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私会
洗完衣服,秦珂想了想有些闷热的房舍,有些不乐意回去,见时间尚早,便在林中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敛裙坐下。她很不习惯现在的裤子——走起路来,似有微凉之意,令她羞耻万分。她寻思着到哪处寻到一些针线,偷偷将裆缝起来,要不然夏天还好,冬天岂不是要冻死人! 正在乱想之间,忽然听到一阵嬉笑之声,绿衣连忙拎起身边的篮子,往林子中走了走。她躲在一颗树后,悄悄探头望去,原来是一群衣衫翩跹的宫娥林外远处的小路经过,前头还有两个领路的内侍。 这群宫娥个个衣衫轻薄,妆容艳丽,打闹嬉笑着往前方一座精巧的宫舍走去。秦珂见她们走远了,才吐出了一口气。她慢慢往林中方才洗衣的那条河走去,沿着河她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回到屋子,秦珂踮着脚将衣服挂在屋后拉起的绳子上,然后一猫腰就从绳下穿了过去,跑到她醒后经常去的山坡。 这应当是上扬的行宫,她年幼时和出嫁后都曾经过行宫外的山道,去山上的寺庙里上香。远远而来的钟声,更是她熟悉的声音,她不会认错的。 她和红裳住的屋舍应当是最偏僻的一处,屋后就是这处山坡,临近高高的宫墙,她抬头仰望着墙外的天空,能肯定这是上扬郊外。她有些渴望地看着这道宫墙,又有些恐惧于未知的命运。她想起闺中时偷偷翻看的诗集,想起诸如“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白头宫女在”之类的深宫之怨,就恨不得这道宫墙矮一些,或者能有飞檐走壁的功夫让她一下子能翻出去。 自从现在的天子登基后,这座用于消夏的行宫竟然成了皇帝的常居之所,一年竟然有半数的时间,天子都在上扬宫中。从此崇楼峨殿笙歌环绕,御河沟里水流溶溶,当真是一幅花木繁茂,歌舞升平之象。 在山坡上,秦珂扭头就可望见宫中最高的临仙殿,临仙殿中就住着最受宠的柳贵妃。秦珂望着那处高高的殿阁,轻声叹息,就算此刻能翻出宫墙又能如何呢?十三年过去,也不知道阿娘是否安在,阿兄是否还在那偏远的县城里当那个小县官,她肚中的那个孩子,临死前她隐约听见哭声,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还有……老天让她重生于世,这多出来的截然不同又崭新的命运,她如何走下去。 发了半晌的呆,白炽的太阳光烤得她皮肤有些微微的疼,她满是眷恋地又看了一眼宫墙,转身匆匆下了山坡,取了扔在山脚下的木盆便往屋子走去,倘若回去晚了,怕是红裳又得着急了。 她刚刚走到屋前,就见到临房的翠莺正站在门前冲着自己微笑,见秦珂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挡在胸前的衣袖轻微挪开,露出一个捧着的大肚小陶蛊。 “我得了一样好东西,快进屋,”她有些自得地招手,一把将秦珂拉进屋里,“玉才人今天高兴,那些个吃食都赏了人。”她张望着屋内一番,放下陶蛊,回头又扯过秦珂手上的木盆,往屋角的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就将陶蛊湃在水里。 她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回身向秦珂一笑,圆脸颊上两弯深酒窝很是甜美,“饭后喝吧。是贵人剩下的四物汤,宫里的娘娘都爱喝这个,补人的。你前阵子落水身子也虚,可将阿裳给吓坏了。”她的目光逡巡着秦珂的脸蛋,又叹了一口气,“如今你这幅模样……也好。” 秦珂听出她话中的怜悯意味,不由心中一动,她小心翼翼地拉扯着翠莺的衣衫试探道,“翠莺姐,我那次……坏了事,会不会连累到阿姐?” 去年刚入宫的宫女,怎么也该新鲜一阵才是,至少也该有件事情做做,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红裳恨不得天天把她拘在屋子里头,生怕她出去见了什么人,就算要防着皇帝,这也太过了些……上扬宫方圆十几里地,宫中美人数千,哪里就这么轻易地碰见了。而且,连她自己浣衣局的活,也是刚刚才找到的。 翠莺见她小脸上满是忧虑,不禁抬手抚了抚她的脸蛋,想起她病前白皙晶莹的肤色,安慰道,“放心吧,你阿姐托了好些首饰,知道那事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溺死了。如今这幅样子,只要你碰不到皇帝身边的安公公,定是不妨的。” 秦珂心中悚然一惊,怎么和皇帝身边的内监扯上了关系!她待要仔细再问,翠莺却已经站了起来,“阿裳。” 