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浮华一梦
坤宁宫的一处偏殿，我命人摆放着王嬷嬷的牌位。嬷嬷已然下葬，我却知人死后需得有凡世的亲人为其“做七”，其亲人若能在“七七”中请僧人来为他做些佛事，其即可因此而投生到更好的去处。我只想嬷嬷来生能投去个好人家，不再为奴为婢。 还有三天就是嬷嬷的“断七”了，梁九功早就做好“断七”时的准备，我只安心的悼念嬷嬷。“五七”的时候，皇祖母恩准了一批僧人进宫为嬷嬷悼亡，我知这已是莫大的恩宠。无奈丧期在身，我只托了冬香前去慈宁宫代我谢礼。待嬷嬷“七七”全满了，我就亲自去拜谢皇祖母。 这么多天，我闭门谢客，免了宫妃们的请安，日日都在王嬷嬷灵前诵经。坤宁宫大小上下全陪着我，判官仍然是每晚不再召幸宫妃，入夜来坤宁宫陪我。这些日子，我十分依赖他，总会从梦中惊醒抱着他哭。宫里都在传，皇后失去奶娘痛彻心扉闭宫不出，皇上因其晦气不再召幸宫妃。馨儿和鸢儿听了这些传闻都忿忿不平，我自是安抚她们，让她们不要理会。越是这个时候，那背后的人越是按捺不住吧？你想将这池子的水搅浑，我偏不如你意！你可又知判官每夜都在我宫中呢？这场戏到现在才正式开始！你让我尝尽切肤之痛，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皇上吉祥！”，判官照例是按点来到我的坤宁宫。他一把扶起我，拥我入怀道：“这么多日子了，始终不见你笑了！兰儿，别叫我皇上，就叫我玄烨！像那日一样！”。以前，听到这话我一定会哭的，此刻我只是咬紧嘴唇硬生生的将眼泪压了下去。我不能哭，哭就意味着我还懦弱！面对那个躲在阴暗角落的人，我怎么能再输了呢？但是，说心里不感动是假的！他日日陪着我，安慰我，我几乎就能感觉他也是喜欢我的！只是，我却不那么自信了！毕竟，荨薇是个多么美好的女子！ “兰儿，又走神了？”，判官的声音痒痒的传入耳朵，这男人，真的很喜欢在我耳畔说话。“你这样日日假装不召寝，只陪着我，皇祖母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他放开我，有些玩味的看着我道：“就在想这个？那我要是去了别的殿里，你会不会哭死？”。 这个男人，这么自信，这么强势！我脸一红，低下头道：“我进宫时爷爷就教导我不可专宠，要让皇室开枝散叶！皇祖母一直夸我，也是因为这个！此刻，我独独霸占了你这么久，怕他们知道了去，会对我失望！”。 判官就这样被我的话逗笑了，他搂过我笑道：“我以为我的皇后什么都不怕呢！喝酒不顾身份妄自的喝，唱歌戏玩也随自己的性子，闹着出宫回家比谁都强势，和宫人们闹做一团也少不了你！我以为你除了怕失去亲人，就再也无让你害怕的事了！”。 心中一沉，我回搂他道：“会怕！我会怕很多事！怕还有人再害我身边的人，怕你突然又对我冷漠，怕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会没了……”。判官用唇封住我想说的话，缱绻后他直直看着我道：“我会将你害怕的一切一一清扫！除了一样，我免不去生老病死，其他的我都会尽我所能帮你！”。记不清这是判官给我的第几次承诺了，可我还是愿意去相信，我加深了对他的拥抱，任自己沉溺在这温柔的海洋里！ 嬷嬷的七七过完了，我换下丧服，还是着素色衣衫，就来到了地牢。昏暗的地牢里，让人不由得有些害怕。冷艳那日被子轩活捉了就一直关在这里。我没问判官，什么时候在我坤宁宫的一座偏院修建了地牢，我想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冷艳被关在最里面的一座牢里，我见着她时，她的神情十分镇定。见来人是我，只道：“我没想要杀那老人家，你，别太难过！”。我的心里不恨冷艳的，我能明白她，谅解她。只是，我想知道她幕后的那个买主！子轩说，他尽数废除了冷艳的武功，这些日子每日都来问，冷艳都是咬紧牙关不说。 见我不说话，冷艳看了我一会又道：“如果你是来问我买主是谁，就可以走了！如今我虽武功已废，可江湖道义我还是要讲的！”。“冷艳，除了武功，你还会什么？”。见我不理她的话，而是问别的，她愣了一会道：“我从小就习武，只知杀人，不会别的！”