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喜忧
苏老爷领着三个女儿拜别尚书府，一路上兀自想着心事。 上轿之前，他见环珮璎珞手里捧着还没送出去的锦盒，心里便“咯噔”一下，又看鹃儿燕儿怀里也抱满了东西，却是大姨子回赠给婉媚的礼物……再回想婉媚无奈的神情、婉嫣愧疚的面色、婉娇红肿的眼眶，以及临行前大姨子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回到苏园，他单留了婉媚在仰贤堂说话。 “儿啊，我听你姨母说了，你两个meimei今日给你丢脸了！”都怪自己贪多务得，妄想把另外两个女儿也给推销出去，却不想婉娇太不争气，差一点还拖累了婉媚……要是婉媚因此遭人说道，亲事上出了什么岔子，自己还不得悔断了肠子！ “爹爹明鉴！今日幸得姨母回护，丹阳郡主垂爱，女儿……一切还好！”婉媚宛转回道。 苏老爷点点头，欣慰地笑起来，“是啊！我在前厅，也多赖应大人为我长脸！他还帮我挡了不少酒呢，呵呵！” 婉媚脸上窘红，“爹爹……”人家应大人一番好意，爹爹就这么理所当然、照单全收？ 苏老爷说起正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孩子啊，我都想清楚了，眼下我们家最要紧的事，就是要让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出嫁！为了不影响你，我打算让婉娇到外头暂住一段时间，直到你出阁为止！”唉，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于心不忍。可是婉娇春思已动，呆在家里肯定不能安分…… 婉媚心中微微有些失望，果然只有婉娇一人受罚啊……可见在爹爹眼里，婉嫣依然是乖巧可人的好女儿，毕竟她太会装了，恐怕连丹阳郡主都觉得她是无辜的……一想到她当时故意说什么“冉侍读定会感念于心”，心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但她也只能轻叹道：“……也好！但愿三妹能理解爹爹的一番苦心！” 苏老爷叹息了几声，又叮嘱婉媚“养好身子”、“多学些规矩”、“绣花别累着了”、“缺什么尽管来说”之类的，便让她回去休息。 婉媚还未出门，柳姨娘却已来了。她今日的步态与平时大有不同，竟是扶着丫鬟斑斓的手，走得细细碎碎，小心翼翼。 “大姑娘！”柳姨娘笑吟吟地跟婉媚打招呼，示意她留下来。 “六姨娘！”婉媚客客气气地停住了脚步。 “依依，你这是怎么了？”苏老爷很惊讶柳姨娘如此扭捏。 柳姨娘羞赧地一笑，低头摸起了自己平平的腹部。 “呵呵！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我们姨娘这是……有了！”李mama跟在身后，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婉媚看看柳姨娘，原来她有喜了！又看看李mama，原来她也是会笑的！ “唉呀呀！依依，你，你有了？你真有了？”苏老爷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朵上，冲过去扶住柳姨娘，让她小心坐好。 柳姨娘脸上羞红一片，作势羞恼道：“老爷，你天天陪伴妾身，妾身能不有吗……” 啊哈哈，原来自己依然宝刀未老，龙精虎猛嘛！“好，好，好，我苏家终于有后了！哈哈！”苏老爷欣喜若狂，眼中浮出了泪光。 柳姨娘眼里也是水光一片，“老爷，妾身原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有了，请了好几位大夫来看，都说是喜脉……但要说一举得男，只怕现在还为时尚早……” “哈哈，都好！都好！”苏老爷赶紧给她吃下定心丸。 “恭喜爹爹！恭喜姨娘！”婉媚也笑着祝贺。虽然爹爹仍是思子心切，但对柳姨娘也还是很有感情的嘛…… 她听着满屋子的笑语，面上保持着欢喜的表情，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想起了娘亲，也想起了没有长大的弟弟瑾瑜……那时候，他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吧…… 她刚想告退，苏老爷却招手叫过她，“婉媚啊，我改主意了！我打算让你二娘带着婉娇一起住到庄子上去！啊，不！一起住到庙里面去！等你姨娘生产了再回来！” 啊，这样更好！爹爹果然是非常在意柳姨娘的这个孩子的！为了胎儿的安全，他终于要向二娘开刀了！ 