原来是红裳回来了。 她的脸蛋热得红彤彤的,鬓边的几缕秀发都汗湿了黏在颊旁。秦珂乖巧地倒了一杯凉水递给她。 红裳一气闷了,方喘了一口气,笑道,“这天都热得没法子了,我瞧着浣洗局外头的花草都蔫得厉害,索性御河里头的水还没干。” 翠莺就笑,“才上了两天工呢,就在这盼着御河沟干了,让你没法洗衣衫,好去休息休息。” “胡扯!”红裳轻轻在她胳膊上推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玉才人身边那几个竟然也肯?” “阿姐,翠莺姐是带好东西给我们了。”秦珂插话道,她伸手指了指木盆里的陶罐。 翠莺撇了撇嘴,向红裳道,“瞧见了吧,陛下今日赏了才人好些东西,又透了话今晚上要歇在明霞殿里,玉才人一高兴,连我都得了不少好东西——喏,这四物汤,平时哪里轮到我们,才透了话就这样,那几个还不赶紧将我们小罗喽遣走,等陛下来了,她们好邀着功拿大头?” 秦珂听得入迷,顿时骇笑,“这也值得这般……” 翠莺偏头,手指在秦珂额上轻轻钻了一下,“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陛下多长时间没有在才人宫里歇了,除了柳贵妃的宫里偶尔能寻着,成天在清潭馆里头戏美人。如今才人可是头一份,若是今晚,陛下不小心瞧见了谁……” “咳咳。岂能随意讨论皇帝的事。”话未说完,红裳突然咳嗽了两声,她见翠莺和秦珂都向她望来,颇有些不自在地道,“况且,莺儿,阿衣还小呢。” 秦珂错愕,张了张嘴。
红裳已转了话题,指着陶蛊道,“这样的好东西,你平日也不曾得,便拿来给我们……” 翠莺一双圆眼便瞪大了,不满地嗔道,“阿裳,你总是见外!不提刚入宫的时候,你帮了我多少回,就是入宫前我母亲的病,也是你给了银子请郎中治好的。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瞧着阿衣才病好,给她汤怎么了?别说就是这汤了,你便是要我的命,我愿意都给你拿去!” 红裳哭笑不得,“哪里有这么严重了。”又向秦珂道,“有没有谢谢翠莺姐?” 秦珂笑着挽上翠莺的胳膊,“哎呀,阿姐,翠莺姐同我们是什么关系呀,说什么谢不谢的。” 翠莺颇有些同仇敌忾地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她说完,将胳膊抽出来,又一把揽上了秦珂的肩,“还是我们阿衣好。” 望着红裳无奈,秦珂暗笑。 三人又说笑了一回,翠莺便回了屋子补觉去。 红裳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换了一身秦珂刚醒来时那件齐胸襦裙,拿梳子重新抿了发,她又就着木盆的水,将眉毛上的黛色洗干净。 她在铜镜里照了照,又整理了一下衣裙,转头对秦珂道,“阿姐出去一会儿,你呆在屋子里,哪里也不许去。” “你去哪儿?”秦珂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轻轻地问。 “别担心,阿姐一会儿就回来。”红裳绕过问题,匆匆跨出屋门。 想着她脸上的红晕和临出门前的一番打扮,秦珂心里不免担忧起来,她自醒来后,相处时日最久的便是这个对她关心备至的jiejie,这诡谲迷沼一般的深宫,她自然不希望红裳出了什么事,动辄人命。想到这里,秦珂一下子站起身,追了出去。 红裳的裙角消失在早上秦珂洗衣的林子里,秦珂踮着脚跟进去,将身子掩在一棵树后,探头看去时,不免深吸了一口气。 与红裳相会的是一个少年郎君。 秦珂捂着嘴,偷偷打量两人,红裳满面的红晕就不用提了,神情举止都羞涩万分。秦珂将目光移到她对面的少年身上,只是一张侧脸,肤色有些深,大概是个英气的少年郎。他虽穿着丈青色的常服,腰上却挂着一把直窄的环首刀,身份呼之欲出。 秦珂已经讶异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宫娥和宫中侍卫,就连她都晓得这万万是不能发生的事情,若是被人发现,就只有一个下场——死!秦珂心中焦急万分地看着不远处地两个人,脑子里拼命转着地就是如何说服红裳。 这一恍惚,就漏过了红裳说的话,只听到那少年侍卫发出愉快的笑声,秦珂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这是不知死活,私会的时候,还发出如此大的声音。 她正待转头看看四周有没有别人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地“咦?”再然后,她的后颈一紧,口中欲发出的惊叫声被一把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