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挑选儿子
随着一阵环佩叮铛,姬公子那张略带嘲讽的桃花面出现在沈四同面前。 沈四同心虚,被看得脸红。 “公子说笑”十四夫人笑着迎上前,随四奴隶送公子上塌,嘴里说:“这大雪的天,怎么也没有叫他们打伞?”手中熟练地扶他将腿盘好。 沈四同有些意外地瞄过那双似乎毫无知觉的腿,正碰上姬公子波澜不惊,又仿似深渊的双眸,心中一跳,忘了移开视线愣愣与他对视。 姬公子嘴角上扬,淡淡看着她。 想起前事,沈四同惊醒涨红着脸连忙道:“见过公子!”深躬恭敬无比。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认识打量姬公子,他像之前一样,仍然是大繁花的锦袍、赤红色大腰封,服饰极尽奢华。腰上佩玉与华贵的短剑相撞,时不时发出悦耳的声音。手指修长如玉葱。 沈四同低头看着自己鞋上套着的那双不知道谁的破鞋子,从破洞中露出来的大拇指羞愤地往里缩。她已经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整洁了,却仍然在他面前忍不住羞愧起来。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本来应该更好一些的。 姬公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略扫了沈四同一眼,便不再理会。 十四夫人陪坐在他身边,细心服侍他喝了半碗热茶,看似姐弟。见姬公子脸色稍稍好转些,才说道:“这孩子竟然是我宛南人,公子你说啊,这世事还真是无常,我以为阿猪去了之后,便再没有遇上宛南人的可能呢。毕竟天下这么大,宛南人又那么少了。” 姬公子淡然道:“天下虽大,若是有缘自然就小。”视线似无意抚过沈四同,眸中深得看不出情绪来。 十四夫人闻言,幽幽以袖半遮面哀道:“若是我那可怜的孩子尚在,也同他一般大了。是我与孩子无缘才害他早殇。如今看到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他来。” “那不是你的过错。”姬公子微微叹息,神情到是柔和了不少。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聊以安抚。 十四夫人竭力忍住悲痛的样子,眼中波光粼粼,脸上却带着笑容道:“十四斗胆,有一事相求于公子。” “何事,你说。” 沈四同蓦然感觉到姬公子的目光似乎有着重量,落在了自己身上,似乎含着什么她看不懂的感情。她忐忑不安,深悔在他进屋的时候,自己怎么不借机退出去。 “兄长年事已高又膝下无嗣。恐他日归去,身后无人祠奉,是以,十四想请公子赐小儿一名,继于微氏名下。”十四夫人说着,神态凄楚可怜“他日若十四也归去了,矣能勉强以未嫁女儿之礼,随兄长入族墓,不至成无主游魂。” 沈四同默默垂头立着。为这园中那些并无妻位的奴隶姬妾感到悲凉。她们即不能入姬氏墓地,又无娘家可归,死后恐怕也只有一具薄棺,成了葬在乱岗上的一座孤坟。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暗忖,沈四同,你绝不能落到这样的境地啊! 一阵沉默之后,姬氏公子开口道:“好好地怎么说起身后事来!” 眉头微蹙。眯眼看向沈四同,淡淡笑道:“我还没死!你们便一个一个开始谋划自己以后的出路了!!” 十四夫人大惊,俯首道:“公子恕罪!” 屋中只有姬公子断断续续的咳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渐渐平息下来。奴隶们前上以干净的帕子换下他手中被血污的。端茶濑口,好不谙练。再开口时,语调仍是温和。他扶起十四夫人道:“看看你,你怕什么。从什么时候起连你也开始怕我了?我可怕吗?” “不,公子…十四只是悔不该提及这等不吉利之事!”十四夫人维持着自己的仪态坐回塌上去。 姬公子短暂地笑了一声。说道:“你微氏兄妹也跟着我多年了,你兄长素来能干,这姬氏有一大半亏得他在才挣下来。你所求不过是件小事罢。只是不知道你可看中了哪一个?只管告诉我,我便赐给你!府内的府外的,只要是我能左右的人家。” 十四夫人闻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公子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是再清楚不过。但她却一时也说不出来,急切地思索着哪一个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这时姬公子扭头扬眉看向沈四同,口中说道:“想挑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沈四同心惊,觉得这话似乎是对自己说的。慌忙避开他饶有兴趣的眼神。 