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好人
车轮辘辘滚动，一辆外观不甚华美的马车如履平奔驰在山野路间，外披雪白大氅的孙家二爷身子斜倚在车厢里，其眼神飘忽不定，手中把玩有濛濛青芒的碧绿珠子，身前则耸立着一足半人高香炉，袅袅香烟萦绕上升，给这辆马车平添了一分穷奢极侈意味。 掀开帘子，孙明远眼神深邃，一手握拳杵着下巴，怔怔看着飞速穿梭掠过眼前的山林景象，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前几日的事儿。 自一开始他就没指望随便派个人就能窃得青萝玉佩，更妨论杀死这“破云雷剑”夏云升，之后的发展果然不出他所料，不仅偷鸡不成蚀把米，还险些因黑衣人的缘故，暴露出了自己“幕后主谋”的身份。 想到这里，孙明远没来由嘴角翘起，勾出一抹讥诮笑容。 他非是愚笨之人，此前虽是唆使孙文寻衅出手，也仅是为了掂量掂量这破云雷剑的斤两，若是当真要让夏云升命丧黄泉，就绝不会干出花钱买命让他死在孙府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出来。 事实上那日的黑衣人是自家三弟，也就是孙家三爷孙兆舟在偶闻自己有意杀死夏云升的情况下，为他“排忧解难”特地送来了这人，美曰其名是要铲除夏云升这孙寅的至交好友，断其一臂，好让二哥能更加实至名归地登上孙家家主之位。 对于这等措辞，孙明远自然是……半点不信的，且不说一贯深沉内敛的老三怎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光是他搪塞推诿的理由，就足以令自己对他抱有几分警惕提防。 “二爷，寒山寺到了。” 一声突如其来的轻喊打断了他的沉思，将其从勾心斗角的算计中唤醒过来，孙明远抿了抿嘴唇，掀开车帘子，在奴仆的搀扶下走出马车。 孙明远背着手，走向在旭日照耀下显得愈发庄严肃穆的朱红寺庙，自己虽说时常到这寒山寺来上香拜佛，对这鬼神一说却是向来不信。 寒山寺正门前立着一位披着红色袈裟的年老僧人，许是望见了步步登高拾阶而上的孙明远，僧人微微一笑，双掌合十，遥遥行了一礼： “孙施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孙明远步伐稍作停顿，朝寒山寺的老主持轻轻颔首，他虽然不是佛教信徒，可对这样佛法精湛的得道高僧也是极为敬重的，纵然他并非通五识佛门修士，仅是个垂垂老矣的普通人。 菩提树影婆娑，孙明远挥手斥退随同而来的奴仆侍卫，背着手孤身一人漫步在黄墙黑瓦的佛门清净之地，耳畔恍惚传来小沙弥整齐划一的稚嫩颂经声。 不知何故，被整个颍川讳莫如深的孙家二爷每逢空暇时间，便会抽空来这寒山寺礼香拜佛，不明真相的外人多半是认为孙明远暗地里坏事做绝做尽了，怕遭恶鬼复仇，这才假仁假义地吃斋念佛，求得佛祖保佑。 可只有孙明远清楚压根不是这样一回事，他一贯对这鬼神之说嗤之以鼻，怎会自欺欺人地妄图佛陀庇佑。至于为何自己每到来寒山寺上香之日便禁欲吃素，他心里头也是迷茫的。 前面似有声音传来，孙明远抬起眼皮望了过去，只见一位穿着宽大僧袍，眉目颇为清秀的小沙弥低着脑袋注视着脚尖，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不止，一时不察迎面撞到了孙明远身上。 “哎哟。” 小沙弥痛呼一声，身形摇晃不稳眼看就要跌倒，所幸孙明远眼疾手快伸手按在其肩头，助他稳住身形，这才免去摔得鼻青脸肿的后果。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施主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咦，原来是孙施主你啊，吓死我了！” 懵然清醒后，小沙弥面色一红，羞愧低头就要连连抱歉，可待他眼角余光瞥到孙明远脸上的玩味笑容时，陡然松了一口气，满脸的庆幸不已。 “阿弥陀佛，孙施主你今日也是来礼香拜佛的？”小沙弥低宣一声佛号，眼里满是好奇意味。 孙明远轻轻“嗯”了一声，面上神情冷漠如故。 “这样啊……”小沙弥先是喃喃念叨，继而好似想到了什么，垮下脸来，哭丧着道，“可怜我早膳还没吃，就得被罚去将‘十小咒’给抄录十遍。” 不顾孙明远是否会追问缘由，小沙弥自顾自诉苦抱怨着：“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与寺里的师兄弟趁方丈歇息打坐时在他脑袋上下棋罢了，方丈也真是小心眼，就为这点点小事惩罚于我……” 听着小和尚絮絮叨叨向自己倒述苦水，孙明远抿了抿嘴，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咕嘟咕嘟~~~ 便在他絮叨个没完时，一声异响从肚子里传来，小和尚霎时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就地找个缝钻进去。 “孙施主，你这是？” 小沙弥忽地看见孙明远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模样憨态可掬的小猪包，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将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满是义正言辞道：“作为佛门弟子，理应遵守清规戒律不得沾荤辛，怎么能，怎么能……”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小沙弥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小猪包，咽了口唾沫，只觉得那诱人香气时不时飘荡过来，钻入鼻中，勾动自己因饥肠辘辘难以抑制的小心思。 见此情形，为了不让自己深陷“蛊惑”从而违背清规戒律，小沙弥索性把眼睛一闭，竭力不去回想那令此时自己垂涎欲滴的香味。 “若按照你们佛家的理论，荤辛仅泛指葱蒜等辛辣之物，后被世人误解成rou食，你们佛家也从未注明过不能吃rou食。” 即便孙明远这般解释，小沙弥也还是紧闭双眼，大有一副任凭你如何劝说我也八风不动充耳不闻的架势，可时不时悄悄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却将其出卖得一干二净。 看着小和尚好像包子褶皱起的小脸，孙明远心下一软，不再逗弄戏耍他，平静道：“这包子里的是豆沙馅。” 许是这话给了他一个台阶以及光明正大的理由，小沙弥装模作样地睁开眼睛，“倏”地一下从孙明远手里拿过小猪包，不再佯作压抑地狼吞虎咽着。 见此一幕，孙明远嘴角勾起，面上冷漠淡然不变，眉眼间的阴鸷乖戾却好像悄然散去了几分。 这小猪包本就不大，仅是几会儿，就被小沙弥风卷残云给咽下肚里，旋即似觉得这样极为无礼，他正了正神色，双手合十，严肃道：“孙施主你真是个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