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见面
盛阳听了齐允钧带了几分质问的语气,拿起清澄的茶汤摇晃了两下:“你是皇上亲表哥,你可以去劝。”事不关己。 齐允钧一声冷笑:“我这个亲表哥,还不如你这个拜把子弟弟。你真打算看刘瑜为所欲为吗?还是你已经成了刘瑜的走狗!” “做人说话都要慎重,”盛阳冷冷回答,“如果你找我是为了刘瑜的事,那么恕我不想多言。”他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你居然怕了!你什么时候怕过,你居然怕了!”齐允钧嘲讽之情溢于言表。 盛阳面对雅间大门,背对齐允钧,语气波澜不惊:“你如果真的不怕,大可以现在就去和刘瑜拼命。激将我没有用,我知道你和谢公子从前有几分私交,如今不忍看谢家落魄。但你也别忘了,你和焦家是什么关系。” “我——”齐允钧有些气急败坏地捏拳,不知该怎么回应。 盛阳所言皆是事实。 。 他如今夹在中间,最是痛苦。 如果,如果她还在,他是不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到江南诗书之族一边? 然而如今,与仁和大公主府的联系,只剩下了焦家。 母亲说,这是因祸得福。然而他着实看不出有什么福。 而母亲的意思,照着焦家如今的势头,只怕等焦婉妍进门后生下长子,就可以扶正了。 但这些人,所有人。可曾问过他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去大同?”齐允钧有些失魂落魄地问。 “后日。”盛阳语气极淡,似乎只因为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才回答了。 “听说,”齐允钧自嘲一笑,“仁和大公主府在大同的名声并不如何,她真是厉害……我应该一早就知道她这么厉害的,可我还是没有早明白……” 盛阳不再理会他,径自走出雅间。 待她如何,与她厉不厉害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是人人可欺的性子,莫非你们就可以有多少脚踩多少脚了? 皆为势利。 十月。大同北风犀利。 管沅推开小南街凤临阁二层雅间的窗户。 直通南城门的小南街。此时已是热闹非凡。 靖安侯世子上任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同城,百姓都十分新鲜稀罕,想看个究竟。 一来靖安侯世子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显贵,百姓哪有不好奇的? 二来靖安侯世子去年秋猎的名声太大。谁都想看看这靖安侯世子是不是有三头六臂。是神是魔。 三来孤煞的名声也不小。那其人到底生得如何?该不会是阎罗手下的牛头马面模样吧? “姑娘,婢子就不明白了,有什么好看的呀。姑娘居然也来凑热闹!”灵均嘟囔着嘴。 她并不像灵修一般知晓自家姑娘和靖安侯世子的事情,在她想来,靖安侯世子也就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稀奇的?再说,那孤煞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灵修听了这话,先是抬眼去看自家姑娘的反应,只见管沅依旧是淡笑不语地拿着筷子挑拣凤临阁的点心。 灵修这才放心些许,没有言语。 不多时,马蹄声不紧不慢地由远及近,接着便是人们失望的情绪:这靖安侯世子,乘马车而来,四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哪里看得到半分模样? 灵均笑嘻嘻道:“这下好了吧,什么都看不到,大家得失望了!” “你见过靖安侯世子?”管沅突然问。 灵均摇头:“当然是没见过,不过婢子也不觉得稀奇,京城的公子哥而已——” 话还没说完,管沅就指着桌上几盘点心对灵均道:“这几盘点心他们做的不好,你去找他们小二,让他们按我说的方法做……”说着便叮嘱了好些,“……等看他们全都做好了,你再回来。” 灵均心道:自家姑娘从不挑食,怎么今天对凤临阁的点心也颇多微词? 她没有多问,按吩咐去了。 灵修不禁开口:“姑娘叫灵均去做这些,有什么用意吗?” 管沅摇摇头,半晌才说:“她性子直爽,我怕让她藏心思反倒害她坐卧难安。而且,她也不想见靖安侯世子呀!”说着又有几分戏谑的味道。 灵修掩唇惊呼:“姑娘要见——”后半截话还没说出来,雅间的门已经被敲开。 盛阳站在门前,看着楠木桌边托腮的女子。 