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对质
此时此刻,苏婉媚一听继母仍在给潘世昌帮腔,果然已是按捺不住。 她面色一寒,眉头一拧,快声道:“二娘此言差矣!我虽是命运不济,婚事迟迟未定,却也不敢劳烦你老人家费心!二娘你本就生得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你既是那么看好你家侄儿,何不从婉嫣和婉娇中随便选一个,嫁过去给他好了!” 她从前清高傲气,很少这般伶牙俐齿。此番声音不大,但也足够羞辱人了。 潘氏被她驳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呆了几呆,这才扭身扑到苏老爷身边,掩面哭道:“老爷!你快看看哪!我明明一番好意,婉媚她为何全不领情!” 苏老爷却还在想着,潘世昌对婉媚做出的恶事,潘氏这个做姑妈的到底知不知情? 他心中一阵烦躁,将手中的青瓷茶碗往黄花梨案几上重重一顿,喝道:“好了!孩子才刚受了磨难,差一点连命都没了,心里正老大不快呢!你倒是好,不想着好好安慰她,或是查明真相,给她个交代,反倒在此搬弄是非,哪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潘氏作势抽答了两下,拿手帕掩了掩双目,悻悻地瞟了婉媚一眼,这才讪讪地退至一旁。 她真是没想到,两个女儿才刚长大,自己的杀手锏“梨花带雨”便不灵了,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想当年她得势的时候,老爷可是被她牢牢把在手心里的!不仅大夫人徐氏让她三分,就连比她年轻好几岁的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也都一一败退,一个也没能留在府里! 可是如今倒好,六姨娘柳依依才刚进门,老爷待她便已冷了心肠,不仅将她迁去了养心斋,再未踏足半步,而且今日还当着婉媚之面,给了她这个没脸!这口气,叫她如何咽得下去! 也罢,暂且忍耐几日!她有的是办法让姓柳的那个贱人也生不出儿子!等她再将婉媚和世昌撮成一对,给婉嫣和婉娇各找一户如意人家,那时候,不仅老爷是她一个人的,就连整个苏家都是她的了!哈哈! 堂中三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话。 片刻之后,管家李德福已是领了四个下人过来,一个是婉媚身边的二等丫鬟山楂,一个是管事徐德喜的儿子、府里的小厮徐兴庆,另外两个则是门房的轿夫。除了山楂之外,其余三人都是一身褐布短打,鼻青脸肿,垂头丧气。 山楂与婉媚年纪相仿,也已满了十七,长得面圆肤白,照府中二等丫鬟的妆扮,头梳银环双髻,身穿白布中衣、浅绿纱短打。 她被带进来的时候,神情张皇忐忑,此时瞧见了大小姐婉媚,顿时眼前一亮,疾步赶上前去,哑着嗓子,惊喜唤道:“小姐!你可回来了!奴婢到处找不见你,吓得魂都没了!” 婉媚冷冷一笑,并不答话,看得山楂胆怯地低下了头。 苏老爷威严地环顾全场,“今日陪大小姐去白云山妙音庵上香的人,可是你们四个?” 四个下人均点头不已,喏喏称是。 苏老爷又道:“那好,我如今有话要问,你们一个个都要如实回答!如有不实,家法伺候!” 四个下人身躯一抖,仍是点头称是。 苏老爷肃声道:“山楂,你先将今日之事从实说来!” 山楂怯怯道:“回老爷的话!奴婢等人陪大小姐上山进香,辰时出发,约莫巳时中刻到得妙音庵外。大小姐命兴庆小哥和两位轿夫大哥在庵外等候,只带了奴婢一人进庵。奴婢陪大小姐去观音殿上香许愿,大小姐又求了三支灵签,便去后殿解签,只命奴婢原地等候。” 她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婉媚一眼,只见婉媚仍是容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山楂白了脸色,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道:“奴婢等了没多久,便有一个面生的小哥跑了进来,打听说苏家的大小姐是不是在这?奴婢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只说,有个叫兴庆的小哥和两个壮汉在庵外跟人起了冲突,托他进来给大小姐递个话儿……” “奴婢见事情紧急,又见大小姐迟迟未出,心中一慌,便跟着那报信的小哥跑了出去……到得庵外,却并未见着兴庆小哥等人,奴婢于是四下寻找,却不防被人从后头打晕在地……后来还是兴庆小哥寻着,将奴婢唤醒了过来,那时奴婢才知道大小姐丢了……” 她说完了事情始末,也不等苏老爷和婉媚斥责,便已主动磕头告罪,“老爷,大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违背大小姐的吩咐,擅自离开,弄丢了大小姐,险些酿成大祸……奴婢现已知罪,求老爷和大小姐看在奴婢服侍多年的份上,法外开恩,饶过奴婢!” 