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陶坊嫁女
这天午后,隔壁巷子的陶工罗师傅走进了小店。 小店开业前,我娘曾带我去他的罗氏陶坊里买过杯碟碗盏。罗师傅身形高瘦,性情温和,一副从来不会发怒的样子。据说年纪和我娘差不多,但有些显老,第一回见他时,我就叫他作“伯伯”。 来我娘小店的顾客,总是女客居多,象罗师傅这样的,比较少见。罗师傅话不多,我娘打包好他要的灯笼、喜烛这些东西后,他却还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我娘就问道:“还需要买些什么吗?” 罗师傅为难的摇摇头,抿了好几下嘴唇,才终于说道:“我也不知道还应该买些什么。” 我娘热心人一个,听得这话,当即就询问他是嫁女还是娶亲?喜日子定在哪天?对方家庭有提什么要求?现在准备到什么程度了? 我娘连珠炮似的问题,让罗师傅顿时愣住,他盯着我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认真回答道:“是小女萍儿出嫁。日子定在这月的初十。对方没提什么要求。现在是在为迎亲布置屋子。” “初十?没两天了啊。要布置迎亲的屋子的话,那还差挺多东西呢。我这边给你补上。”我娘麻利拆开打好的包裹,将她认为迎亲仪式上必不可少的物件一一加了进去。 “麻烦你了,谢谢。”罗师傅连连道谢。 我娘打好包,将东西递给他时随口道:“你家夫人应该事先给你列个单子,否则这些小零碎的,很容易买漏。” 罗师傅抬手接过包裹,抿唇道:“萍儿她娘,走了十年了。” 我娘一愣,忙忙道歉:“对不起,我失礼了。” 罗师傅却也不再说话,摇摇头,转身拎了包裹走出店铺。 等罗师傅郁郁清寂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娘才发现方才打包的时候,居然把一对院门上用的大红喜字给包漏了。她拿着喜字刚要追出门去,便遇到新客户上门,她只得退回店里。 待到傍晚,我娘早早的关了店门,拿着那对喜字,带着我去了隔壁巷子的陶坊。 我们赶去时,罗师傅正在张罗着关门歇业。他和徒弟两人将搁在街沿的一个半人多高的描花白瓷瓶小心翼翼抱进屋子,转身见了我们娘俩,一脸吃惊。 我娘满怀歉意的把一对喜字递上前去:“罗大哥,怪我粗心,把这喜字都包漏了。” 罗师傅在围腰上揩了手接过喜字,脸上仍然有些吃惊:“你专门跑一趟送这个?” “就怕耽误了你布置屋子,所以给你送过来。还好,隔得不远。”我娘笑道。 “那进去坐坐,喝杯茶?” “不了,你肯定也是忙着,才这么早就关门。我们就不多打搅了。”我娘忙忙告辞。 按照常例,这一桩小生意进行到这里就钱物两清了。谁知两日后,罗师傅又来了店里。 罗师傅来的时候,我娘正在接待另一位客人。既是老客户了,我娘就让我先给他倒了茶水,请他在一旁稍候。 我娘忙碌好一阵,终于陪那位特别挑剔的婆婆选好了如意连理结,送她出了门,正要过去招呼罗师傅,便又有新客户上门。 “你先招呼她们,我这边等等就是。”我娘为难的表情还没显露出来,罗师傅就主动提出他可以再等等。 我娘抱歉一笑,转身继续招呼新来的客人。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罗师傅来的这天,店里生意特别好,客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我娘忙得一直不能停歇。 想着这罗师傅也是客户,还是回头客,我娘接待了两三波客户以后,就打算先替罗师傅把事办了。可是罗师傅居然又说:“我的事不急,你先忙吧。” 我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罗师傅便坐在一旁,一边安静的喝茶,一边看着我娘满面笑容的招呼客人。 我第三次端着陶壶给他掺了茶水后,他突然出声问我:“你几岁了?” “八岁。” 我回答了这个显得特别无聊的问题后,罗师傅居然又问:“你爹爹呢?” 我一愣,回头望了我娘一眼,她正忙着给一位长相富态的夫人推荐多子图,我便压低了声音道:“我爹被洪水卷走了。” “洪水?”罗师傅眉头微微皱起,随即侧首望向我娘,停顿片刻又问:“你娘叫什么?”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娘的名字,我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杜衡。” 待送走店里的其他客人,我娘便一脸抱歉的走过来:“罗大哥,你真是我这店里的财神,你一来,这半年后才办喜事的人都来买东西了。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哪里。倒是辛苦小囡替我掺茶倒水了。”罗师傅忙忙站起身来,脸色竟显得有些紧张。 “我记得明日便是喜日子了,莫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置办好?”我娘询问道。 “那日有你帮忙,东西都办好了,就是……就是……”罗师傅说话间突然便有些结巴起来。 “罗大哥有什么难事,直说无妨。” 罗师傅继续结巴道:“萍儿她娘……走得早了些,有些事……我这当爹的……也不好直说,我见杜家妹子是个热心人,就想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平时总是听人叫我娘“苏家娘子”、“苏家嫂子”、“苏家婶子”,第一次听人喊“杜家妹子”,不但我有些吃惊,我娘更是一脸吃惊:“罗大哥怎么知道我姓杜?” “那个,方才喝茶时,我听小囡说你姓杜。”罗师傅补充了一句,这句话到没有结巴。 听得这话,我娘瞥了我一眼,随即对罗师傅道:“难得罗大哥这般信任我,待我这边关了店门,就来陶坊找萍儿姑娘谈谈。” 听到这里,我便联想起阴明珠出嫁前,程素也是这般为难的请求我娘替她给阴明珠谈谈。连当母亲和父亲的都觉得为难,这究竟是要谈什么呢? 送走罗师傅,我便好奇问我娘:“娘,罗伯伯是要你给萍儿jiejie谈什么呢?” “自然是谈‘婚义七礼’中的最后一礼。”我娘瞥了我一眼,转身便开始收拾店铺,准备关门。 “什么是‘婚义七礼’?” “就是结婚过程中的七项礼仪。”我娘一边收拾罗师傅喝过的茶杯一边回答。 “那最后一礼是什么啊?” “敦伦之礼。”说到这里,我娘回头看了我一眼,道:“你个小屁孩,问这些做什么?! “我以后也是要结婚的啊。” 我娘一怔,随即便笑起来:“你才多大啊,就想着结婚了,不知羞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