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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八回 小窗风雨磨人肠 清平乐事(上)

    却说秦堡主纳妾的决定,在秦家堡掀起轩然大波。

    秦堡主要收个孤女玩小妾养成,没人会管他荒不荒唐。但是,这个人选不行。人说了,顾家琪的小命是七夫人救的,大家也没奢望小姑娘能报恩,最起码一条,不能恩将仇报。

    “哦,夫人救你一命,你不思图报,还却过来撬七夫人的墙角,做人不能太无耻。”

    “这丫头片子的品行打小就坏了,现在就懂得用美色耍手段,谁知道她日后会如何折腾。”

    秦家堡要的是稳定,和睦,团结,这种来路不明的妖蛾子,绝对要一棒子打死,以绝后患。

    秦家堡群情愤慨,连顾家琪的贴身丫环救主大功臣小三月,也是日夜苦口婆心地劝:“小姐,咱不能恩将仇报;七夫人还怀着恩公的儿子呢,万万不能因这事让她伤心。”

    顾家琪扯着手绢,哀哀凄凄地抹眼角,扮可怜,道:“我一个姑娘家,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秦爷要收我,我还能推却不成?左是恩,右是恩,我能如何?”

    三月抱住她痛哭,可怜的小姐,命运坎坷,却生得如此美貌,实在不幸。

    她哭诉道:“小姐说的是,男人要喜欢上这张脸,那真是没法子的事。万般罪都是咱们女儿担了。”这丫头想来想去,忽然觉得小姐生得好是福气,给秦爷看中更是好上加好,要不然,小姐孤苦一人,身无长才,伤愈后,该何去何从。

    “三月,我、我的命好苦啊。”顾家琪抱着丫环痛哭,千金小姐沦落至此,有冤不能伸,有仇不能报,真是比黄连还要苦。

    外头传来一声轻咳,三月低叫秦爷来了,她松开小姐,飞快地抹干泪,还劝小姐千万不要违逆秦爷,他要做啥便由他,如此方有好日子。

    “三月,你去沏壶茶来,我和秦爷说说话。”顾家琪用手帕轻压眼角,柔柔弱弱地说道。

    秦东莱坐定后,道:“我贪图美色你弱女反抗不能,我是歹人你好无辜,你还命苦?”

    顾家琪当听不懂话中挖苦味,柔声道:“我爹有个姨娘,平素我三定五省不曾少,爹爹与她相敬如宾不曾轻慢,衣食无缺,仆妇随侍,真正富贵闲人,却能堂而皇之诏告众人她命比纸薄,苦不堪言。我与她同样孓然一身,想来应该也算是苦的。”

    “委屈你了。”秦东莱不是很真诚地回了一句。

    “是我思虑不周,怪不得秦爷。”顾家琪大大方方地把岔子的因由拉到自己身上,男人是绝不会出错的,有错,那也是女人误事。

    这话秦东莱受用,正正神色,取出一沓文件,主要是四海皇庄股东权利义务行为准则之类的说明,秦东莱正和顾家琪解释条款,让她先熟悉股东这个身份要知道的东西。

    忽听秦嶂在外传报:七夫人要生了。

    本是大喜,却是生早了。

    内堡说,七夫人是因救了条中山狼气愤难耐,情绪过激,稳不住胎。

    这消息将在秦家堡里挑起何等事端不言而喻,秦东莱重捶案角,怒容满面。七夫人是他爱妾,那孩子的到来两人都是欢喜的,却因家宅不宁致小儿早产,是以生气,但还不至于如此喜形于表。

    盖因叫顾家琪看了场笑话,秦东莱觉有失颜面,方大怒。

    三月送来茶水,神色不安,只怕秦堡主要迁怒自家小姐,磨磨蹭蹭许久,方退下。

    这一打岔,秦东莱收好怒意,冷静自持,道:“如此形势,顾小姐有何良策?”

    顾家琪放下茶碗,戚然道:“秦爷喜得鳞儿,早把小女子忘到脑后,您随意将我打发了便是。”

    “也好,避锋芒,明转暗,出奇不意,一举击破。”

    顾家琪装模作样地抹抹眼角,长泣一声:“只怨君生太早,我生迟;否则,何须如此。”

    秦东莱淡笑,尽管顾家琪给他扣上不好听的名声,他却觉得小姑娘这般鬼灵精怪很有趣,都让人忘却她本来年岁,可平辈而交论。

    “你好好看,记熟。”他嘱咐一句,起身,随秦嶂去爱妾七夫人处。

    数个时辰后,整个秦家堡都得到喜讯:七夫人平安诞下一个男婴,重三斤二两,是为秦东莱唯一活着的男嗣。举堡欢贺。

    秦东莱一直留在七夫人的园子里,直到她缓过劲。

    七夫人虽然伤心伤身,却也没把这事儿归罪那无名孤女,反是同情她遭遇,进劝堡主,喜欢就留着养着。七夫人这招以退为进好,秦堡主不仅宠她更胜从前,直接给新生的三少爷数十万贯的家财贺生,还送爱妾两个牧场。

