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肖喜来的困惑（加长更）
虽然村里也有人在一中上学，可是春喜跟他们都不熟，所以现在上学、回家都是自己一个人走。难得这次拐到完小这边，竟然看到了肖喜来！他今年初三了，周六也在补课。只不过他的背影看上去，真像一个颓败的大叔，特别是身上的衣服还是那种深蓝色的卡其布中山装，唉！也不知道他这身衣服是从哪里挖出来的古董，貌似从初一就开始穿了，现在还没烂，质量真可靠啊！ 肖喜来看到春喜明显也很高兴，只不过稍瞬即逝，随即脸上满是羞愧和不安。 春喜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肖喜来挤出一个笑，摇摇头。 春喜也不逼他，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自尊心有时候也不是一般的强，特别是男孩子。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肖喜来似乎也觉得有点尴尬了。自从上了初中，他们接触的机会就少了很多，很多次走在这条路上，他都想过，如果遇到她，该有多好。他或许可以跟她聊聊他的改变，跟她谈谈学习上遇到的困难，然而这种机会都很少很少，而且她的身边总是有不同的人，跟她有说有笑，看着她跟自己打个招呼，然后就走远，他心底的那些话都叹息在了风中。 他们，也不过是个点头之交而已吧。他这样想，可是又那么不甘心。然而今天有机会的时候，他又发现，原来那些想说的话，到现在突然又全部都说不出来了。或许也是没有说的必要了吧…… “喜儿，一中很好玩吧？学习跟初中比起来，难度强度都有增加吧？”肖喜来似乎终于找到了话题。 春喜笑一下说：“是啊，期中考试没考好，今天才被我妈骂了。” 肖喜来惊讶，嗫嚅半天，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春喜笑着安慰他说：“没事呢，我这人总是把自己不喜欢的言语当耳边风的。” “对不起，我总是不会讲话。”肖喜来低下头。 “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所谓的会讲话和不会讲话，只看听你讲话的对象是谁。一个会讲话的人对我说千万句甜言蜜语，也比不上一个不会讲话的人对我说一句实话。我甚至觉得很多时候，言语都是多余的，两个感情真正好的人，他们在一起，即使一句话不说，也不会感觉尴尬，也不会觉得没有沟通，甚至觉得只要相处便胜过了千万句语言。” 言语是多余的？原来不只他一个人会这么想，原本沉重惶然的心，突的就轻松了。肖喜来笑一下，然后说：“你知道我的成绩一直不太好的，明年考一中会不会有希望？” “唉！一中不如你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有希望？” “高中的学费很贵啊，又还要住宿、伙食费。我听说今年一中高一的学费总共一千五百多，四中的更贵，一千七百块，最便宜的二中也要一千四百。”肖喜来叹息着说，现在初中的学杂费和住宿费合在一起，也不过三百多块，伙食费可以交大米来抵，差不多三百块，总共六百来块，一年一千二百块对他来讲，就已经是勉强支撑了，到高中时，爷爷年纪更大，钱来得更加不易，他要拿什么来付学费？ “四中的校舍最新最好嘛。你现在只要好好学，考出最好的成绩，后面的事情都不要紧，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肖喜来听出她的意思，她会帮忙，她家肯定会伸出援手。只是他真的还能接受吗？明年他就十六岁了，可以出去打工赚钱了…… “我知道你会帮我，可是爷爷年纪越来越大了，将来赚钱会越来越困难，而我花的却越来越多，这叫我怎么安心？喜儿，你不知道，爷爷最近身体不好，都舍不得去拿药来吃，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担心，如果爷爷突然倒下不再起来了，我该怎么办……我想回家想好好孝顺爷爷，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怕每次离家回来之后就看不到爷爷了……” 这样的话，春喜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是盘桓在每一个孝子心头的阴云。 “你不要想得太多了，没事的，爷爷一定会活到你成家立业的那天的。相信我，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爷爷的期盼才是真的。”说完翻了翻书包，拿出五十块钱来递给他，“先拿着这些钱，回去带爷爷好好去看下医生，别小病拖成大病就更不划算了。” 肖喜来拒绝，春喜瞪他，“你跟我客气什么？我一直把你当自家人呢！”他才迟疑着接了过去，轻声说了谢谢，春喜真想揍他！ 到岔路口要分开的时候，肖喜来终于说：“喜儿，谢谢你。其实我想过了年就跟村上一个大叔去广东打工，不再念书了。” 春喜很意外，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个想法，然后马上又明白过来，当年的自己何尝不是也有过这种想法，声色不动，听他继续说。 “那个大叔在一家台资鞋企里，过年时，从村里带了十几个人一起去，都安排了工作，加加班，一个月赚一千块钱很轻松，而且工厂还包吃包住。前两个月他又回来一次，又在村里叫了七八个人过去，说工厂订单多得做不完，每天都加班，他现在是个师傅，一个月可以拿两千块呢！上次去的就有一个同学，我前一个星期回去，听到他mama在说，还是生手，这个月就寄了六百块钱回来。我想跟着一起去。” 肖喜来停了一下，见春喜没有搭话，看她的神情似乎有点失望，如果他的家庭条件稍微好一点，如果他父母双全，他现在也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吧，哪里要他来忧心自己的人生、命运…… “喜儿，我没有父母为我安排人生，我只有靠自己。