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使唤一个婢女，在别的显宦人家，本来是不值一提的事。 可是王爷不同，他从来不要女子贴身服侍，因为每个跟他接触的女子，难免都会喜欢上他，继而变成一种多余的烦恼，反而干扰他做事。 那么王爷是基于怎样的心思，才会在房里安插一个丫头呢？ 大家都揣摩不透，也许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揣摩，一切就都出乎了所有人的掌控。 我初见那个丫头时，觉得她长得只能算是清秀，身量都还没长全，更像一个孩子，而且她看似不太守规矩，竟敢在王爷面前，放肆地笑，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笑，我吃了王爷一个窝心脚。 这一脚留给我的伤心更多于身体上的疼痛，之后我卧病了一段日子，听丫鬟们说起，才知道错过了园子里的很多好戏。 也幸亏这一场病，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同石玉凤和孙敏一样，忍不住嫉妒做下什么错事，被罚去看千刀万剐，又会不会和固安公主一样被禁足…… 从那个叫张泠然的女子进入万象园起，王爷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会带着一个婢女上朝、让她侍浴，还容许她使用澹怀殿后专用的浴池……我们十几个女人当中，从来没有人能够走进那里一步！ 王爷回园子的时间更多了，他不再夜宿军营，每当夜幕降临，万象园上空总会飘荡着动人的琴声。 他们说，那是王爷在教导叫泠然的丫头弹琴，王爷还教她下棋，讲故事给她听…… 虽然我不是亲眼所见，但一切的一切都证明王爷对这个女子与众不同。 我日夜忧心，希望事情不要像我想的那样发展，然而祸不单行，中秋节前几日，府中焰火漫天，王爷派人召集阖府上下人等到演马场恭贺他的文定之喜。 下人都要去参拜他们的未来王妃，侧夫人却被勒令不许出房！ 当时我想，他竟是那么在乎房中的丫头，害怕我们的出现坏了他的好事…… 那一年的中秋，秋凉得特别快，我所居的含辉楼前种的樱桃树本来成林已多年，花季时灿若云霞，果子缀在枝头耀眼似红珊瑚，就在几个月前，我还曾追在王爷身后不远处贪看他漫步林间飘逸的身影，可是到中秋节前，那一林的樱桃，竟都枯死了。 我的心就像那一林的樱桃树，一点一滴在枯萎。 没有人能阻挡王爷立她为王妃的脚步，梁氏姐妹和马莺莺纷纷被遣出王府，没有任何征兆…… 孙敏召集大家商议对策。 但是，自凝香殿意外失火，方颦被退回娘家，方家也遭到牵连之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王爷对那个女子的情义，叫我们害怕。 回娘家，母亲看出我脸色不好，叹气开导。 她说，就算我父亲那样刚正不阿的人也不能一夫一妻，也不会永远只对着一个女子，王爷还年轻，对那个女子，总会有厌倦的时候。 我能做的，只剩下了等。 这期间还出了点怪异的事，园子里总是风传红绡公子与那女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之前红绡跟相爷讨过她，而且，澹怀殿夜间进了刺客，那个从不在万象园出现的绝世公子竟然击杀了刺客救了张泠然——他是一直躲在澹怀殿附近么？抑或王爷不在的时候，他就会偷偷地来？ 辛秘总是最刺激人的欲望的，红绡公子作为相爷最宠爱的人，不同于一般的男宠。 他生就倾国倾城之貌，府中的女子见了他，难免都自惭形秽，虽然他不像王爷那般叫人望而生畏，然而性子据说也是凉薄的，处置起人来从不手软，杀人也是。 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中意那个丫头，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我偷偷窥探她的行止，感觉很奇怪。 其实她不仅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我看来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她站没个站相，坐没坐相，一点不顾闺阁礼仪，还经常钻入厨房，会与小太监们嘻嘻哈哈成一团，甚至动不动就出府去找王爷，连天下武举比赛的地方都敢去。 要是换成别个这么做，相信早就被王爷休了，谁都知道王爷很讨厌女人们没上没下，为什么对她就特别呢？ 正当所有的人都十分沮丧之际，园子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原来张泠然居然是订过亲的人，有一天，相爷发话将她遣出了府，王爷表面看来很听相爷的话，但是我认为他不是没有主见的人，尤其这件事，不可能任相爷施为。 谁知道王爷只是闭门不出，却终是没有违拗相爷的意思寻她回来。 虽然听到王爷郁郁寡欢终日沉醉令我心疼，但这是一个大好的转机，大伙儿都使出浑身解数想讨好他。 不过王爷与以前再不相同了，他不允许园子里任何的女人靠近，朝也不上，军营也不去，急得相爷跳脚，连皇上也来园中劝慰。 在无数的猜测中，终于熬到了过年。 年前我就亲手替王爷做了许多衣服鞋袜，万象园里有数不尽的珠宝奇珍，我想还是这种方式最能让他体会到我的心意，也许在我送上新年礼物的时候，王爷就心软了，还是会临幸含辉楼。 可总是事与愿违，不知为什么，听说王爷又在宫里与她重逢，而且她不愿意再住到襄王府中，王爷就搬进了宫与她同住。 之后固安公主当中毁掉了张泠然的容貌，王爷带兵离开了京城，一去就是两年。 这两年我们只能从他发的告示中得悉他的情况，园子里的女人都不是傻子，一个个慢慢死心，她们都觉得前途黯淡，那女子已经攫走了王爷所有的心思，除了醉生梦死，我们不知还能干什么。 