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禁足
自从廖姑姑严惩了议论拢香身世的宫人,云絮斋里少了许多闲言碎语。拢香担心五娘的下落,又怕频繁派彩霞去打听惹人怀疑,只得隔个几日让彩霞跑一趟乐署,请别的乐工到云絮斋弹琴,顺道再打听五娘的下落。偏偏运气不佳,一日彩霞顶着太阳从乐署跑回来,未及擦汗,关起门就急急向拢香禀报:“御女,五娘有消息了!” 拢香当时正倚在榻上纳凉,玲珑给她打扇。她怀孕已满三月,腰身渐渐圆润,闻言扶枕而起,关切道:“哦?什么消息,快说来听听!” 彩霞抹了抹流到眉间的汗水,脸上却不见欣喜:“御女先请宽心。我向乐署的乐工打听到,五娘两日前回乐署销假,可是销假后一日就辞去了宫廷乐工之职,出宫去了。” “什么?”拢香不太相信,喃喃道:“她怎么能出宫呢?”宁氏女眷在抄家时女子皆充宫婢,五娘就算凭着一技之长成为宫廷乐工,应该也没有脱离宫婢奴籍,怎么能说出宫就出宫。 拢香把疑问说出来,彩霞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因此去问了乐正,乐正说她前段时间不知从哪里得了些钱,把奴籍销了。因宁家一案早就是陈年往事,五娘又舍得花钱,所以如今已经是清白身。乐正还道可惜呢,他说五娘擅长俗乐,正有意把五娘掉到教坊司,她却说走就走了。” 玲珑心中一动,问道:“五娘的钱,莫非是御女给的?” 拢香道:“上回叫彩霞帮忙打探,听说她日子过得不好,我从前只知道她不再为宫婢,嫁给了一个城门守卫,后来听说她丈夫经常酗酒,还爱打她,所以支了些钱让彩霞拿去接济她,没想到她把那些钱都拿去……不对,我给的那些银钱并不多,怎够让她销掉奴籍!” 彩霞连声道:“正是正是,奴婢也想到这一层,多问了几句,她离开地前一天,还去过一回方采女的凝妙居。” 玲珑不解道:“方采女不是已有身孕不能舞蹈了,她叫五娘去做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 如此看来,方采女买通五娘得知拢香的身世并传出去的嫌疑就大了,她直送拢香香包的时候玲珑还真以为她肤浅,没想到背后还有一手。拢香皱起了眉头,玲珑正要劝,门外廖姑姑的声音道:“奴婢有事求见。”。 拢香颔首,玲珑马上去开门,“姑姑快进来,大热天的站在外面难受。” 廖姑姑一如既往笑眯眯地走进来,对拢香躬身道:“御女,皇后娘娘凤体渐安,明日各处主子就要去含象殿请安了,御女是否也要去。” 拢香柔柔笑道:“自然要去,我胎像已稳,且礼法不可废,明日你叫郑夏他们备好轿撵,我一早便去。”略想了想又添上一句,“给皇后娘娘请安罢我要去拜见贵妃娘娘,你们也都准备着。” 廖姑姑露出担忧之色,道:“御女,早上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还好,时辰越晚太阳越是毒辣,御女怀着身子不便走动,若有话要和贵妃娘娘讲,派人传个话去就好,又何苦在太阳底下晒呢。” 拢香摇头沉声道:“不可,娘娘是贵妃我是御女,尊卑有别,理应我去拜见。而且我坐着轿撵,要幸苦也是他们抬着轿撵幸苦些。” “是奴婢考虑不周了,那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第二日大早送拢香出去,廖姑姑和玲珑两人照例整理拢香的书房,拢香怀孕后很少在书房看书,多是随手拿几本靠在小厅里看,廖姑姑彩霞她们时时盯着她,不许她看太久,隔一会儿又逗她说话或者侍奉她进些吃食。书房因久不用,灰比往日多些,不过东西都比往日整齐,整理起来不费力。廖姑姑和玲珑在这边厢整理书房,翠鸣就带着其他宫女在另一厢打扫卧室和厅堂,相互隔了几重不大听得见。 廖姑姑问玲珑:“姑娘不要怪我多事,御女有孕后斋中事物更多,怎么平时御女吩咐下来事儿都是彩霞姑娘领了,玲珑姑娘也该为御女多分担些。” 拢香答应玲珑要放她出宫后,许多事情就不再让玲珑插手,廖姑姑知道拢香信任玲珑,却不见她派玲珑做事,刚开始时还以为是彩霞抢了玲珑的风头,后来看见玲珑和彩霞相处融洽的样子,就觉得玲珑有些不思进取。 玲珑捂着鼻子拎起一本书轻拍几下,灰尘飞扬直闹得她鼻子痒痒,心里想着还是用鸡毛掸子好些,漫不经心道:“不是有彩霞jiejie嘛,她比我能干多了,又懂得御女的心,自然不用我多做什么,我只管照顾好御女就好。” 廖姑姑听得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御女养着你也不是白养的,姑娘空占着御女的信任不为御出力,如何对得起御女,说句不中听地,姑娘未免太不识抬举了些。” 