我的爷爷没有儿女为他养老，他也只能靠自己，甚至还在养我。我不能那么自私……”他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再说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他加快脚步，走到自己回家的那条路。 春喜在后面叫他，只说了一句：“肖喜来，打工赚钱一下子，读书成才一辈子，校园里的这条标语，你还记得吧？既然已经读到这个份上了，起码把明年读完，拿一个初中毕业证吧？” 肖喜来向她挥了挥手，依旧大步地走着，一下子，一辈子……他希望用那一下子来换一辈子，可是能做到吗？苦笑。 春喜站在路边，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心里轻轻地叹息，上一辈子的她，也曾有过这种想法，想着要为父母减轻负担，自己外出打工赚钱，然后送弟弟meimei们上学，可到底心有不甘。然而后来是上了大学，却并没有出人头地，碌碌无为的，跟那些没有上过大学的童年伙伴们比，也没有多大差别。小的时候总想着逃离农村，逃离农妇般的生活，而成年后想的却是“农夫山泉有点田”的日子…… 发了一会呆，春喜最后还是奔跑着追上肖喜来，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完全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劝你什么好了，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我觉得读书最重要的不是赚钱……不对……人人都为考好成绩将来考好大学，然后凭能力再分配到一个好单位，拿符合自己想象的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除了用高学历赚钱，我觉得更重要的一点是，读书让我们明事理，知廉耻……现在家里困难，你有这种想法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你是愿意一辈子辛辛苦苦的每月最多就只拿两千块钱，还是愿意在更舒适的环境里，做着更轻松的工作，随随便便就拿四五千乃至更多？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我相信的。” 肖喜来也没完全听懂她在说什么，可是心里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在没有人理他的时候，是她跟他说话；他有困难时，第一个伸出援手的总是她；没有人理解他的时候，也只有她最懂他真正的心思；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是她紧拽住他的手…… 肖喜来无法克制自己的手，轻轻抚去她额头上的汗水，她的焦急、她的心疼，全部都在她明亮的眸子里一览无余。是啊，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就放弃，他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看不到她的背影，就算永远都追逐不上她的脚步，他也要慢慢跟随在她前进的道路上！如果放弃了上学，怕是他今后这一生都将完全与她失去任何的交集了吧…… “喜儿，谢谢你！这会天马上就要黑了，不如你先跟我回去，吃了晚饭我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春喜疑惑的看着肖喜来突然涌出来的笑容，这孩子没烧坏脑袋吧？刚才还那么凄凄惨惨戚戚，这么快就笑起来了？ 春喜摇头，“没关系，等会我小跑一阵，天黑之前一定能到家。喜来哥哥，你？” 肖喜来点点头，手指留恋地从她的肩头滑下来，说：“那你小心点，慢点跑，路上还有晚归的人，不用害怕。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明年一定考入一中当你的学弟，将来还要考你考上的大学，好不好？” 春喜恶寒，他的这副模样怎么好像诱惑小红帽的狼外婆啊？她是十二岁，不是两三岁好不好！春喜想起自己当年看《名侦探柯南》时，每次看柯南装出七岁孩子的样子跟小兰卖乖时，心里强烈的别扭感……她刚才的表现，是不是也很假装天真？唉哟！ “喜来哥哥，我不要你保证什么，我只希望你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加油！我先走了！”春喜一边说着一边赶在自己抖落鸡皮疙瘩前跑走了。 春喜一路小跑着回家，在经过黄水沟的拱桥时，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她吓了一跳，赶紧加快了脚步，那人却一路追着。 是个年轻的女人，借着模糊的天光，还能看出她穿了一身的花红柳绿，脸上倒是笑着，追着春喜的脚步问：“你好，你有没有见到陈立业？他说要来娶我的……” 春喜摇头说没有，然后趁她一恍神的功夫，用力跑起来，进了村再回头，没看到那个人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疑惑，这是结婚当日被抛弃的新娘？可是也奇怪呀，也不能看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新郎吧？难道脑子不正常？回想一下，很有可能，如果是本地人，怎么可能说普通话？本地通用的语言还有官方和土话两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