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清塘见底2

    陈文忠的儿子陈大忠躺在床上，瘦弱、蜷缩的身体已经舒展开来，生命的特征渐渐剥离他的rou体，似乎有一团看不见的气体在他身体的上方盘旋。

    几个已经退休的老医生采取了各种措施，最终还是无奈地摇头。

    叶巧珍无力地看着儿子，极度悲伤消耗了她太多的元气。

    “放弃吧。”憔悴的陈文忠对几个老医生说。

    几个老医生眼里闪烁着泪光，无言地看着面前这个无力回春的病人。

    陈文忠对站在床边的律师说：

    “请执行吧。也请大家做个见证。”

    律师拿出一张纸，公布了内容。

    这是一份遗体捐献书，大意内容是，陈文忠的儿子去世后，自愿将有用的器官捐给需要帮助的人，其余的捐献给江南人民医院供医学研究。

    “请做好准备，按要求进行，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送到需要的病人那里，以满足孩子最后的愿望。”陈文忠接过律师递过来的遗体捐献协议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搀扶着叶巧珍走出了抢救室。

    几个医生肃立在病床旁边，身边放着各种手术工具。

    我无法用恰当的语言来描述这些，我的思维在这一刻出现了一片空白，心情沉重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感觉文字是那么沉重，那么苍白。韩为先、钱长城校官和我一个个无声地走出了病房，来到隔壁接待室。

    天已经黑了，街上的路灯早已亮了起来。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窗玻璃照射进来，给压抑的空气增添了鲜活的气息。

    “老陈对孩子的后事已经做了安排，我在这里和大家通报一下。第一，不办后事。不举行任何形式的吊唁活动。第二，不扩大，不宣传，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报道。第三，请所有在职、非在职医护人员安心工作，任何人不能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这也算是给孩子留下最后一个安静的环境。这两天请大家务必配合一下。另外，叶巧珍的身体有点糟糕，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陈副院长可能会分散精力照顾她。为了不影响工作，请大家在工作上多多支持。”

    韩为先说：

    “老陈想得太多。我觉得必要的吊唁活动还是应该有的。孩子才二十几岁，这样做有点太不通情理。”

    钱长城也说：

    “这孩子从小就受尽了病痛的折磨，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也太残酷了。举行简单的吊唁活动，也是对孩子生命价值的肯定，尤其是他最后的决定。这样一个孩子就让他无声地离开这个世界，实在不符合情理。”

    校官说：

    “这些我都和陈副院长谈过，但陈副院长全部否决了。我们只能按照他的安排去做。大家知道，陈副院长的身体状况也很不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严重的失眠让他痛苦不堪。好在他还有陈小忠，这是他们夫妻两人最后的希望。”

    校官说的陈小忠我从没有提及过，这里向大家交代一下。

    陈小忠是个弃儿，身体有点残缺，也就是小儿麻痹症，因此被丢弃在一座寺庙里。陈文忠和叶巧珍去寺庙烧香时现抱了回来。夫妻二人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供他读书上学，孩子特别聪明，也很乖巧，这对陈文忠和叶巧珍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孩子上学前，陈文忠和叶巧珍就向民政部门递交抚养申请获得批准，改名叫做陈小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陈小忠天资聪颖，学习十分优秀。因为家里还躺着长期生病的哥哥，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孩子总是每天放学拖着残疾的双腿在马路边捡垃圾换钱，后来被叶巧珍现，阻止了陈小忠，不让他捡垃圾。但陈小忠表面上答应，还是偷偷地做。

    陈小忠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一所知名的中医学校，专门从事中医研究，现在已经是一家中医院的年轻中医专家。陈小忠的出色表现，给陈文忠和叶巧珍带来了莫大的快乐，成为夫妻二人的骄傲。叶巧珍每次和同事聊起这些，都会无比自豪地说：

    “陈大忠、陈小忠是我和老陈一辈子的希望。”

    陈大忠走了，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他的伟大的举动将会给失去光明的人带去光明、肾功能病变的人带去幸福，他们将会永远记住一个叫做陈大忠的恩人。

    陈大忠的离去，给陈文忠和叶巧珍带去了中年丧子的痛苦，陈小忠将会成为他们下半辈子的骄傲和寄托。陈小忠将会给陈文忠夫妻未来的生活带来重大影响，某种程度上，将会影响陈文忠的重大决策。

    在等待手术结果过程中，韩为先把去上海的情况向校官做了通报，商量下步怎么办。

    校官说：

    “陈副院长有过安排，小东回去后吃点辛苦，把去上海现的情况写成书面材料，明天上班后向陈副院长进行专题汇报。还有件事需要小东去办理一下，你马上去常相忆病房一下，牛百顺来了，我这里走不开，韩书记和钱副局长不方便出面，先接待一下，安排他住下来，再陪他吃个便饭。工作上的事情明天和陈副院长商量后再单独汇报。”

    我问：

    “如果牛百顺询问陈副院长的情况，要不要告诉他今天生的事情？”

    校官想了想说：

    “他不问别说，如果问得紧，就简单说一下，不用说得太多，以免误解。”

    钱长城和韩为先没有走，留下来和校官等待陈大忠的手术结果，我一个人去见牛百顺。

    到了常相忆的病房门口，我听见常相忆清脆的笑声，大概是牛百顺讲了什么笑话。

    笑声停了，我走进了常相忆的病房。常相忆见我进来，赶紧站起来：

    “我介绍一下，”她指着矮胖、挺着西瓜肚的中年男人介绍说，“这位是牛厅长。”

    牛百顺胖乎乎的脸上就花团锦簇起来，每个皱纹里似乎都流淌着笑容。他伸出短小粗壮的胳膊，肥厚的手和我的手握在一起，我感觉好像握着一只刚退毛的猪蹄。

    没等常相忆介绍，我自报家门：

    “江南医院院务办公室副主任郭小东热烈欢迎厅长大人。”

    牛百顺的胖脸抽搐了一下，常相忆捕捉到了，赶紧说：

    “郭主任可是京都医学院的高材生哦，就是他把我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你得好好谢谢我这个弟弟呀。”

    牛百顺只是礼貌地笑了一下，招呼我坐下，自己也将肥胖的身体塞进了沙里，只露出一个光头和西瓜肚。

    马采莲给我们倒了杯开水，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马护士很漂亮。我代表相忆谢谢你们。”牛百顺看着马采莲窈窕的身躯，眼睛并不挪开。

    常相忆纠正说：

    “她可不是护士啊，她是我们江南医院的大美人，大才女，现在是医院护理部的领导呢。”

    “哦？护理部领导？不简单，不简单。看来江南医院藏龙卧凤啊！哈哈！”

    马采莲面对牛百顺扫荡的目光，很不自然。她停顿了半天，问我：

    “刚才，常部长和牛厅长商量过了，他们今天晚上去宾馆休息。郭主任，我想早点回家一趟看看孩子，可以吗？”

    牛百顺说：

    “相忆身体还没恢复好，如果家里没事就别回去了，我们住的宾馆条件不错，你就住我们隔壁吧。”

    常相忆说：

    “这几天可辛苦了，就让她回去看看孩子吧，别难为人家了。”

    马采莲赶紧说：

    “牛厅长，常部长，郭主任，那我就先走了。不好意思！”说完拿起小包走出了病房。

    牛百顺的目光一直到马采莲消失才从大门口收了回来，然后非常严肃地问了一个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你们江南医院领导班子很忙嘛！我到长江市一个下午，除了市卫生局的龙洞天过来露个脸，到现在也没见到陈文忠的影子，捣的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