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临别二三事
“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魏晋时人董勋《问礼俗》如此写道,于是夏历正月初七是为人日。 如果说元日是万象更新的伊始,那么人日就是人的生活更新的起点。正月七日这天,民间通常要食七菜羹、剪綵人,不过冯小怜此时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心情,前些日子她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比如将首饰都变卖成了金银,比如让赵秀儿让她在贴身小衣里缝上内袋,比如裁了一套模样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诸如此类。 而冯小怜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心中还是有着深深的无力感,有时也会觉得仿佛置身冰窖身心无处不寒,但她向来都是比任何人都耐寒的人,平凡的生活让她一时放下了戒备,却不代表她就此失去了应对一切困厄艰难的勇气。 而且情况还不是太糟……不是么? 这几日里,有空闲的时候,她会在尚冠里随意地散着步,用心感受着市井间nongnong的新年喜意,看着街口光秃秃的银杏树,幻想着来年它枝繁叶茂的模样,然后在到饼摊儿和几个日日来买饼的熟客聊上几句闲话,并没有提起自己要离开的事情,一如往常。 她并没有太多的惆怅惘然,只是有些不舍,有些不爽,所以这些日子里,她将自己对雪饼摊儿那些不着调的想法尽数与赵秀儿说了,想来如果有将其全部实现一天,她应该能在长安城的每一条大街上都能吃到脆脆的雪饼吧?赵秀儿也能赚到很多很多钱,只是可惜的是她做不成赵秀儿的股东了……就连那一根簪子的投资都白费了呢…… 解四还在愧疚于楚六通过他找到了冯小怜,不过冯小怜说了无数次这只是巧合,他依然觉得当时楚六提出让他入帮时,他没有挺身而出断然拒绝是一件极为羞耻之事,所以躲着冯小怜好几天没个人影儿……后来冯小怜才从赵秀儿口中得知,他纠集了一帮泼皮混混去了霸下帮,似乎是向瓢把子要讨个说法,最后被人家当成来踢馆的打得鼻青脸肿地扔出门来,好几天才养好伤,让冯小怜感动之余,忍不住笑骂一句真是个憨货。 直到昨天解四才露了面,说要护送她出长安城,他的亲戚在长安城郊外的乡下有个庄子,她可以去暂住一阵,冯小怜觉得这样稳妥一些,便也没有推辞,只是想起她与这个闲汉初遇时的剑拔弩张,不由感慨这解四虽然平日里好色、胸无大志、终日里寻衅滋事、偷鸡摸狗,可又何尝不是重情重义,快意恩仇?所谓**************,大抵说得就是这种人吧。 不过似乎也是因为那一天楚六的到来,不知为什么,这个一向在****之事上浑不开窍的憨货好像忽然多了一根筋,擦肩回眸间,与赵秀儿之间眉眼间的互动渐渐地多了起来,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赵秀儿在他眼中,再也不是那个拖着鼻涕的小丫头,而是一个比街上路过的那些小娘子更美丽的佳人…… 这些都是温馨的,虽是离别,却不需要凄凄切切来矫饰,只是透着一股贴心的暖意。 不过,要说唯一有些遗憾的,大概就是没有与十一郎好好道别了吧?算下来,他已经有七八天没有来尚冠前街上了,再过几日,她便要离开了,她不知道十一郎住在哪,这样下去,她可能连说上一句再见也做不到…… 正月初七这一天,冯小怜来到了松墨斋。 自从上次庾季才为她占卜生辰八字之后,她便没有再来松墨斋了,一是心中始终对未来之事有些膈应,二是她也正巧认识了十一郎,两人开开心心的,竟是想不起来要来松墨斋坐下来闲话一番。 不过为了弥补这一个多月的冷落,冯小怜特意多揣了两张雪饼,希望能以此算是赔罪一二,却不料见了冯小怜,庾季才依然怨气冲天,耿耿于怀。 他一口狠狠嚼着饼,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好啊,我早该算到了……感情我这松墨斋是那……你们成了……倒教我孤家寡人……两头……” 庾季才一边扑哧扑哧地嚼东西一边说话,将饼屑喷得到处都是,冯小怜哪里听得清他在说什么,连忙递上帕子道:“好了好了,我今天来是跟你辞行的,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长安了,特地来知会你一声。” “哦?”庾季才擦了擦嘴,眯起眼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然后故作惊喜道:“我掐指一算,你红鸾星动,可是要回乡成亲去?” “少来了,我是去躲祸避灾。”冯小怜心中微动,脸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不如帮我算算看我躲得过,还是躲不过?” 庾季才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只为一人占卜三次,上回我已为你算过一次,你可要想好了,天意难违,有时……不见得能趋利避害。” “……我明白了,不必了。”冯小怜长出一口气,苦笑道:“一生只有三次,能有三次机会也已是太多了些,虽然知道得窥天机只会徒增苦恼,但终究是庸人,越是畏惧,越想知道……” “你能明白这一点,已是大不易。”庾季才沉吟片刻,终是肃然道,“我只能提点你几句,你心中忧惧之事不会发生,但仍是步履维艰,挣扎求存,望自珍重。”
冯小怜眼睛一亮,听他口气似乎事情大有可为,不由觉得心中郁闷之意稍去。 于是便不再提这个话题,庾季才用油腻的手指蹭了蹭手帕,问道,“在尚冠里住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放不下的,我虽不爱出门,但也能帮你照看一二。” 冯小怜笑了起来,“才住了一个月,院子还是那个院子,街坊还是那些街坊,倒不会因为我的到来或离去有什么不同,不过如果你有心,开春了,不如帮我去给街口的银杏树浇点水,到了秋天银杏树叶尽数变黄了,一定美极。” “哈,没想到你也有几分酸酸的诗意。” “嘁,哪酸了?对了,你为我占卜那日,外头下了雪,我没带伞,正好遇到一个少年,把伞借给了我,然后他说要向这屋子里的人借伞,不知你之后可遇上了他?” 庾季才神色微僵,含糊道:“嗯……怎么了?” 冯小怜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有些懊恼地道:“我不是要走了么?想和他说一声,但却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就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所以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 “这个好办。”庾季才不假思索地满口子答应了下来,在冯小怜疑惑的眼神中,他得意地抖擞着道,“待本人为你掐指一算,定能心想事成……” 冯小怜一下子便xiele气,撇了撇嘴,转过头去小声道:“……神棍……” “你说什么?” “呃,我说的是……半仙。” “我刚刚说你红鸾星动是真的……” “你说什么?!” …… …… 送走了冯小怜,庾季才沉思了许久,时而皱眉,时而踱步,半晌后,他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在桌案前跽坐而下,然后铺开纸张,研磨,落笔。 待得墨迹干透,他将信笺装进信封之中,然后走出松墨斋,交给一旁酒肆里的伙计,给了伙计三十文钱,让他帮忙送一封信。 送给一个排行十一的少年郎。 …… …… ******* (回来了,哭了这几天请假还有人给我投推荐票,你们真是太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