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别样白暮云
反正他衣服也弄脏了,应该不介意再脏一些的。颜如七这样想着,一手抓着他的衣袖又往上抹了抹,本想手重点,但又可怜他头上有伤,于是把旁边擦了擦,擦干净了转身就要走。 “做什么去?”白暮云静静的跪在团蒲上,拉了他的袖子。 “你这出血了,要擦药,不然感染了。”颜如七道。 白暮云似乎清醒了些,放开颜如七的衣服,调整了下情绪,又道:“你跟我来。”于是自顾自起身,从容的整理了下衣服,往佛像后面不远处的门走去。 颜如七也没多想,跟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 穿过长长的曲折回廊,便看到了后面几个格局分明的小院。 颜如七皱了皱眉,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一会儿墨冉衣要是找不到他怎么办?于是上前快走两步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太远了我就不去了。” 白暮云脚下停了停,既不回头也不说话,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依然抬脚向前,内敛沉静,仿佛没听到颜如七的话。 颜如七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让他跟上去还是说他可以自己走了?琢磨了半天,白暮云依然不紧不慢的走着,却是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 颜如七咬了咬牙,还是跟上去吧,答应的事总要做到才好。 一直走,就走进一个小院。院门口一个小僧道:“白施主,你额上有伤。” 颜如七心想这和尚说的真是废话,这不是一看就明白的事吗? 白暮云轻道:“不碍事的,不过要麻烦小师傅给在下些止血化瘀的药膏才好。” 小僧道:“白施主有礼,小僧正是此意,施主稍候。”于是朝别的院子走去。 白暮云道:“走吧。”然后进了院子,走进正中的厢房。 这间厢房果然很有寺院的风格,无一不透着古朴和佛性。颜如七心想,以白家那样显赫,在这里有个常住的厢房也不是什么事吧。 等小僧送来药,白暮云再三道谢,让颜如七稍候,自己去了旁边的房间简单洗漱了下,处理好了伤口,才又回来了主厢房。 这才是颜如七熟悉的白暮云,脸上挂着贵族式的淡然温和的笑容,翩翩一公子,如云又若玉。颜如七知道,这时的白暮云,说什么话也都是再三考虑过的,做什么事也都是反复思量过的,这时的白暮云,勾不起他交谈兴趣。 白暮云自去取了茶叶茶具等物摆在桌上,洗了手擦干净,开始煮茶。 不知道是不是贵族都爱这么一手,不知道是不是信佛的都有这么一手,纵然颜如七不懂茶,却依然可以欣赏白暮云此刻的姿态,依然可以感觉得出,这是一个真正懂茶的人。 “普生寺盛产云雾茶,此茶叶小,银毫微茸,入水后,气如云雾,淡淡飘香,是修生养性的佳品。暮云正好有今年的云雾新茶,希望你喜欢。”说话间,一杯茶轻轻推到了颜如七面前。 颜如七喝茶从来不讲究,一来没这爱好,二来也没这环境,不过此刻白暮云的做派倒是让他收敛了些,规规矩矩拿了茶杯轻呷一口,确实美味。又品了品,柔若飘云,淡如薄雾,似有若无。这意境,已够得上云雾二字。 连颜如七这样不懂茶的人都品得出茶的意境,这茶,当真煮的不错。 白暮云看他表情,已知他喜欢,于是一笑,也不多问。 颜如七喝得不快,可是连喝了几杯,白暮云除了倒茶煮茶,依然没有只字片语。他猜,今日,也就到此为止了。于是就要起身告辞。 白暮云洞悉了颜如七的想法,这时方道:“墨公子知你在此,他还有些事先下山了,托暮云下山时送你回去。也怪我挽留,墨公子有信得过在下,方才如此,七儿莫怪。” 颜如七突然觉得愤怒。这算什么回事!墨冉衣敢抛下他自己跑了!还有,这个白暮云凭什么唤他七儿! 正要发作,白暮云却看着他,那样静静的看着,似乎整个天地都静下来。 墨冉衣还算是个负责任的人,他肯定不会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匆匆下山,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一定是临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仔细想了想,颜如七稍稍冷静下来。 “担不起白公子叫一声七儿。白公子若无话可说,颜某就先走了。什么时候白公子下山再来找颜某吧。”颜如七礼貌而疏离的说。 刚起身大门,劲风扫过,啪的一下将门板又拍上,白暮云的脸在那氤氲冉冉的茶雾之后,看不分明。 颜如七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白暮云本身是有功夫的,他的功夫或许比不上墨冉衣,但是对付他,已是足够了。这架势,分明是不让他走,反正墨冉衣也下山了,就听听他有什么话说也好。大不了放放血,我伤了你也讨不到好去。颜如七如是想。 坐定,自己倒了半杯茶,看着白暮云不说话。 白暮云淡淡的目光像是在看颜如七,又像是其实空茫茫一片。 “今日,是我二弟的忌日。” 颜如七眉毛挑了挑,白家三兄弟,白暮云是老大,白襄尘是老三,那中间的老二听说幼年就过世了的。 “三弟自小与我这个大哥并不亲厚……”白暮云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不过颜如七惊讶的不是他的表情和话语,而是在他看来,白暮云这种人是不能对人掏心掏肺说真话的,特别是对陌生人。他颜如七与白暮云实在不熟。 厢房里很静,只听得见白暮云在讲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只听见颜如七轻轻放下茶杯又轻轻端起的声音。 