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潭底暗礁4

    晚上九点多，校官正在和我商量事情，保安部打电话汇报，说是急诊室有患者家属闹事，校官和我赶紧赶到急诊室。几个人将陈世梅围在间，扬言要给陈世梅放血，陈世梅吓得面如土色，大气也不敢出。小杜等几个保安几乎是一对一站在那群人旁边，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校官劝导看热闹的人散去，将陈世梅和几个前来找事的人叫到接待室，小杜等几个保安每个人里都提着橡皮警棍。

    校官问陈世梅怎么回事，陈世梅说：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几个人就来找我麻烦了。”

    挑头的患者家属就说：

    “你还不好意思？！我替你说！”

    原来，今天是陈世梅值班。快下班的时候，有个叫贾孝顺的急诊病人过来挂号急诊，挂完号到值班室，陈世梅刚好尿急，就去了趟厕所，回来看见桌上病例，病人家属不在，就拿着病历叫贾孝顺，喊了半天没人答应，嘴里就嘟哝了一句：“叫啥不好，偏叫贾孝顺。看来真是假孝顺！”嘟哝的时候刚好让病人儿子听见，就过来论理，一来二去就吵了起来。

    校官问陈世梅：

    “是这么回事吗？”

    陈世梅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点头承认。

    校官问：

    “你认为这么做错没错呢？”

    陈世梅说：

    “有点不合适。”

    贾孝顺儿子就说：

    “不是不合适，是你错了。叫贾孝顺怎么了？关你屁事？我还没说你呢，陈世美，遗臭万年的陈世美！你以为你的名字好听吗？”

    校官说：

    “赶紧向人家赔礼道歉。”

    喏喏了半天，陈世梅这才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向病人亲属赔礼道歉。校官又再赔礼，几个人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我们个人，校官就批评陈世梅说：

    “我怎么说你好呢？你是医生，你只管看病就是了，为什么嘲笑病人？你要清楚这里是医院，服务场所，不是放牛场！”

    陈世梅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校官看陈世梅可怜巴巴的样子也就不再说下去，和我一起走出了急诊室。

    小杜赶紧跑过来敬礼报告：

    “小杜干得怎么样，漂亮不？瞧瞧咱哥几个威风不？”

    大概校官肚子里那团火还没散去，便厉声训斥小杜：

    “你们还有脸说？瞧瞧你们这几个什么样子！警棍不离身，干嘛哪？准备上战场吗？你们这样做明显制造麻烦知道吗？回去告诉你们保安部长，以后不允许拿警棍，再让我发现定罚不饶！”

    几个保安灰溜溜地走了。

    “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样子了？哪还像个医院？”

    我笑着对校官说：

    “这个急诊病人和他们的家属我认识，可惜时间长了，他们不记得我了。”

    校官问：

    “你给他看过病？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吱声？”

    我说：

    “你都说了我再说就啰嗦了，矛盾化解了就行了。再说我们之间也有个小小误会呢。”

    校官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我：

    “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那是我在烧伤科的时候，病人因为糖尿病引起，得了痤疮，尾骨一个，胯骨两边各有一个，差不多有碗口大，无痛、流脓、深及骨髓。我和沈海洋分次为其进行皮瓣移植术，最后还是有一个无法痊愈，只好回家休养。出院之前，一家人过来探望，病房电视里播放着晚会节目，红红绿绿很是热闹。屏幕上刚好有地方电视台滚动字幕，上面就飘出了这么一行字：值父亲0岁寿辰之际，儿贾孝顺、女贾孝贫恭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时候不像现在，没有智能，没有ifi，微信也未出生，只有短信。一些电视台就开辟了类似广告业务，200块钱一条，生意火爆异常。

    疼痛科主任江城刚好看到这段字，就随口来了一句：

    “花200块钱打广告真是傻逼一个，200块钱买点东西孝敬老人多好？真是假孝顺啊！”

    江城随口一句话就让病人儿子贾孝顺抓住了把柄，闹腾了好长时间才算摆平。

    这件事也给我提了个醒：说话做事得用脑子，不能随心所欲，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样干就怎样干，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贾孝顺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十点多了，古慧还在宾馆陪老泰山。再过几天，老泰山就要回京都了，一个身患重病的老人，儿女都不在身边，这种孤独的滋味常常让我不敢去想，但现实是残酷的。儿女就像小鸟，小的时候在父母的呵护下叽叽喳喳，给了父母多少欢乐，大了，翅膀硬了，就展翅高飞了，离开了父母的视线，飞到别处开疆拓土。父母老了，儿女为了生存，为了事业，却不能整天陪伴父母，而父母总是站在理解的角度支持着儿女而无怨无悔。这种骨rou亲情、这种伟大的牺牲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每当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下班的路上，总是想念已故的父母，浓烈的思念之情常常让我无声泪下。直到这时候，我才能体会父母的苦衷。父亲一生是平凡的，如同一粒沙子、一颗石子、一块砖头。他喜欢医学甚至为之痴迷，然而这个世界却没有给他创造从医的条件和环境，让他最终抱憾而终。如今我正在完成他的遗愿，并逐步成长起来，我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选择，只要能让更多的病人不再痛苦，只要能让更多的人减少疾病的折磨，即便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因为我收获了金钱无法买到的东西：亲情和爱情。

    我一个人行走在大街上，路灯发出耀眼的光芒，月华如水，夜空下，月亮如一只晶莹剔透的圆盘，周围布满眨着眼睛调皮地看着人间的星星。这样的美景已经很久没有欣赏到了，这大概也是我到江南医院工作几年来欣赏到的最美的风景了。

    接到古慧下楼时，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一直刺激着我，好在双高跟鞋和旁边那个肥胖的男人并没有发现我。

    古慧依偎在我的怀，我努力想把看到的那对男女从我视野挖去，如同我给病人挖去的那块腐烂的肌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