消息传了出去，潘氏在养心斋里哭了个呼天抢地，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直说老爷薄情，有了新人忘旧人，又说柳姨娘恃宠而骄，鬼知道能不能生出一个带把儿的。 苏老爷气得摔了杯子，命人回话说，送夫人去庙里静修，是因为夫人不修妇德，没有教养好三小姐，责令她们母女静心思过。又说只要夫人诚心祈福，柳姨娘这一胎自然会是个儿子！ 潘氏和婉娇纵有百般不愿，也还是被张mama和几个健壮仆妇牢牢按进车里，哭哭啼啼地往妙音庵去了。潘mama不能跟去，忙忙地递上包袱，退下来扶着婉嫣，在一旁懦懦地擦着眼泪…… 婉媚自从拜寿回来，想着婉娇虽是自作自受，但其遭遇还就是因为一块帕子引起的，于是狠下心，把仇诺留下来的那块黑巾拿出来，交给徐mama悄悄烧毁了。 烧黑巾的那晚，她又同时梦到了应大人和仇诺。梦中的场景，竟然又是那日白云山下的官道，她一身血泊……仇诺和阿飞打马经过，冷漠地看着她，然后又冷漠地走了，并没有再出手救她……她埋头哭了很久，后来却是一身绯衣的应大人温柔地抱起了她……她在应大人怀中转头四顾，只见远远的林边，有一匹灰色的狼，高傲冷漠地打量着他们，最终撒开四蹄，掉头而去…… 她“呜呜”的从梦中哭醒。徐mama闻声进来，见她一身是汗，一脸是泪，急得一把抱住她，“我的好小姐，你可又梦魇了？” 婉媚靠在徐mama身上，咬着唇哭得泪如雨下，“mama，我太贪心了是不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不是？可是我，我……” “唉……”徐mama轻叹一声，只愿小姐的婚期不要这么迫近…… 自那夜以后，婉媚的胃口见小，身上多不出几两rou，只有一身肌肤一日日晶莹胜雪。她有时淡淡地往窗前一坐，听着娇燕流莺，竟也能停下针线，出半日的神。 “嗳，你看看小姐，是不是越发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了？” “是啊，还带着仙气儿，就跟那位丹阳郡主似的……” 婉媚轻叹一声，继续安心绣花，“鹃儿、燕儿，你们手里的活儿要是忙完了，就把所有的地板都擦一遍。” 隔着珠帘，两个丫鬟垮着脸面面相觑，小姐听到了，惨了！ 只因频频取用多宝仙山上的寒泉之水，且开始服食多宝寒舍里的纯元丹，婉媚发现自己除了肌肤细腻柔滑之外，五感也更为敏锐，筋骨日益柔韧，走起路来，步履也渐渐轻盈。 可是她也很遵守空间法则，每每取用空间物事，便要花费大量时间在其间劳作，按照寒舍中的手札所载，或制药，或琢玉，以保空间之物用之不竭，绵绵相续…… “小姐，老奴带着儿媳来给你叩头了。”只见门帘一挑，徐mama满脸笑意，领着石榴走了进来。 石榴穿着红蓝褂子，一身喜庆，头发也梳成了妇人髻，头上插着几样细细的金银钗饰。她原本一脸娇羞，见到婉媚却眼圈一红，倒头拜道：“小姐，奴婢来给你谢恩了！”想当初她也默默地喜欢兴庆，却没有山楂那般失了分寸，最终能跟兴庆走到一起，有山楂的退出，更有小姐的体察和成全。 “傻丫头，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婉媚微笑着扶起她，可是眼睛里也有些湿润。自从前些日子送了些东西给石榴添妆，打发她回娘家待嫁，这一回来，她已经是“兴庆家的”了。 “小姐，奴婢的……奴婢的男人也来了，也不敢进来，就在院子外头叩了头。”兴庆家的红着脸说道。 “好，你们夫妇有心了……你如今去了外头，便跟着你婆母和几位管事mama多学学……你虽是不在我跟前伺候，我的事将来还有很多要靠你顶着。” “是，奴婢都记着了。只是奴婢却不能常常来看望，还请小姐多多保重……” 兴庆家的才刚告辞，燕儿却报说二小姐婉嫣来送兰花来了。婉媚心中惊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请吧！ 婉嫣面含浅笑，一见婉媚却微微一怔，“数日不见，jiejie越发品貌湛然了……我新得了两盆素心建兰，正与jiejie相衬，特来赠与jiejie！” 婉媚笑一笑，随口应了句“二妹好生客气”，转头去看那两盆兰花，也不禁啧啧称奇！只见那叶片秀长如茭，亭亭修茎上数花玲珑，花色黄嫩无斑，芬芳触鼻，娟娟怡人。 “据闻素心兰清淡灵馨，却生性静默，最喜开在幽谷丛林……不想竟也能在二妹的墨兰居盛开！”婉媚故意语带讥诮。 婉嫣轻轻一笑，“jiejie所言甚是！这素心兰一开，正所谓‘心素绝声闻，灵根压众芳。香澹偏成蜜，色真亦化云。’……不过我听卖花的匠人说，这两盆素心兰的奇异之处，却在于能从素心兰变成彩心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