苏老爷阴沉着脸,看向婉媚,“婉媚,这丫头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婉媚摇摇头,紧紧盯着山楂,生气而失望地叹息道:“山楂,我素日待你不薄!但我今日无端受难,险些性命不保,你却为何无心无肺,言不尽实?我且问你,前来报信的那个小厮,是何长相?是何穿着?若是你完全不认识的人,你岂会撇下我,这么容易跟了他走么!” 婉媚句句紧逼,山楂面色惨白,抖如筛糠,不肯答话,也不敢抬头看她。 苏老爷怒哼一声,高喝道:“罢了!如此恶奴,背主负义,留她何用!德福,你且将她拿下,听候发落!” 管家李德福应声而动,亲自动手,毫不客气地将山楂五花大绑,拖到一边。 山楂咬着嘴唇,无声哭泣,却没有脸面再为自己求情。 其他三个下人见了她这幅模样,也都有些发憷,垂着头不敢吭声。 倒是二夫人潘氏,看向婉媚的眼神,颇有些幸灾乐祸。 苏老爷又继续盘问小厮徐兴庆和那两个轿夫。 三人都是众口一词,都说他们原本安安分分在庵外等候,后来却来了一队人马,一共有五六个人,俱是些泼皮无赖的模样。那些人冲撞了他们的轿子,而且还仗势欺人,态度十分恶劣。他们气愤不过,便与之争吵了几句。 后来那些人便提议另找一处开阔地,单用拳头说话。他们被激不过,当真抛下轿子,去了别处跟那些人斗殴。双方争斗多时,互有伤损。 最后还是对方其中一人率先喊停,张狂得意道:“行了!潘相公的事儿也办得差不多了,哥几个撤了吧!”那些人于是嗷嗷叫唤,一哄而散,只留下他们三个,捂着伤口莫名其妙。
此后他们回到庵门口,等了多时却仍不见大小姐和山楂出来。他们觉得不对劲,便在庵外分头寻找,恰在一个僻静处找着了昏迷在地的山楂,至于大小姐,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见了。他们心中惊怕,这才带着山楂,沿路打听,赶回苏园,报给二夫人知道…… 苏老爷缓缓摸起了唇上的胡须。结合四人供词和婉媚所说之话,可知今日之事确是有人暗中设计,目的就是要引开所有的下人,让婉媚落单,再行下手。 而主使之人分明就是那个什么“潘相公”,也极有可能就是潘氏的侄儿潘世昌! 苏老爷略一沉吟,吩咐管家,“德福,你去找一个画师,让兴庆和两个轿夫好好回忆回忆,将那些泼皮的样貌画下来,再将画像交去京郊左营,请官差出面,为百姓稽凶除恶!” 李德福躬身领命,立时将兴庆等人带下去了。 一时堂中又只剩了苏老爷、潘氏、婉媚、山楂四人。苏老爷面色沉郁,山楂簌簌发抖,婉媚不动声色,潘氏则有些慌乱不安。 苏老爷踱到山楂身边,负手沉声道:“山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便如婉媚所说,你且将那报信之人的衣着相貌细细说来,若能提供线索,我便饶了你擅离职守之罪!” 山楂偷眼看了看婉媚,又看了潘氏一眼,眸色立时转黯。她垂下头,支支吾吾道:“回,回禀老爷!奴婢当时心中急慌,并,并未看清报信者的衣着相貌……” 苏老爷和婉媚俱是脸色一沉,站在最远处的潘氏则是昂起了下巴,微露得色。 婉媚冷声道:“山楂,你若是记不清楚了,我倒可以提醒你一句,那报信之人分明就是潘世昌身边的小厮!潘府的人你见过不止一次,如何记不得他们的服色!——你今日之事,别的我都不予计较,只要你开口说句实话!你也无需顾忌,天塌下来,还有爹爹和我顶着!” 山楂身躯轻颤,眸色闪烁,“大小姐怕是误会了,那人确实面生得很……奴婢虽然没太看清,但却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潘府的小厮……” 潘氏撇嘴笑道:“是了,我就说了,婉媚就算看不上我世昌侄儿,也莫要中伤他才好!” 婉媚气得脸色微红,愤愤地看了潘氏一眼,痛心地指着山楂,“傻丫头,你好糊涂!事实俱在,你怎地还要矢口狡辩!莫不是被人拿了什么把柄,或是受了人家什么好处!” 山楂涨红了脸,一个劲儿地摇头,眼色十分心虚。 潘氏听到这句,早已是脸色微变,急忙赶将过来,扯着苏老爷的袖子,作势委屈道:“唉呀老爷!你看婉媚这是什么意思?山楂是她贴身丫鬟,她分明是有意教唆,主仆一心,一唱一和,好诬赖我世昌侄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