玲珑才从她的话中听出些味儿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说起来廖姑姑对拢香也算忠心,虽然先前与彩霞有不和,但从没见过她因此生事端,上次因为银钱的事起了争执,事后廖姑姑马上就戒了赌,现在又跑来劝玲珑。从前玲珑还怀疑她有挑拨她和拢香的嫌疑,这番话下看来她真心希望她多为拢香效力的成分更多些。 玲珑放下手中的书本,思索了一会儿,望着廖姑姑微微一笑道:“我一直未与姑姑讲过。我才进云絮斋时就向御女请求,若有机会便让我出宫,御女心慈准了我,所以……” 廖姑姑不曾想过她有这样的原因,恍然了悟道:“所以是御女不让你多领差事!” “原来如此,……也对,姑娘既然要出宫,这些事情何必再理。是我错怪姑娘了。” 玲珑也不介意,反而诚心向她道:“姑姑会错怪我,说明姑姑是真正把御女放在心上的。若有一****真离了宫,还劳烦姑姑多尽心照料。”说罢盈盈朝着廖姑姑一福。 廖姑姑连忙上前扶起玲珑,眼圈微红道:“姑娘快起来,为御女尽心是奴婢应该的。” 擦了擦眼角又道:“但我不明白,姑娘为何不趁着现在就让御女放你出宫去。再等几年年纪大了,怕耽误姑娘出嫁。” 玲珑有些羞涩,拢香和廖姑姑都多担心她的终身大事些,玲珑道:“御女与我说过,是我自己不愿意。我想再等几年,等孩子出世,长大些再出去。” 廖姑姑赞许道:“姑娘还是念着御女的恩情的。” 玲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原本以为拢香先去给皇后请安,后又要去贵妃那里,至少要到中饭前才会回来,没成想辰时二刻刚过,拢香的轿撵就到了云絮斋外,后面还跟着一名尚宫局的掌言并两个姑姑两个太监,都是板着脸的样子。在门口迎接的玲珑一下子紧张起来。
玲珑之所以一眼就认得他们是尚宫局的人,皆因从前在尚服局时拢香告诉过她,各局服饰有一定的规制和标志。 果然那些人一进来就宣布因拢香恃宠而骄,有失妇德,要将拢香罚俸并禁足一个月,云絮斋上下无不大骇。 玲珑偷看拢香的脸色,她脸上虽有些苍白,神情却看不出忧喜,只静静听掌言宣读。玲珑的心不由得提起来,怕她因惊惧过度怄在心里,憋出病来。等掌言宣读完,玲珑悄悄上前塞了些钱给宣读旨意的掌言,小声问道:“这位掌言大人好,不知如何称呼?” 那位掌言是个瘦高个,玲珑与她说话还得要踮着脚尖,她把玲珑塞的钱拿在手里掂量掂量,略抬了抬眼皮道:“我姓毕。” 玲珑忙客气道:“毕掌言好,这么大热天辛苦掌言了。不知我们御女犯了什么错,禁足能不能宽减短几日?您瞧我们御女怀着身子,憋坏了可不好。” 毕掌言“哼”了一声,不耐烦道:“禁足哪能有宽减的,况且一个月也不多,照你这说法,人人都有理由能宽减几日,还不如直接减没了。至于犯了什么错儿,刚才不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么。”说完把她刚才读过的封黄纸塞玲珑手上,带着两个姑姑扬长而去,留下两名太监把守在云絮斋外。 玲珑想回屋里看看情况,走到台阶下见廖姑姑掩门出来。 “不用进去了,御女说想歇歇,让咱们用膳时才叫,彩霞姑娘留在里面伺候。” 玲珑担心地探了一眼门里,才道:“可有说发生了什么事?” 廖姑姑把玲珑拉到阴凉处,方压低声音向从彩霞那里打听来的向玲珑一一道来。拢香本来打算请过安就去欢祥殿,没想到皇后娘娘凤体才安,贵妃娘娘又有不适,所以贵妃没见拢香。拢香路过御花园,忽然就想下来走走散散心。不料碰到方采女,方采女仗着自己怀了孕不把罪臣之女出身的拢香放在眼里,没说两句就开始奚落拢香,被路过的徐才人看到。那徐才人直来直往的脾气,当场与方采女吵起来, 方氏先前因为徐才人位份高出她许多,徐才人气势比她高,所以从来没在徐才人那里讨到好处,如今仗着有了身孕,气焰也上来了,与徐才人两人毫不直让,吵着吵着不知怎么就拉扯上,那方采女‘哎呦’一声直嚷肚子疼。偏偏这时就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皇帝和皇后撞上,三人解释不清,皇后念着她们当中两人有孕,于是罚徐氏和拢香禁足一个月,叫太医马上来给方采女诊脉,当即叫尚宫局的人把徐才人和拢香各自送回住处。 又是方采女,怕是从此云絮斋要与凝妙居对上了。香包的事,五娘的事,这回禁足的事,件件都和方采女有关。果然内廷太平不了,拢香以后的日子,真要离不开这些争斗了吧,孩子没出生要争立足之地,孩子出世后还要为孩子争将来。玲珑摇头叹息。