相府毁于炮火之后，曾经莺燕云集的万象园显得冷冷清清，连自小就迷恋王爷的孙敏都回了娘家，但是我不想走，我只想能看见他。 终于看见了，却是郎心如铁，但是这辈子能够重新得瞻王爷的风采，于我而言，死而无憾，至少，我曾经是他的女人！ 两年不见，张泠然变化很大，变得窈窕妩媚，跟红绡公子长得像两兄妹，也许他们还不自知。 王爷要离开京城，我打定主意，要是他就那么走了，我绝不偷生。 最后到底还是张泠然开口带上了我。 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思，我不管那么多，只要能看到王爷，便叫我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无怨尤。 后来才知道当初的十二夫人默涵并没有死，她的境况与我也差不多，不过她喜欢的人是红绡公子，她如今叫杭莫儿。 我以前没有听说过红绡公子擅长医术，不过总算见识到了。 公子在西子湖边开了一家好大的医庐，杭莫儿很高兴能为公子打下手，张泠然管她叫“小护士”。 画仙吴伟喝醉了总会缠着红绡公子问：“都说神医该是神秘莫测的，你这样开庐行医，不是一点都没了神秘感？怎么做天下第一？” 红绡公子总是沉吟不答。 有一次张泠然听到了，却咯咯笑道：“那都是胡诌的吧？医术需要不断实践增加知识，要是都躲起来不见人，把治疗的门槛提得高高的，怎么成得了神医？” 当时，红绡公子望着她，如醉春风。 他们是知音，弄得王爷总是吃醋，有时闹起别扭来，就会找红绡公子打架。 我从来不知道王爷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看着让我好生欢喜，觉得他比从前更有活力，更像一个活着的人，而不是万民心中高高供着的偶像。 我经常远远地望着王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印在我脑海中。 王爷对着泠然，总是像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哄着骄纵的meimei，有她在身边时，他总是眉目舒展，红绡公子曾讥他是“孔雀开屏”，虽然很是好笑，但过后想一想，倒还挺贴切的。如果泠然跟红绡公子出外行医，王爷就难免黑口黑面了，当然没有闲事羁绊的话，他总是第一时间便出去寻找。若是找回来，他们都会在房里关上个两天两夜。 后来他们有了女儿，我也不曾见他对女儿有那么好。 在年复一年的羡慕中，我也无了嫉妒之心，反而觉得看见他们欢欢喜喜地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 张泠然也与我谈过，她说，我是个善良的人，所以看他们就像看电影一样，最后会衷心希望剧中的男女主角有个美好的结局。 我不懂电影是怎么回事，不过直到有一天，我也成了故事中的主角，才知道爱情原来是这样的。 我的男主角，名叫高南剑，大家也许对这个名字并不太陌生。 是的，他是天枢掌门的大弟子，我在不孤山百无聊赖，也成为了红绡公子医庐中的一名出色“护士”之后，某一个艳阳天的下午，几名天枢门人送来了行走江湖除魔卫道时中了暗算的这位大弟子。 因为他是王爷的师侄，我便加意细心照料。 看着他一日日好转，我尝到了许久未有的愉悦感。 他话不多，有精神的时候总是靠在床头在手上雕一段木头。 若是不与王爷和红绡公子相比，他生得也算十分俊美，其实美这种东西，本就是很难说得清楚的…… 直到有一天，他基本痊愈了，我送药的时候发现他不在房中，急忙出去寻找，只见他穿着一袭白色的道袍，手中扯下一条柳丝望着湖水发呆，秋风扬起他的发丝袍角，如一帧精美的图画，我觉得，他身上自有一种气质，不比任何人逊色。 他回过头，似抛下了什么东西，目中有着异样的神彩，手里托着一座小小的木雕人像，说：“送给你！” 原来他刻的是我，当我接过他一刀刀刻出的小小人偶时，仔细看刻的人果然栩栩如生，我才知道，被一个人装在心里的感觉是多么好！ 尽管我从小被人唤作仙女，但这是我第一次被异性喜欢。 自那以后，他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泠然跟我说，在爱人与被爱之间，通常选择被爱的那一个更幸福。 更何况，我爱的人根本无暇看我一眼。 在不孤山主人们的祝福中，最后我成了天枢第四代掌门夫人。 王爷和泠然诞下了他们的儿子，成绶帝却一直没有子嗣，后来朝廷颁诏天下，说皇上收养了宪王之子朱祐樘，泠然说他会是一位名君。 直到我们都步入了中年，那三个人还是少年的模样，有一次我偶然回药庐去看杭莫儿，落日熔金，红绡公子刚刚做完几台“手术”，在一颗大樟树下睡得深沉。 他手里握着一方半旧的锦帕，绣的花样乱七八糟，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两枚金指环，一大一小，大的戴得端正，小的只能箍着手指的上半截。他光洁修长的手戴金指环真的很好看，连我这样的有妇之夫都看呆了。 杭莫儿坐在院子的另一端挑拣着药材，眼睛却时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那样的眼神，似曾相似，我为她心疼，她却是一脸幸福。 那一刻，我才明白，每个人对幸福两个字的诠释都不一样。 这一生，我都未看到母亲说的情形在王爷和红绡公子身上发生，他们守护着一个人，满足而幸福，杭莫儿能望着终身未娶的心上人一辈子，也是她的一种幸福。 于我而言，有点木讷，但不失爱我之心的夫君和一群可爱的孩子们就是最大的幸福。 幸福有时很简单，就看你最终的选择！ 番外送完，这本书到此为止圆满结束了哦！其实今天跟另一个写手讨论，都觉得写书很枯燥，有时候好难坚持，不过是大家不停的留言、各种票票给了我鼓励，谢谢你们一路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