于是颜如七倾听了白家三兄弟的幼年史。他脑子里稍稍整理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暮云有两个弟弟,一个叫白明仁,一个叫白襄尘。白明仁是老二,白襄尘是老三。老二与老三是双胞胎,出娘肚子也不过是前后脚相差几分钟的事。可是就是差了这几分钟,就差了天地之别。 老二身强体壮,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很快,老三却是身体羸弱,资质驽钝,愚笨呆傻,学什么都慢得要命。久而久之,白家上下都对老二寄予了厚望,对他的宠爱也是一日胜过一日。差别如此之大,京城贵族圈里的小孩子们于是都愿意与老二交往,不愿意与老三一起玩。 可是,老二却渐渐形成了眼高于顶的性子,觉得所有人都比他笨,觉得所有人都跟不上他的脚步,而他尤其看不起的是老三,曾名言说跟他长得一样真是丢尽了脸。 白家家大业大,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杂,有世交,当然就有政敌。斗争什么的从来就没断过。斗着斗着,自然就跟某个大人物斗上了。 一日下了学堂,白老二偷偷出了白府去玩,被白老三发现。老三担心老二的安全,于是一路尾随。老二贪玩,无意中走进一个无人看守的园林,觉得园子里的景色很美,于是有心多走走看看。不料,危险却在慢慢靠近了。 老三觉得园子古怪,想上前去叫老二跟自己一起走,方才要迈步子,就听到有人说话:“看清楚了?真的是白家的二少爷?” “看清楚了,机会难得啊!” 老三知道要出事,连忙飞跑,找个离老二近的地方躲起来,并轻唤着老二让他过去。 老二正玩得开心,见突然出现的老三,于是气冲冲的要质问他是不是跟着自己。 白暮云说那片林子很大,很多树,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钻进来,特别好看。他已经记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样发生的。只是结果,老二恐惧的躲着,而老三站在了几个蒙面人的前头。
“你是白明仁?” “我是。”老三的手脚都在发抖,但是他还算镇定,“我是白家二少爷,你们是什么人,敢如此相欺!” 一个人说:“不对,刚刚好像看到两个孩子进来了。白家二少爷和三少爷一模一样,这个该不会是三少爷吧?” 老二与老三俱惊,而老三瞪着他们,不说话。 那人道:“听说白家二少爷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今日你们学的什么诗,你能一字不漏的背出来吗?” 老二已经吓得身体僵硬。若是让他背,别说一字不漏,就是倒背那也是如流啊,可是要让老三背,没个两三天,他会背来才怪。这不会背,自然不可能是二少爷。老二不知道他在怕什么,是怕老三背不出来,还是怕老三真背出来了这些现在都已经不知道了。可是让人意外的是,战战兢兢的老三居然真的背了下来。虽然他背得不快,而且总是揉着手扯着衣袖,但他到底是背下来了。 拿着凶器的蒙面大汉笑了。“看来是白明仁。哼哼,那老贼最爱此子,我便偏要废了他血债血偿!”那冷厉残酷的声音和之后老三的哭喊惨叫常常在老二脑中回荡着,有一阵子他甚至选择性失聪,除了这些声音其他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后来怎么样了,白暮云没说,颜如七也没问。白家只有两位少爷,一位是白暮云,一位是白襄尘。 白暮云说:“三弟本来叫白明仁。”当时的三弟白襄尘是不是真的背下了那首诗谁也不知道,不过他有个习惯,总是把先生教的用极细的笔或者写在手上,或者写在袖子的内层,他总是想,时时刻刻看着是不是就会背得快一些了。 抛弃了本名的白明仁变成白襄尘之后,便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颜如七道:“你想说明什么问题?你想说,因为白襄尘受过难以磨灭的创伤,所以他之后做的种种错事都是可以原谅的吗?” 白暮云怔了一下,“不……他第一次犯这样的错……”那是他的弟弟,他的生命里已经承担了难以摆脱的巨大的自责和痛恨,他之后是胡作非为,专横跋扈,可是真正做到颜如七这种程度的还是头一桩。 “哦?那你是想说,因为他是初犯,所以是理所当然,而我也该原谅他?”颜如七讥笑更甚。 “至少你还好好生活着,似乎也并没有太看重那件事。”白暮云话音刚落,颜如七已经起身上前,手如疾电,只听啪的一声,白暮云的脸向旁边偏去。 “没有人是可以做错事不用付出代价的。白襄尘如此,颜如七同样如此。你这个兄长——很烂。”颜如七扭头就走,不想多说一句。 是啊,白襄尘会怎样是颜益樊的事。如果说颜如七有错,错在当时嚣张的叫板,那他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大太大。白暮云爱自己的弟弟,可别人的弟弟也不是可以随便践踏的。 白暮云摸了摸嘴角,溢出一声苦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本来也不指望什么,只是,这些事憋在心里太久,太沉,突然想要说出来罢了。有错的是他——作为白家从小培养的下任家主,父亲很知道怎么保护他,于是,白襄尘便成了掩护白暮云的牺牲品。 有错的,是他啊!白暮云额上生生的疼,他扬起头,脑中乱糟糟的一片。 *************************************************** 昨天一天耗在火车上了,写了不到2K,5555,今天多传点补昨天的,恩,这个是昨天的,晚上传今天的……捂脸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