。 我知道她不会说，但我还是要来试试，眼下看她确实是不会说了。可我心里突然就想起子轩说已废去她的武功，那她以后以什么为生呢？“这单子你没做成，会丢性命么？”，我出声道。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只收了订金，事情没成，我又没了武功，那人应该不会追究！只是我和萧何这几年的名声，就毁了！”。说起这个，她死灰的眼睛里有了光亮。是因为说到萧何么？难道？ “萧何对你很重要？”，她闪烁的眼睛更明亮了，不过随即很快暗淡下去道：“这不关你的事！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你若是要报仇的话，杀了我就是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真是个刚烈的女子，若不是她是杀手，我真想和她做个朋友！ 我存心想逗她，我嫣然一笑，要牢役打开牢门。那牢役迟疑在那不敢动道：“主子，皇上和魏公子都不在这，您一人进去恐怕……”。我走至牢役身边，拿过他手中的钥匙道：“不碍事，出了什么事，本宫自己负责！”。也不管那牢役的表情，我禁自开了门，坐在牢房的床上对冷艳说：“可是今儿你还是和我说了许多话！看来，你并不讨厌我！我进来是没错的吧？”。 见我如此，冷艳哼了一声坐在我身旁不再讲话。我这才打量起她的样子来，几番见面她都是蒙着面，只看清一双冷冽的双眼。现在这样看她，才发觉她也是个佳人！白白的皮肤，娇红的双唇，尖尖的脸，这绝对是个美女啊！ “你总看我干什么？”，冷艳似发现我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放了你出去，可好？”，冷艳有些错愕的看着我，半响才道：“就算你放我出去，我也不会感激你而告诉你买主是谁的！”。 “冷艳，我没要你告诉！我现在想明白了，自己的仇人，就要自己去抽丝剥茧将他扯出来！求人永远不如求己！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不为难你！你且忍耐一会，我就让子轩今夜告诉萧何接你出宫！想必，萧何也是担心你的！”。我饶有意思的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面若桃花，我想，我是没猜错了！ 见我转身要走，冷艳在身后道：“谢谢！”。我没有回头，径自的走了。身后传来牢役麻利的锁牢门声，我不禁笑了。这牢锁得住人，锁得住人心么？ “冬香，去跟梁九功说，我要见子轩！”，我边整理嬷嬷的遗物边说。冬香也不多说，径直去帮我办事了起来。这些日子，我除了嬷嬷去的那日哭了，“七七”期间我一滴泪也没掉，冬香一直在我身边叹气，所以但凡我说什么，冬香都会不说一句去做。 子轩来的时候，我已整理好嬷嬷的遗物，交由馨儿递出去了。嬷嬷丧期，皇祖母特许馨儿这个陪嫁丫头行走皇宫与中堂府之间，我办理起嬷嬷的后事来也方便了许多。 “丫头，何事？”，子轩照例是站在我窗前，温柔的问道。“子轩，去寻了萧何今晚来把冷艳带走吧！留下她也无用，何必难为她呢？我不喜强人所难！”。子轩盯着我，似要把我看进眼里去般，半响才道：“既然丫头这么说，我去和皇上说说！下午就去寻了萧何来，放了冷艳！”。 我点点头，将窗关上，不愿再看子轩柔情似水的眼睛，不想再沉溺于别人的宠爱中。我需要自己强大起来，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兰儿，是你要放了那女刺客的？”，判官搂着我问道。我喃喃的道：“牢是锁不住人的心的，既然锁她无用，何不将她放了？君子有成人之美，她有心爱之人在宫外，我何不让她去呢？”。判官温柔的摸着我的发，不再说这件事，他转而道：“为何不叫我的名字？”。 我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淡淡道：“我怕有一日，你又冰冷无比，我这一声玄烨就再也叫不出口了！像现在这样，挺好！”。大喜大悲都是禁忌，此刻我要拿出最好的一面去面对我的敌人，哪怕面对判官，我都要有这种决心！ “兰儿，你心里总想着要报仇，是么？”，判官温柔的摸着我的脸道。我不置可否的看着他，良久他叹了口气，再次拥我入怀道：“睡吧！”。 慈宁宫，熟悉的檀香味让我的心神特别安宁。不知为何，皇祖母不喜荨薇，不喜她来串门。这不，我、雪卉、珊儿、荨薇一道来，皇祖母应付后，就留了我和珊儿，让雪卉和荨薇先行去了。我有些不解，直到皇祖母道：“以后你们过来就行了，不必寻了荨薇丫头一道。哀家不喜见她！”。我心里雪亮，定是皇祖母不喜荨薇，又不好搬上台面说，才遣了雪卉与她一道离开。这宫里，各各都是心里变化莫测啊！而皇祖母，为何不喜荨薇呢？ “皇祖母，王嬷嬷丧期多亏您多行方便，兰儿才得妥帖处理嬷嬷的丧事，兰儿在此真心谢过皇祖母了！”。皇祖母一把扶起我，叹口气道：“那王嬷嬷也是一把年纪了，眼下安安稳稳的走了，倒是她的福气了！只是兰儿你，切莫大悲！大悲伤身，你贵为一国之母，不可如此！”。 我谦卑的点点头，心头却在滴血。王嬷嬷哪里是安稳的走的？恐怕除了当日见过的人知道，再也没人知道了！我暗自掐了自己一把，面色早就恢复如常，和珊儿一起扶着皇祖母漫步在园子里。 “主子，大人要奴才转告您，对方不是娘娘此时能轻易抗衡的人物，且无证据证明他加害于您。娘娘须得忍耐，静候时机！”，梁九功恭敬地垂首道。 又要忍耐？我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要与那人奋力一拼，爷爷居然要我忍耐？我掐紧手，闭上眼睛，不想多说一句话。见我如此，冬香轻声对梁九功道：“主子心情不好，你且先去吧！有什么事就来通报就是！”。 “芷兰，你又是何苦？”，冬香甚少称呼我的名字，她这一声叫唤，我的心似注入了一股暖流。我睁开眼睛，有些凄然的对她说道：“冬香，若我不这般硬逼自己，我又有何勇气面对强敌？”。她眼睛发红的看着我半晌，轻叹一声，幽幽道：“若你果真要如此，我必定陪着你！只是见你隐忍自己，我心里头难受！”。我连声安慰了冬香好久，才要她去休息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仇恨难道当真会让人蒙蔽双眼？我此番恨那人入骨，却苦于无证据无人力动他分毫，情绪当真是要失控爆发了！我素来沉静的性子此番遭遇大变，也会这样啊！仇恨真的是件可怕的东西，我却舍它不下，人是不是生来就是这么矛盾的集合物？ “美人儿，总独自一人赏月？”。这声音不陌生，我倒不烦这不速之客打扰我的清幽，我淡淡道：“萧公子倒是视大内禁军如草芥啊！三番两头这样直入禁宫！”。 他淡淡一笑，还是跃上那块上次坐过的石头道：“萧某是喜欢上你这坤宁宫的内庭了！也顺便来与你为伴，不好？”。 我笑笑，不置可否。一时，我们又都没了声响，各自看着各自的月，想着各自的心事。有这邪魅的男人在，我必定是安全的吧？也怪，虽他刺杀过我一次，我却并不反感他。也许是我能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缘故吧，我能理解他。在这世上求生存，本就不是件易事，古往今来乃至我活过的现代，都是一样。 判官今夜不会来了，下午去皇祖母那时，皇祖母就要我劝判官召幸宫妃。说判官仍然无后，国家之根本不稳等等。我自是知道皇祖母的意思，精明如斯的她是判官的亲祖母，会不知判官每夜的去向？只怕判官身边，是有皇祖母安排的得力人在的！我不是个不识抬举的人，知道皇祖母嘴中那些大道理。这些日子，判官虽夜夜在我房中，我们却只相拥而眠。我不是不知判官的需要，我也是个生理正常的女子。只是心中抑郁，实在提不起兴趣，判官似能懂我的心，倒也没强求我。他这般隐忍，我不是不感动的？放眼宫里，那个女子不是夜夜盼他恩宠？只有我才会这般，任自己的性子，不去承恩吧？可是，他毕竟是皇帝，需要有皇嗣才能立足！ 还记得下午从慈宁宫出来，我就去了清宁宫。判官见我去，欣喜的拉着我问长问短。而我只是漠然的跪在他面前，恳请他去宠幸其他女子。判官当时的表情还印在我脑海里，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怒、无奈、心疼的神情。我看着着实心痛不已，谁又会希望将自己爱的男人送至别人怀抱？ 