天水色的长裙曳地,一双银白的刻丝鸳鸯绣鞋若隐若现;孔雀蓝的穿丝芙蓉绣袄,领边的一圈白色风毛极显俏皮;青丝盘绕间简洁地簪了一支玉色芙蓉钗,映衬得侧颜愈发秀雅温然。 一别数月,此刻再见,他胸腔中充溢着不可言传的悸动。而看她依旧安好,依旧如故,他仿佛又从悸动归于心安。 许是窗外的阳光有些耀眼,刺得他竟生出几分泪意。 那一刻,他陡然想弃了京城,弃了纷繁复杂的朝争,与她相守在此,从边关的风沙里,走到云冈的古迹下,走过一世长安。 不过,他亦知,这不是她对他的期望。 生而肩负责任,他与她都是一样的,享了无忧于生计的福分,便也有需要担当的一切。 思索间,她起身转头看向门前,美眸里,笑意毫无杂念。 灵修自觉地退到门外,盛阳则在她对面落座。 “不声不响就把大同最好的凤临阁拿下来,你没得罪什么人吧?”管沅将温茶放在他面前,这才坐回椅子上,有些担心地问。 “你怎知我把凤临阁拿下来了?”盛阳好笑地看进她的美眸,语气却不自觉多了几分赞许。 管沅浅笑摇头:“不然你敢让我来这里吗?”说不定明天就有靖安侯世子私会定远侯世子嫡女的绯闻传出去了。 盛阳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你在大同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我发现自己挺喜欢这里的,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对我特别好,我想一直待到爹爹回京,不过希望祖父不要把我撵回去。”管沅还是很怕祖父管路发飙的。不过她想,盛阳废了这么大周章才来了大同,自己总要尽量待长久一些吧? “仁者无敌,你对百姓好,百姓自然对你好。你祖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把你撵回去。”盛阳低头看了看盘子里的点心,每盘她都夹了一块在她碗里,却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其余都没有动过,不禁好奇地也夹了一块。
芙蓉糕入口,盛阳微不可查地蹙起剑眉,也终于明白了管沅不吃的原因,想着待会儿定要让凤临阁的点心师傅改一改。 极其难吃倒不至于,但要说好吃,也实在太勉强。大约是筛粉不够细,以及糖加的过多了? 管沅没有理会盛阳的动作,心思全在祖父那里:“祖父总有祖父的理由。”她怎么好意思说,祖父撵她回去是因为着急她的亲事? 而且这样说,是不是有逼婚的嫌疑? 于是她连忙岔开话题:“京中的事我都听说了,现在谢阁老他们安全吗?” 盛阳颔首:“我派了专人保护。对不起,还是没能阻止刘瑜!”他长叹一声,有着nongnong的遗憾。 “你尽力了,”管沅柔声劝慰,“又谈何对不起,谁都没有把握能一击杀之,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离前世死去的日子还有两年,两年足以改变很多事。 盛阳的神情却带了几分苦涩:“杜砚从诏狱放出来了。” “皇上怎么说?”管沅拿着茶盏的手一顿。 她早有所料,刘瑜既然已经把朝中官员大换血,此时要放出杜砚,只怕并不困难。 但她还是关心杜砚日后会不会东山再起。 “皇上原本不知道,是李阁老去求见皇上,禀报了此事,”盛阳语意森冷,“皇上对刘瑜的做法很不满意,后来太后求情,皇上才没有把杜砚又抓回去。但是想要再入仕,杜砚只怕没有机会了!” “皇上最厌恶胆小畏缩之人,杜砚家眷逃跑这件事,只怕一辈子翻不了身,”管沅缓缓分析,“我看太后只怕要扶持下一辈了。” “很有可能,”盛阳也是知晓杜贵妃的厉害的,“梅姨娘回京当晚,杜思就动手了,现下早就毁尸灭迹。对武康伯府而言,杜砚已经废了,但我不知他们会不会记仇,反手对付定远侯府,阿沅你要当心。” 管沅点点头:“我明白,你也要当心,大同战场是实打实以命相拼的地方,不比秋猎和上十二卫的戍卫。” “你忘了我去过西北大营?”盛阳锐利的双眸含了笑,定定看着她。 前世,他与她因西北大营而错过。后来在西北的苦与累,此刻看却都是值得的。没有西北的磨练锻造,他也没有今日的成长,没有底气来大同当参将,遑论保护她。 管沅没有回答,从身侧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华严寺求的平安符,我用蜡油封住,再绕上了岁岁平安结。” 盛阳看着匣子中的红黄两色,忆起前世白鹭洲书院的那枚平安符。 她的技艺早就有所长进,不变的是心意。 从不多言,却暗藏关切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