    秦堡主又借着七夫人早产一事,狠狠处治了堡内的悍仆。秦家堡百年富贵,有钱养人,叔长辈宠爱的老仆甚多,活到七老八十的很正常,所以,奴大欺主不稀奇。

    众人见堡主动大怒,七夫人又当受宠,不敢当面捋虎须,反对纳小孤女为妾的声浪低隐;人人注意力重又放到博堡主宠爱的要事上,只要自家主子也生个一男半女的,就能跟七夫人一样,八面风光,横着走都不是问题。

    这当中以年纪轻的九夫人、十夫人、十一夫人会费心思,三人中又以十夫人为急。

    十夫人娘家姓程,也就是宣同十八府地头蛇财老虎程大胜的大女儿程蕾。按说,程大胜与皇商虞家枝缠根结的,这嫁女怎么也不能嫁进秦家的。

    但是,程夫人好生养,连生三女,再一举得男。

    这事在普通人家可说是稀松平常的事儿,不就程夫人略略受宠,哪家女子不是连生三五个的,穷人家还有直生十多个的哩。

    而在子女不旺的秦家堡人眼里,程夫人好生养这点,就成了程家长女最大的优点。

    秦家与虞家也不是什么生死冤家,商场上的对头而已么,娶个仆女生孩子,打声招呼,多放点钱就成的事。

    于是,程家长女风风光光地给抬入秦家堡。

    不能够说程家长女在秦家受委屈或者不受宠什么的,秦堡主还是很看重十房的,然而,不知是风水问题,还是饮食不惯,或者离家思亲之类的,总之,她入堡三年,没能发扬她娘那能生养的大优点。

    程氏在秦堡地位,也就微妙地尴尬起来。

    那些势力眼的老仆,倚老卖老,变着法儿在易生子的房事手段上折腾这个原先什么也不懂的清白大姑娘,程氏忧闷痛苦,在这无穷无尽的深海之中,突然,天降异人。

    就是那个牙都没长整的孤女小妾,早早学会狐媚手段背叛七夫人,众长辈不喜,唯靠秦堡主一人宠爱当身立命,这种情况,可不就正和程氏自己的遭遇一样么,都是秦家堡的异数。

    程氏决定拉拢这位助力,不求巩固地位,但想有个同盟能说说心底话也好。这心底话,指的是同样被富贵骄人的秦家堡众排斥的羞耻感。

    顾家琪听说程氏找上门来,想了好一会儿,才忆起有这么件事。

    程夫人请宣同总督为女嫁高门压阵,嫁的原来是秦家,这世界真小。

    趁着打扮梳理的光景,三月像倒豆子似地把关于十夫人的闲碎事哗啦啦倒出。顾家琪低道,怎地这般不聪明。

    “小姐,你说什么?”三月手指头还是使不开的,她做惯粗活,除了会梳最简单的同心如意髻,那些漂亮贵气的多重叠发髻,她还没学会。她有心要做好,一面还要给小姐交待十夫人的情况,免得小姐吃暗亏,也就没听清话。

    “就这样吧。”顾家琪起身,换穿高低木底绣鞋,经改良,新绣鞋和坡跟鞋相差无几,缺点是太重,得用丝带提绑定。不过,穿上这鞋,再化点妆,顾家琪瞧起来就能有十二三岁,蒙混过关倒是不成大问题。

    三月扶着小姐出内室,去见客人。

    程氏为人说话爽直,与其母卞氏很像,偏受秦家堡人情故事影响,神容压抑,有些放不开。等她拐弯抹角送上结盟礼物,顾家琪手边的茶都换了三回。

    顾家琪提议出去散散心,程氏神色见喜,道好,她去安排,下个月初一如何。顾家琪轻笑,吩咐三月跟秦嶂说声,她要出堡。

    程氏震容,堡里就是大夫人也没能如这孩子般指使堡主亲随秦嶂如自家仆人。

    未几,众人登上马车。三月频频向程氏打听秦堡主的喜好,她一心要帮小姐固宠;程氏有心交好,说得无不尽实。可怜顾家琪耳边两只麻雀,叽叽喳喳。

    到山脚,马车停,后车门打开,五皇子一袭黑丝金蟒小袍,沉着脸,跳上车,坐到顾家琪身边。程氏见这煞星,脸色不由得吓白,她的贴身丫环更是直接贴车壁,缩成一团,微微发抖。

    三月好奇,但得五皇子冷冷一扫,也心里发怵,不敢说话。

    “慢。”排骨小孩念道,手里还抓着半个西红柿,嘴边沾满汁液,他三口并两口吞掉柿子,再把脸凑近,顾家琪看他,他眼闪笑意,他知道她不会在人前违他的意。

    顾家琪拿出手绢,胡乱擦两把,排骨小孩又伸手,顾家琪直接把手绢扔过去。

    “小姐,小姐,”三月偷偷地叫,“他是谁呀?”

    顾家琪笑道:“一个朋友,你们说你们的。”

    程氏哪里还敢再说话,三月眼珠左右动,掩不住好心。排骨小孩一直注意着身边的姑娘,敏感地察觉到她不适,道:“难受了?我还是抱着你吧。”

    顾家琪笑着掩饰,低声道:“一会儿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