他背过我，喃喃道：“兰儿，你果真希望我去陪那些嫔妃？”。我当时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臣妾赫舍里氏恭请皇上恢复侍寝，将皇嗣放在首要位置！”。他良久都没说一句话，直至我的脚已没了感觉，才听到他淡淡道：“皇后且回吧！朕今晚就开始召幸嫔妃！绝不专宠一人，让皇后你留个大度的好名声啊！”。 我的心，颤栗不止。我和他，终究是不能好好的相处么？或是说我没有珍惜他给我的这个机会？罢了，罢了，人生浮华一梦，就当这些日子是个美幻的梦！梦醒了，他还是做他的冷面皇帝，我还是做宫里宫外盛传的贤良皇后！ 皇祖母所说不假，我不能任由自己情感作祟。毕竟，判官，他不是属于我一人的！一想到这，我的心就撕裂般的痛。国家根基不稳，那些贼子才会有机可趁吧？皇祖母一手将判官培养至今，她的一番苦心我怎能不知？恐怕皇祖母不喜荨薇，就是知道判官钟情于荨薇吧！我心头一凛，若是我得判官专宠，皇祖母也是容不得我的吧？听闻顺治帝就是独宠董鄂妃而遭皇祖母强烈反对！ 只是这些日子，梦着实美了些！美得让我将嬷嬷逝去的痛降低了不少，但我不可自私的将判官绑至身边啊！从判官那回来，梁九功就过来转告了爷爷那番话，我的心真真是抑郁到了极点。不是这月色清幽，我真怕自己会爆发出来！ “美人儿，你对我丝毫无防备心理？”，萧何一句调侃将我从沉思中拉回。我淡淡笑道：“若你是危险人物，子轩又怎会允许你在我身旁这么久？更何况我觉得没必要防备你，那次是你赖以谋生的手段，既已终止，我也不必念念不忘！”。 萧何饶有兴趣的看了我一会才道：“你这么个有趣的人儿才会这般，若是别的女子见了曾要杀自己的男人，早就不知跑哪去了？”。我知道他所说不假，只是他哪里知道，我是站在理解他职业和求生存的角度上去看这件事的呢？ “美人儿，为何你不问我买主是谁？兴许我就告诉你了！”。我透过月色看着他魅惑的眼睛，淡淡道：“我不会问，你亦不喜我问！其实我想知道答案只是想证明心中猜想，此番我想通了，不问也好，我自己将证据找出来，杀了他报仇岂不是更好？”。他的眼睛在听了我的话后放出阵阵光彩，叹声道：“你真是个奇女子！萧某阅人无数，从未见你这样的女子！”。不知为何，我看他说这番话时，神情似有点落寞，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冷艳可好？”，和这人说话，我倒是很轻松。也许是因为他是一个行走江湖的自在杀手，令我有些羡慕他的自由吧！“很好！失了武功那婆娘才像个女人！”，萧何有些忿忿的说道。 我不由得有些想笑，只怕冷艳在他心中也是特殊的吧！突然月老心起，我淡淡道：“冷艳的心，萧公子可知？”。萧何有些错愕的看着我，转过头淡淡道：“美人儿cao心太多了！萧某的事，萧某自由思量！”。 见他的样子，似有些不悦，我不明白。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隐，我这样说也许触犯了他的条例吧？我歉声道：“是芷兰唐突了，萧公子莫怪！”，他回过头对我笑笑，恢复如常的淡淡道：“美人儿不要这般说话，是萧某失态了！只是艳娘只是萧某的同伴，萧某从未有过非分之想！美人儿莫怪我失礼才是！”。 我淡淡一笑，算是对他的回应。原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我也不再言其他，转而望向惜云殿一角。我知道，我心爱的男子，今夜又歇在了那！ 月色清幽，坤宁宫内庭一男独坐石上，一女覆手立于树下。这寂静的夜，因两人又添了一丝寂寥。 浮华一梦，我还未醒，就要停了么？判官，若没这么多俗事缠绕我身，今夜你会不会来？ －－－－－－－－－－－－－－－－－－－－－－－－－－－－－－－－－－－－－－－－－－－－－分割线 两天都没更新，希望各位亲们原谅！实在是要毕业了，好多事要做！特别是眼下要完成论文，导师规定12月底就要交电子初稿。我正头大中，因为不幸的我选中的题目非常不好写！泪奔中！！但是我会竭尽全力更新的！谢谢各位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