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大魏逸闻录在线阅读 - 第四十八章 烟波 (二)

第四十八章 烟波 (二)

    此刻,张淼光的左肩半点力道都无,肩胛骨处一阵酸麻,他心下一沉,没想到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手上功夫如此了得,只是轻轻几下拍打,他的半边身子已不能动。他扫了扫一旁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成箦,脸上的神色是变了又变。

    成焱依旧笑眯眯的,他从案几上提起一把黑彩釉压印纹钟形酒瓶,一手握着瓶颈,一手端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从钟形瓶中倾倒出来,“来,来,张大人,既然咱俩是同道中人,我可一定得和你喝一杯。”他一只手臂状似十分亲密地搂上张淼光的肩膀,端着的酒杯在他眼前晃了晃,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动作——米粒大小的药丸被他食指轻弹掉入了酒液中,在琥珀色的酒水中上下翻飞了几下,就融化在酒水里消失不见了。

    “来,来,张大人别不给晚辈面子啊。”成焱将酒杯凑到他唇前,环着他肩膀的手,又轻轻地在他右肩上捏了捏,张淼光顿时觉得肩颈处欲断未断,火辣辣的疼,他抖索着嘴唇,垂下眼去看那杯酒,欲往后退,谁知脚步跟灌了铅似的,动也不能。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似痒非痒,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呵呵地气流声,心里已似惊天骇浪般,全然不知道这个从未谋面的褚公子是要做哪般,不由又将目光看向一边的成箦。

    见他看过来,成箦微微扬了扬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然后便展袍站起身来,施施然地走向上首的恂郡王,分明是要转移恂郡王的注意力。

    张淼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多半不好了。

    “咳咳,你这样让晚辈多尴尬?”成焱也知道总不能一直拖着,看着成箦走了,就凑在他耳边低低地道,“快喝下去,咱们有事好商量。我总有些不耐烦的。要不然……你知道的,怀沧县张员外家据说出了一个会读书的公子哥……”

    听到此处,张淼光脸色由白转青,闭了闭眼,一副认命的模样,成焱慢慢松开右手,将酒杯递到他手上。张淼光动了动渐有知觉的右手,如壮士断腕般将下了药的酒水抿尽了。

    成焱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淼光浑身一松,就要栽倒在地,却被成焱手腕一翻,悄悄地扶住了。在外人看来,张淼光倒像是有些不胜酒力的模样,就连他身上的一股颓丧之气,众人都以为是方才那场闹剧让他下不来台面罢了。

    恂郡王瞧见,与他客气两句,便首先提出告辞,恂郡王一走,成箦与成焱自然也是跟着走了。于是众人纷纷与张淼光辞行,话里话外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痛不痒的安慰之意。偶尔有几个平日有一些不对付的,用言语刺了他一两句,见他全无兴致,也就罢了。

    张淼光强撑着送走了所有人,转回府邸,身后的大门刚刚合上,他头脑一阵晕眩,就倒葱似的摔倒在地上,管家在一边扶都没扶住,顿时吓得什么似的,一连声让人抬个春凳来。

    还未等几个小厮跑远,张淼光已经醒转过来,哑声道,“让他们回来。我还走得动。”

    管家欲言又止,只好招手那几个小厮回来,自己费着劲将张淼光从地上扶起来。

    还未走到正厅,已经听到张夫人吵吵嚷嚷地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老爷呢?我要见老爷!你们把姑娘藏哪啦?打死你个贱婢,还敢拦我?宝珠,按住她,mama,你给我掌她的嘴!就是你们这种贱蹄子,成天在老爷面前瞎三话四,只知道欺负咱们娘俩,还不说!给我再打!”

    张淼光甩开管家的手,疾步上前,正厅门口的一幕,让他血气上涌,险些气晕过去。

    张夫人带着她院子里的下人,堵在正厅门口,她的贴身婢子宝珠按着自己外书房伺候的丫头秋蓉跪在地上,让张夫人的奶姆左右开弓地甩耳括子。

    秋蓉原本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已经肿如猪头,头发散乱,鼻血都流了下来。

    张淼光大怒,冲上前,伸脚一踢,直踹宝珠的心窝子,宝珠不妨,“哎唷”一声,就被踹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心口一阵绞痛,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正在掌嘴的奶姆一个激灵,见眼前老爷脸黑如锅底,怒气滔天地看着她,膝盖一软,就抖抖霍霍地跪在地上,俯下身子,连连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张淼光的怒气岂是这一两句息怒就能浇灭的,他使劲踹了跪在地上的奶姆两脚,也将她踹晕过去,才转身盯着已然惊呆了的张夫人。

