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三回 闹花深处金陵岸 星光缱绻(五)
这是针对顾家军权的阴谋。 顾家琪可以很肯定地这么说。从皇帝杀三公主驸马彭建武到把三公主赐婚于夏侯雍,都是整个阴谋的一部分。 魏景帝做好铺垫工作,借卞衡安与顾家琪的婚事,把顾家兄妹诓骗到京城羁押。 接着,他借口彻查顾照光冤案,拿出足够的人证物证,揭发顾家齐弑父真相;同时,他又获得秦家的支持,从秦家那儿得到确切证辞,顾家齐为争夺家产还杀亲妹。 兵部不可能任用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不孝不仁的人为大将。 魏景帝不费吹灰之力解除顾家齐的兵权,又指使爪牙大肆制造负面舆论,人们无法接受,顾照光的儿女如此不堪。皇帝从从容容地以顾家人自己的错误打击顾家人,进一步消除郦山侯顾照光在军中的影响,收归军权。 最后,魏景帝又制造出一个契机,来彻底毁掉顾家齐。 利用顾家齐敏感负疚的心理,魏景帝命宫人拿言语挑拨他,让他发狂,这时,再把关靖南侯等和顾家琪有染的男人送到顾家齐前面。 顾家齐果然中计,他自觉亏欠meimei,大开杀戒;他以为满身罪孽,杀了人后任由厂卫拿下他,准备一死揽下所有罪过。 顾家琪却知道这件事不是顾家齐束手就擒,就可以结束。 在魏景帝的计划里,还要有一个能够践踏顾家齐尊严的男人,来接受他的所有。 果不其然,驿站传报,京中官道上,边关八百里加急战报送进金銮殿。 北夷再犯边境。三十万铁骑,来势汹汹。今日武将们到西直苑正是商议如何应对南北边敌,现在紧张军情加剧,一切从权。 朝庭颁发新的任命:夏侯雍出任宣同总兵兼总制延馁宁三边,简称为提抚总督。 原顾照光的军职与军权,现转移给皇帝的亲信。 至此,魏景帝的计划画上句号。 这也是顾家琪的计划。 彼时,顾家琪痛恨顾家齐天山一刀之恨,迂回地变相抬举夏侯雍,就是期望魏景帝用这个棋子来打击顾家少爷。 如今,她与顾家齐和解。 也许是因为福嘉肚子里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她根本没法儿恨顾家齐,也许没有也许,只因为他是她的哥哥。 所以,她不能容忍顾家齐背负本不该是他承受的罪孽,一无所有地死去。 李太后不会救他,在关乎到自己地位权利的时候,李太后是不耽于放下矛盾,与皇帝儿子暂时合作,拿下这个族孙侄辈,铲除所有不利因素。 因为,郦山侯府的军权关系着皇族一个惊天秘密。 李太后、魏景帝谋杀先太子,夺来皇位,却被先帝知晓,留下遗旨,传位皇太孙,并把边关军权交给顾家,令他们守护皇太孙,待其年长,凭皇旨拥立其为帝。 魏景帝这个帝王,对各种政治阴谋天生敏感,当年他除掉顾家,等他从巨大胜利感中清醒,慢慢察觉出顾照光轻易赴死内情不简单,乃至他登基当年顾照光夜闯玉轩殿迅速离京背后真相也极其复杂。 待到袁振道破秘密,魏景帝立即收网。 要除掉那个拥有先皇遗旨的皇太孙,首要夺回宣同军权,夺军权关键在黑化顾家人。 这仨件事,魏景帝几乎同时做到了。 无孔不入的朝庭鹰爪的监视网挖出关昶关靖南侯这人的军功,来路有问题。像是有人白送给他的。再接着深挖,又找出一条切实证据。 据靖南侯府的老仆人道,关靖南侯是抱养的。关昶小时候被炮弹击中整个人变成rou疙瘩后,老夫人惊恐而死,死前嘴里说什么对不起太子爷托付。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烟雾,真正的皇太孙另有其人。 先太子阵营有人背叛,把最重要的事告诉给皇帝太后。 李太后把两兄妹留在宫里,是要逼问出先皇遗旨或皇太孙下落。 顾家齐一问三不知,太后因而把顾家琪放出宫,看看她会跟什么人接触,好顺藤摸瓜逮人。 她一出宫,顾家齐就出事。 听着别人一遍又一遍地说,他是怎么杀死自己的亲meimei,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少年当时心有多痛。 是谁,究竟是谁,捅破兄妹相残的真相。 顾家琪越想,头越痛得厉害,她隐隐察觉到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会让她痛苦,她不愿相信,所以,她难受。 她脸色太差,身边随从一致决定先把她安置在就近的京中别院。 顾家琪坐在那儿,面目阴沉,整整两个时辰不动不说话。鸳鸯珠玉冬虫夏草担忧不已,从她们跟在她身边,就算当日顾家琪被请出秦家堡,也没见她如此恐怖。 “你们,去把三月叫来。”顾家琪终于有了决定。 鸳鸯珠玉惊诧,还是照吩咐进宫带出小丫环。三月身上都是面粉,小圆脸的可爱地沾几点粉末,她笑问道:“小姐,什么事这么急啊?我在跟钟嬷嬷学蒸桂花糕呢,等我学会,三月天天做给小姐当点心。” 顾家琪招手,三月靠近,疑惑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别是中暑了。” “没事,”顾家琪伸手给三月擦掉她脸上沾的白面粉,声音不自觉放低,“三月啊,你很喜欢衡安公子,是不是?” 三月脸转羞红又显出怒气,道:“本来是喜欢的,但他也是坏人,欺负小姐。