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绝望后的重生
夏蓝擦干泪水，没有丝毫犹豫，抓起一把安眠药吞下。 躺在床上，过往的一幕幕浮现脑海，眼前出现那一张张脸庞：嗜赌如命的父母，从天真孩童变成叛逆小混混的弟弟，被气成重病而去世的奶奶，鼓励自己走过许多苦难的好友，满脸厌恶的公婆，最后，是和别的女人抱在一起亲密无间的丈夫……如死水般的眼眸缓缓闭上，任最后的泪水在脸上肆虐。 当耳边响起熟悉的音律，夏蓝茫然地睁开眼。双眼又干又涩，喉咙干渴难受，头还晕沉沉的，种种感官在此刻特别明显。 她这是怎么了？夏蓝茫然地望着头顶灰色的床板，脑海中一片空白。她记得她吞药自杀了，为什么现在她还活着？温暖的被窝，床单柔软的触感，这一切都表明她还活着。 “夏蓝，还不起来，早cao要迟到了。”上方传来记忆中熟悉的清亮声音，夏蓝努力睁大眼看向上方，映入眼帘的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庞，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瞬间滚落。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说话的人走近一步，伸手探上她的额头。 那是一只温暖的手，夏蓝眷恋地蹭了蹭，吞了几口口水才勉强能出声，低声唤：“秦珂……”虽然比她自杀时显得稚嫩青涩很多，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长大的朋友。 “有点发烧呢，”夏蓝听到秦珂低声道，而后眼前一黑，意识渐渐陷入混沌，最后回响在耳边的，是秦珂呼喊着叫其他人帮忙请假的声音。 再次醒过来，眼前是一片光明。夏蓝微微眯起双眼，等待双眼适应明亮的光线。适应刺眼的光线后，她开始细细打量四周的一切。 刷绿漆的铁杆，上下铺，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整齐排列的铁架床……熟悉的场景，让夏蓝回想起中学时期住的学生宿舍。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猜测，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吱——”木门打开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夏蓝的猜想。她抬头看去，一抹瘦高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即使背着光，她也知道那是谁。 “醒了啊，觉得好点了么？不然我就陪你去医务室挂水。”秦珂走进寝室，走到夏蓝床边坐下，俯身再次探手摸上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 “好多了。”夏蓝定定望着秦珂近在咫尺的脸，开始醒来的时候是很难受，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初中时候秦珂的模样。眼前的一切都在证实她的猜测，难道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怎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秦珂弯起嘴角，拍了拍夏蓝的脑门，而后站起身，“你都睡一上午了，赶紧起来吧，我只帮你请到了上午的假。” “……嗯。”夏蓝愣了愣，而后点头坐起身。拿过床尾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当看到蓝色外套上印着的“北洲一中”字样时，她愣住了。 北洲一中，是夏蓝初中和高中时候就读的学校。 夏蓝知道，她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发生了。她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上天是在跟她开玩笑么？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这个世界，原以为终于能够解脱，上天却把她送回过去，难道她经历的一切还不够么？上天竟然要她再体会一次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仿佛大冬天置身于河水中，她觉得浑身只有冰冷。 “怎么了？看你愣愣的，我看你还是去医务室挂水吧，别越拖越严重。”秦珂看夏蓝盯着校服半天没反应，不由担心起来。 “……没事。”秦珂的话打断了夏蓝的思绪，将她从悲伤的回忆中拉回到现实。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她木然地穿上外套。 讲台上，年过五十的教师声情并茂地传授知识，夏蓝坐在众多学生之中，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距离醒过来那天，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夏蓝从开始的觉得不可思议到现在已经平静不已。