姬公子慢条斯理,似不经意道:“幽州徐家,淮北宋家。众庶子皆唾手可得。”说着他顿了顿,轻描淡写继续道“在这府中,我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与你兄长了,你只说要的是哪一个,我自会一手促成。”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 沈四同却心中一沉。他不会是以为自己的目地在于帮助这二家在姬氏中安插人手吧?那个月姬的死还历历在她面前。恐怕那时候不论出不出事,月姬都要死啊。因为她怀了‘公子的孩子’。 而此时,若公子以为自己是为那些人说话的,并且唆使夫人向他讨要,岂不是糟糕? 而十四夫人见公子这样说,激动不已,她急道:“这……这……这两家,这两家自然都好。不如就……” 沈四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叫道:“夫人!” 十四夫人在这紧要当口却被打断,皱眉看向她。 姬公子懒洋洋地看着过来,表情像只在暖洋下懒懒晒着太阳的野狼。油光水亮的漂亮皮毛下,缩着锋利的爪子。随时都会亮出来。 沈四同收敛心神,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看向十四夫人,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抓抓头道:“夫人恕罪。四同只是看到此时情景,想起幼时读过的一个故事与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呀。” 十四夫人有些怨这孩子不会审时度势,这时候却要提什么故事。于是脸色不善,但看了身边的姬公子一眼,见他并未不耐,只得应付道:“但说来听听。”
“是说有一位小国大夫,想从两个不相仲伯的儿子中挑一个做继承人。却不知道挑哪一个好。” 十四夫人到是有了兴趣。 姬公子却仍然是那样不动声色。 沈四同说道:“于是把他的日常训诫言词写在两块竹简上,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嘱咐说:“好好记住!”过了三年,他问起两个儿子,大儿子说不出竹简上的话;再问竹简,竟然已丢失了。又问小儿子,竟然背诵竹简训词很熟习;追问竹简,他便从袖子中取出献上。于是,大夫认为小子十分贤德,便立他为继承人。之后果然光耀了门楣!” 十四夫人听完,略做思索道:“这故事十分有理,如此重要的事,岂可在一夕决定。那些人中哪个德性好哪个平庸我们却并不知道。一定要好生挑选才是。” 回过味来,连忙向姬公子道:“公子以为呢?此事还是全凭公子做主的好!是谁都是公子的恩德!” 姬公子却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挺胸坦然注视着自己的沈四同半天,最后仰头微微笑了笑。 随着这轻轻一笑,屋中沉闷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姬公子笑罢,看向沈四同道:“你父母定非山野村夫却又非世族大家。山野村夫没有这样的见识与急智。世族大家自视高洁清贵正大光明,不屑于屈尊降贵狡诈处事。”提到世族面露嘲讽,似乎甚为不屑。眯眼看向沈四同“你父母到底是何种人物呢?” 沈四同暗忖,若你知道我根本不是此时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面上镇定沉声道:“小子已无父母。是何人已不重要了。再者,小子以为狡黠乃是赞词!小子在街闹游荡已久,知道外面征战连连早已是乱世。皇朝与周边之小国间的君臣礼纪既然崩坏,天下便开始以智慧、武力互相争雄。这世间,已经不是您口中那个,以正大光明的清名就能吃饱穿暖被人尊敬的世道了。区区小子虽狡思保障自己的生活,但心中仍有所为,有所不为,自恃无愧,所以不觉得有何错处。”一席话不卑不亢。 “却也有些道理。”一阵馥郁的冽然清香扑面而来,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耳边道:“那,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又要留下呢?” 沈四同全身都紧张起来。 此时十四夫人笑道:“是他来看我,我与他投缘便叫他留下来的。即是同乡便也不能看着他小小年纪在外漂泊受苦。便只当是远房的侄儿罢。” “是吗?”他的声音落在沈四同耳中像轻飘飘的羽毛那样柔软,仿佛多了些她本意中没有的意味。 沈四同不自在地想退几步,但身体却没有动。 姬公子的轻笑声也软绵地。眼眸破垂下,厚厚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落下阴影。说道:“既然十四娘喜欢,便也无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