？” 紫瑰知道二爷连一盘鲜花饼都没给薛家两位姑娘留，心里高兴之余又觉得惆怅，听说太太这几日已经将庚帖送到薛姨妈那里，眼看着合了八字就要给二爷和薛家两位姑娘定亲了。 紫瑰满腹心思地将鲜花饼端回去后，她家姑娘也是奇怪，只略盯着桌上的糕点看了一会儿，便不再管，到了晚上紫瑰和怜水都不知道怎么处置桌上的糕点，正好十一公主来了，这才将一盘鲜花饼给端走。 想到这，紫瑰心里叹了叹，对着车内道：“奴婢当不起殿下的夸，这些鲜花饼不是我做的，是宝二爷送过来的。” “宝二爷？可是你家老爷的二少爷？几年前，在花神节上我远远看过，其风姿让人难忘啊……”小十一微抬着头似在思索，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不敢恭维，十成十的饱暖思**。 “我记得早些年，父皇常拿你家宝二爷同我比较，说我是好收集男色，而贾家也出了个一样的混世魔王，平日里沾着小姐，染着丫头，见着好看的女人就起心思。紫瑰，我倒要问问，你家宝二爷真的这么混吗？” 紫瑰抿嘴笑笑，朝里面道：“殿下说的关于二爷的传闻都是早些年的事了，奴婢只知道，四五年前，突然有一天咱宝二爷就跟转了性一样，整个人都正经起来了，喜得老太太、太太们直说菩萨保佑呢。” “嗯？是真转性还是假转性，还不一定呢。你家姑娘连这么好吃的鲜花饼都不愿动，这不是明摆着要避开这位宝二爷吗。” 小十一看了一眼黛玉接着道：“这几日可又有传闻了，说是贾家的二公子与忠顺王府的琪官来往，又和万花楼的青姐在公子巷前面**，现在同我来往的世家子弟都在说，这贾府的宝二爷又兴着玩戏子，搞龙阳的癖好了。” 紫瑰这次没说话，其实在她心里，宝玉也算是个有前科的人，此时听十一公主这般说，一时也辨不出真假，毕竟她家姑娘真的像殿下说的那般，是有心避开宝二爷的，只是这原因是否是因为宝二爷在外面的风评，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无人说话，等到再有动静的时候，却是小十一语带惊讶的轻“咦”了一声。 “你这算什么？无声的反驳？”小十一瞪着眼哭笑不得。 就在小十一发表完黛玉对贾宝玉的态度之后，她亲眼看着对面的人捻起一块鲜花饼送到嘴边。 黛玉慢条斯理的把最后一口饼咽了下去，伸出舌头舔了舔玫瑰色的嘴唇，道：“殿下，我从来都没觉得他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是个色令智昏的人。” 小十一听了漫不经心地笑了一阵子，拖着满脸的笑意，单手撑在几上，白玉的肘间是袖口上飞腾的对舞凤凰纹。 “若真如你说的这般，这位二公子也是个有趣的人儿，一般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的人，可都是用来掩盖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的哦……” “殿下是在说自己吗？”耳边渐渐传来嘈杂的人声，黛玉不动声色的将面纱递了过去 马车正好停下，小十一想也不想地就将手里的面纱扔了出去，掀开帘子回头就对黛玉眨眼笑道：“我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公子馆前，毡轿、尼子轿、彩车、玻璃车，依次停驻，细看过去，无论是赶车的、抬轿的还是跟班的，都是穿绸缎，着细软，衣帽体面的样子。看来进出公子馆的人，大都是非富即贵。 小十一刚下了马车，一眼就看见几个眼熟的随从，不禁对身后的黛玉笑道：“呵，看来今天还有不少老相识啊。” “殿下，那边的好像是王小姐的随从吧。” “是了，我今天下午邀她一起过来，她还拒绝来着，没想到却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来了。” 今儿出来之前，小十一换了身石榴红夹金线的华服，这衣服还特地让人放在架上给熏了好长时间，此时大喇喇站在公子馆门前，已经够彰显身份地位了，一时却没见人来迎接。小十一眯了眯眼就不甚在意了，同黛玉聊得欢脱起来。 