稚嫩而熟悉的脸庞，寝室楼下种满茶花树的花坛，校门口的高大梧桐树，校外热闹的街道，一切都是深埋在记忆中的熟悉情景。当泛黄的记忆鲜活地呈现在眼前，除了怀念，心中涌起的，更多却是伤感。 低头望向眼前满是文字的书页，夏蓝伸手缓缓抚摸上泛着微黄的纸张。即使接受了重生的事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不是个自信坚强的人，从自杀这点就可以看出。经历了重生前的种种，她现在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以后要发生的所有事，更没有信心去改变往后的一切。 回想前世的种种，夏蓝心中泛起阵阵苦涩，闭上眼，忍下满眶泪水。 周末，夏蓝收拾好背包，和秦珂坐上回家的车。 时值深秋，道路两旁的树木都染上了颓废的色彩，夏蓝透过车窗望着在萧瑟风中打着旋儿飘落的枯叶，心底如死水般平静无波。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秦珂探过头来，担忧地望着她。夏蓝扯出笑摇头，她知道，这几天自己太过安静，安静到让秦珂担心的地步。所以即便再怎么难过，她都要给秦珂笑容。只因，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秦珂是她为数不多的彩色之一。 秦珂没有多问，一段不长的路，两人都显得沉默。 从学校回到家总共只需要四十多分钟的时间，夏蓝和秦珂的家离得并不远，所以两人周末总是结伴回家。夏蓝记得她们之间的感情就是从初中时开始越来越好的。 等到秦珂走进家门，夏蓝才转身往记忆中的家走去，那个她并不想称之为家的地方。 在路过那栋熟悉的房子门前时，夏蓝停下脚步。记忆中的大铁门，沾满灰尘的常青树，贴着白色瓷砖的花坛里的小雏菊，还有那道熟悉的佝偻背影……这里是那时候给了她温暖，她心中真正的家。 “蓝仔？”苍老的声音响起，和记忆中慈祥的疼呵混在一起。夏蓝努力睁大迷蒙的眼，不让里面的液体落下。 “这是怎么了？”矮小苍老的身影走到身边，夏蓝贪婪地望着那张爬满皱纹的慈祥脸庞，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奶奶……奶奶……”就像是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不断用泪水发泄心中的委屈。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此刻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哎哟，这是怎么了这是，来，跟奶奶进来。”老人忙心疼地擦去夏蓝脸上不断滑落的泪水，拉着她进了铁门后的房子。 哭过一阵，夏蓝擦干泪水，慢慢平复心中激动的情绪。收拾好心情，夏蓝迎上奶奶担忧心疼的眼神，扯出笑道：“我没事。”她不该哭的，这样只会增加奶奶的担心而已。 “唉，你这孩子，是知道你爸妈吵架的事了吧？别理会他们，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看淡了就好。”奶奶长长叹了口气，拉着夏蓝的手道：“你叔叔昨天还说起你了，叫你这两天回来就在这边吃饭。” 爸妈……夏蓝心中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两个她最不愿意想起，最不愿意提起的人，这两个她痛苦的根源，她又要再次面对他们…… 老人看到她怔愣的模样，以为她是害怕，忙把她搂进怀里，轻哄道：“别怕，有奶奶在呢，他们不敢怎么样的。”轻轻依偎在熟悉的温暖怀抱中，夏蓝默默点头。 在叔叔家里吃过晚饭，一直赖到晚上八九点，夏蓝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往家走。 萧瑟清冷的风吹着，房子矗立在黑暗中，大门紧闭，窗子黑漆漆的，处处透着冰冷。 夏蓝缓缓移动步子走进黑漆漆的巷口，从侧边没有上锁的铁门进到屋里。 四周很安静，只听得到风吹进窗缝的声音。夏蓝抬脚往楼上走，刚踏上第一阶楼梯，一楼主卧室的门嘭地打开，夏蓝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得了？！”粗暴尖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夏蓝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她没有吭声，二十多年养成的恐惧让她只能在黑暗中颤抖。她知道下面等待她的是什么。 果然，没有得到夏蓝的回应，身后的人狠抓过夏蓝，再次大骂起来，“哑巴了你？是不是又去你叔叔家了，到底谁生的你养的你，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叫你叔叔养你得了，省得碍我的眼！最好是和你那该死的爸爸一起死在外面！” 狠狠的一巴掌甩下来的时候，夏蓝没有躲没有闪，实实受了。脸上瞬间传来火烧般的刺痛，却依旧比不上心底的冰冷。 木然地站在冷风中，木然地听着耳边的咒骂，直到一声用力的关门声响起，夏蓝木然地走上楼，推开门。没有开灯，夏蓝爬上床，一躺下，泪水就止不住哗啦啦地落下，浸湿了枕巾。 我们没有能力选择出生，很多时候也活得身不由己。 这个世界，她并不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