    转眼间张夫人平日的左膀右臂都被张淼光给踹晕在地上,她怔了怔,立刻嚎丧似的叫出声来。

    张淼光仿佛就在等着她出声似的,她刚发出尖叫,张淼光反手两个大耳括子就冲着张夫人的脸上甩去,“啪啪”的清脆声,将张夫人的鬼哭狼嚎窒在了嗓子里。

    张夫人保养得极好的玉脸上顿时一边一个肿的高高的指印,头上插着的金翠珠玉都被打甩在地上。

    因为今夜知州府大宴宾客,南州大大小小的官员或大户都被邀请来了。府中明灯高挑,辉辉煌煌,正堂前的明灯照得这一片亮如白昼。

    因此张夫人的狼狈模样愈发看得清清楚楚。

    知州府的下人从未见老爷发这么大的威风,连夫人都被打了,顿时一个个战战兢兢,屏声息气,生怕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这时,张淼光的脚上一沉,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跪在地上的秋蓉撑不住晕倒了,正巧压住了他的袍角。

    他皱了皱眉,旁边立刻上来两个有颜色的丫头将秋蓉扶起来,抬了下去。

    张淼光淡淡道,“秋蓉就抬为姨娘吧。”

    张夫人刚刚被张淼光的两个巴掌打得蒙在原地,耳中还嗡嗡作响,却奇异地听到张淼光这一句抬为姨娘,顿时心中大怒,立刻扑了过去,伸出手,就往张淼光的脸上抓,“张淼光!你欺人太甚!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当年说的话全是狗屁!嫁你不到两三年,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我要抓烂你这个贱人的脸!看你如何勾三搭四!看你如何做官!”

    旁边的婆子早就唬了一跳,连忙拦腰抱住不断扑腾的张夫人,又不敢听她这些胡言乱语。

    张淼光心中累极,刚刚那踹得几脚与耳括子,将他心中憋闷的郁气散了大半,此时只余下被成焱喂药的忐忑惶恐,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张夫人拉下去,便不想再理睬她,提步欲往外书房走。

    张夫人怒目瞪视着他的背影,想起方才宝珠说看到二姑娘被人抬出了正厅,只当女儿也如地上的宝珠与奶姆一般被他踹死过去,存在心中近二十年的郁气奔涌而出,也不知哪里来的大劲掰开抱着她的婆子的手,一个冲步上前,跳到张淼光的身上,一个扬手,竟是一支簪柄是黄金打造的凤头钗一把插进张淼光的肩头。

    说来也巧,凤头钗插中的地方正是成焱今日拿捏住的肩井xue,张淼光疼得眼冒金星,半边身子一麻,直直地栽倒在地上,那插在他肩头的风头钗,展翅欲飞的凤凰羽翅抖抖颤颤,在灯光下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

    众人皆是大惊,也顾不得愣在原地的张夫人,全都簇上去,几个机灵的小厮不用吩咐,分成两拨,一拨去抬春凳,另一边立刻冲向马棚骑马去请大夫。

    不一会儿,正厅前散了个精光,只余张夫人瘫软在原地,就连方才被张淼光踹晕死过去的宝珠与奶姆都被人抬了下去。

    管家带着几个抬着春凳的小厮匆匆忙忙地进了与正厅相去不远的外书房,疼得死去活来的张淼光在春凳上硬撑着吩咐道,“将……芸……姨娘……叫……叫过来。”

    管家忙使一个小丫头去内院唤人。

    芸姨娘此时早已躺在床上睡着了,被那小丫头砰砰砰地敲门声惊醒过来。她躺在床上,皱着眉头听外间冬儿披着袄子,趿鞋去院子里开门。也不知嘀嘀咕咕了什么,冬儿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姨娘姨娘,大事不好啦!”

    一边抓起一边的衣服就往芸姨娘身上套,一面叽里呱啦几句话将前院的大事说了。芸姨娘大吃一惊,没料到张夫人竟如此烈性,如此没有脑子。她穿好衣服,头发也来不及梳,潦草地随便盘了个髻,披着斗篷就带着冬儿和那敲门的小丫鬟匆匆往前院去。

    张淼光早就疼晕了过去。

    一帮人围在屋里,看着张淼光肩膀上的血迹渗出衣服,今日因宴客,正厅里人多,又燃了不少炭盆,衣服也比平时穿得少,再加上张夫人又是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戳下去,将原本三寸长的簪子竟只余了不到两寸在外头。

    芸姨娘看这情形也吓得腿有些发软,问道,“大夫呢?可去请了?”

    管家忙道,“已经去了。”

    芸姨娘深深吸一口气,吩咐厨房去做些补血的汤来,又嘱咐人将库房的红参切一片来给张淼光含在嘴里,自己亲自拿着一把剪子,动手将张淼光肩膀处的衣物剪开。

    不多时,一个小厮气喘嘘嘘地拉着一个夹着药箱的青年走了进来,道,“大……大夫来了。”

    芸姨娘不及回避,连忙起身,转头看到进来的人,手里的剪刀一个没拿稳,就叮得掉在了地上。

    砸得人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