小十一正指着哪家的随从大肆评价，与黛玉说得欢脱，对面万花楼过来一个女子，对小十一道：“参见公主殿下。这公子馆的人好没眼力，居然让公主在门口站着，我家公子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酒菜歌舞，若是不嫌弃的话，殿下不妨来万花楼坐坐。” 见来的姑娘瞧着眼熟，小十一仔细打量了几眼，想起来对方似乎是几年前花神节上，那个气焰嚣张的叶家人，自然也就知晓对方口中的“公子”是何许人也。 小十一眼珠子转了转，刚欲说话，就听见身后公子馆里一阵乱哄哄的走动声，诧异之下一回头，只觉得一大片耀眼的火红色铺面而来，而后又是纯洁的白，一时间闪花了眼。 只见公子馆正门口两侧，不知何时，已经整整齐齐站了两排男子，左边清一色红衣，右边清一色白衣，其中有缕发而笑的妖娆姿影，冷冽高傲的难训之辈，连那些充满阳刚气息的大男子主义者在这区区一座公子馆里也有。小十一随便一扫，便像**的猫一样心花怒放，暗赞一声国色天香。 “恭迎公主殿下！！！” 整齐划一的欢迎声夹杂着热情奔放的香气，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十一公主都不由得震了震，小影更是面色不善，只有黛玉翻了个白眼，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般场景。 本是喧闹的不夜街，像是时间突然停驻一般，一片寂静。 小十一笑吟吟地嗅了嗅空气里的香料，感叹道：“啊~倒是将红楼里最值钱的香料拿来用了。” 红楼里最名贵的香料名曰入梦，十两黄金一两香，说的就是这味入梦，简直贵得让人咂舌，小十一手头上也不过两盒，她现下闻着空气里的香气，估计这公子馆光燃香就应该不下千两金了，还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叶家的丫头，看人家这架势，你还要邀本宫过去？”小十一脸上突然露出了兴致安然的jian笑。见对方有开口再劝的姿态，连忙罢罢手，错开几步，露出身后的人，对着小影努努嘴道：“别的暂且不提……你先看看这个人是谁？” 小十一笑得jian诈，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今儿突然来了兴致，命人照着黛玉的身量弄了件男装，想着让黛玉冒充自己的男**，带着美艳的男**去逛公子馆也能风光风光，晚上好一番威逼利诱才让黛玉乖乖穿上，眼下正好得了机会，还不好好杀杀这个傲慢丫头的风头。 黛玉显然摸清了小十一的性子，虽说她对小影还是挺有好感的，可此时也与小十一一样，存了戏弄的心理，特别是知晓那人就在身后的花楼里，心中冷笑，撩了撩头发，面上带笑，特地往前走了几步，好让小影看清自己。 小影平淡地看过去，目光触及到黛玉带笑的眸子时，立即瞳孔一缩，瞪大了眼睛，待反应过来后，又惊慌地目光四移，怯怯不知该进该退。 偏偏小十一见了小影这般慌张，仍不打算放过她，逗弄道：“你现在还确定要本宫带着她一道去见你家公子吗？” 小影张了张嘴，看着黛玉那张毫无做作的笑脸，难得地皱了皱眉，低声道：“公主恕罪。” 而后就是落荒而逃，小影轻晃而过，在人潮里用上轻功奔跑，好像身后的黛玉是洪水猛兽一般。 “哈哈哈哈……” 耳边却是小十一畅快的笑声，黛玉弯了弯嘴角，指着自己道：“我倒是头一次发现，这张脸还有这么大的威力，居然能把人生生吓跑。” 小十一抿着嘴，拖着黛玉的下巴凑近，用自己的鼻尖碰了碰黛玉的鼻尖，口中呢喃道：“好黛玉，你可是本宫的人，待会儿进去，记得千万保护好自己，可别让那些断袖偷了香哦~” 这般举动下，果然听到周遭传来阵阵吸气声，小十一笑眯了眼，拽了拽衣袖，大步向前走去。 “参见十一殿下，我们是馆主派来陪侍殿下的，殿下里面请。” 小十一停下脚步，本能的眯起了眼睛，眼前一红一白的一对双生子，排在队伍的最前列，自是非同凡响的美人，尤其是一双深黑的大眼睛，里面流光溢彩，不由得就让人想起了名贵的猫眼石。左边穿红衣的面上笑得顽皮，可总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与之相比右边穿白衣的就要冷淡得多了。 “哦？你们叫什么？” 站在左边的道：“我叫柴佐，旁边的是我的弟弟，柴佑。” 门前排着的众公子已经进了公子馆，小十一一边跟着双生子也往公子馆里去，一边问道：“你们馆主人呢？怎么不亲自出来迎我？” “殿下恕罪，馆主已经在里面恭候公主多时了，这会儿正忙着招待各位客人呢！”柴佐道。 “忙着招待客人？我看，他怕是被我那些狐朋狗友缠得难以脱身了吧，毕竟馆主跟你们这些公子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柴佐听得摸不着头脑，带着小十一往宴席所在地去。小十一路过众美人，其间还不忘与他们好一番调笑，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毫不羞赧地抱抱那个搂搂这个，最后干脆向后退一步握住了柴佐的右手，将之往怀里拉了拉，柴佐身子一僵，脸上青筋跳了一下，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柴佐立即恢复了正常，面上笑容更盛，透出好似真正发自内心的欢喜神色。 身后的柴佑见哥哥被区区一个凡人这般对待，手一抬就要有所动作，却是在柴佐警告的目光中放了下来。 黛玉漫不经心地在后面跟着，见前面公主殿下混迹在众多男色中简直是如鱼得水，哑然地打量起周围的装潢来。不知不觉就和小十一拉开了一段距离。 冰凉冷腻的触感穿到了腰上，黛玉突然就对上了一对针状的细长眼珠，惊诧之下暗示自己是想多了，再看过去，却是发现那冰凉的触感又是一处出现在脸上，一个眉心处有一颗朱砂的妖异男子正摸着自己的脸，惊喜地叹道：“被我发现了什么，原来是一个扮男装的小美人啊，是不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出来的？呵，你这脸上半遮不遮的，勾着哥哥我好心急呢！” 那男子作势便要来摘黛玉的面具，黛玉惊疑之下面色一冷，盯着对方的面孔，摸了摸缠在腰间鞭子，而后又放下，心道今儿是宝玉新馆开场，不好惹麻烦，有心唤来小十一，却是发现小十一早不知去哪里逍遥了，遂冷声道：“滚开！我是和公主一道来的。” “诶？原来还是为尊贵的小姐啊，只是你还是别再装了，既然来了这种地方，就应该及时行乐才对。” 男子贼心不改，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黛玉的面具，另一只手也愈加放肆，由腰间往上滑了上来，黛玉心中大怒，暗道以自己现在奇怪的力量，应该可以把眼前这个混蛋的手给弄折。黛玉冷冷看着对方，眸子深处仿若有一团地狱业火在晃动，那男子手下不由一动，鼻子动了动，清晰地闻到这一刻黛玉身上散发的香味，这味道奇特，却是让他浑身不舒服，感到不妙，下意识地就要退后。 黛玉虽不知为何对方要退去，不过也已经晚了，刚要动手，下一瞬却是见到一只带着金色甲套的玉手拉着那男子的手臂一扯，传来一身娇骂：“你个臭小子，馆主的贵客也敢动，小心我把你的爪子剁了！！！” “青姐？”黛玉看青姐站在自己面前，愣了愣问：“你怎么在这里？” 青姐诧异地捉着已经软瘫地某男人，暗道自己是不是太有威力了，随意一脚把他踹走，笑道：“我是这里的馆主诶，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 “馆主不是甄少吗？再说你不是万花楼的楼主？” “啊？万花楼啊，老娘我老早不在哪里干了，甄少大把银子请我来当馆主，我自然就来了，而且……”青姐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像瘾君子突然得到了满足一般，开口反问：“难道你不觉得这里很适合我吗？” 青姐此刻的表情与小十一简直一模一样，如鱼得水、放虎归山、色中饿鬼、女中豪杰……一系列奇葩的形容词在黛玉的脑海中里飘过，黛玉下意识得觉得待会儿青姐见了殿下，怕是会一见倾心一拍即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