三月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顾家琪眼酸酸地,看着这天真的小姑娘,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她吸吸鼻子,放松收紧的喉咙,问道:“三月不喜欢大少爷,希望小姐早点嫁人,你都和衡安公子说了?” “说了,”三月眼神变了变,担忧地看着小姐,抱着她的胳膊,“小姐,是不是大少爷对你做什么了?咱们快逃,小姐,咱们快逃,逃到大少爷找不到咱们的地方。” 顾家琪捂住嘴鼻,转过脸,深深地吸了吸,她哑声道:“三月啊,大少爷也是个可怜人。他被人骗了,从小就被最亲近的人骗,他这些年都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不是故意要刺这里,”她指胸口处,看进她的眼里,“你知道他有多可怜,他把亲爹当成仇人,其实他最仰慕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的剑法学得很好,使出来跟他爹一样精妙绝伦。 可是,再没人会夸他了。 他也很爱自己的meimei,就算在最恨她的时候,知道meimei夜时怕鬼,会哄着她睡觉。他其实心肠很软很软,只要他meimei肯叫他一声哥哥,他什么都能放弃。他嘴里说着恨不得meimei快死,一知道meimei被人欺负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去找人拼命。” “小、小姐,你、你说这些干嘛?”三月狐疑。 “我这是在告诉三月啊,有的人骨子里很坏很坏,却人人说他好话;有的人长着一张坏脸,其实,心肠很好很好。”顾家琪又帮三月理了理发卷,敛了情绪,叮嘱道,“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 三月不安地用力点头,顾家琪淡淡地笑,推她去休息,明天要早起。 翌日,顾家琪让三月穿了身鲜艳的秋裳,亲自挑了根玉簪别好,领着可爱的小佳人到卞府。
顾家琪拉着三月闯进去的时候,卞氏兄弟与两妯娌正在吃早餐,卞留安的两个妾室在旁边侍候。看到闯入者,卞氏兄弟先站起来,各自挡在女眷前面,生怕这一大群硬闯进府的人对她们不利。 顾家琪淡淡道:“衡安公子,你我的婚约,还是有效的吧?” 这话实在叫人无法回答,秦广陵探出身,道:“顾念慈,你有事就冲着我来。” “我是朝庭正式册封的郦山公主,卞夫人,你不行礼已是大罪,又兼出言不驯,足够挨板子的了。不要有下次。”顾家琪眼微转,再问卞衡安同一个问题。 卞衡安唇微动,在卞留安阻止他之前,点头。 “衡安公子,那你也承认,你娶二妻,是为背信弃义了?” “公主要仲卿如何赔罪,请明示。”卞衡安直言道。 顾家琪把三月推上前,道:“我这丫环倾心爱慕于你。你收了她,你我之事,再不追究。” 其他人未语,三月先叫起来:“不要,小姐。” 顾家琪没有看她,三月跪下来抱着她的腿哭求:“三月再也不敢了,小姐,求求你,不要不要三月。” “三月啊,”顾家琪目光平视,情绪内敛,淡淡道,“小姐希望你一直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天真可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小姐也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地保护三月。不过,跟着我,太危险。就算你什么都不懂,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三月。小姐很没用,三月,你跟着衡安公子好不好?他答应过,会真心待一个姑娘,爱护她,保护她,永远让她开心。” 三月哇哇大哭不要,她不要。 顾家琪由她哭闹,微摆手,身后随从抬进三十二抬嫁妆。 她对卞府的人说道:“我也不知道该送多少,以后每年我会让人送一万银补贴三月。”她转向三月,吩咐道,“给卞公子、卞夫人磕头,敬茶。” 鸳鸯珠玉递上准备好的茶盘,三月哭叫不愿意:“小姐,小姐,三月做错什么了,你说啊,三月改,三月改。” 秦广陵一向喜欢三月,不忍见她这样哭求,道:“你这做什么,三月待你一向忠心,你这样的恶人有这样的忠仆,不好好珍惜还抛弃她,你该天打雷劈。” “不许你骂小姐,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三月哭叫,忽地,她想起来,急爬到小姐身边追问,“小姐,是不是因为大少爷的事?三月以后再也不说大少爷坏话,三月天天给大少爷请安,小姐,我求求你——”三月边哭边重重磕头。 卞衡安忍不住道:“那事与她无关,你若要怪,就怪我。是我把你兄长之事报于朝庭。你不要为难于她。” 顾家琪眉眼不兴,淡然道:“你既知是你对不起她,望你以后好好待她。” 三月顶着血印额尖,喃喃道:“大少爷的事,衡安公子报给朝庭,”猛然,她眼大放光,看向卞衡安,然后打自己嘴巴子,“我为什么要多嘴。为什么要说,小姐明明吩咐过忘掉的。” 顾家琪闭了闭眼,掩去眼中伤痛,迈步跨槛。 三月牢牢抱住她的腿不让她走:“小姐,你不要走,三月不是存心的,我只希望衡安公子多多怜惜小姐才说的。我怕大少爷再害小姐,小姐~” 随从拉开她,并拦住她,顾家琪的身影消失在卞府围墙外。 三月颓然,在地。 票票,别忘洒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